第74章 ☆、之三
依着號找到男低音的座位,是一個雙人座,正對着車行方向。靠窗趴着一個姑娘,睡的正迷糊,靠走道的就是那男低音的座位,但是已經被一個男人占了。這種情況在夜車裏是司空常見的,經常有人起來活動手腳,于是那些站票旅客們就有機會坐一坐,這也是互相體諒。
現在我也是一個需要被體諒的旅客,所以我毫不客氣的伸出指頭戳了戳那個雀占鸠巢的家夥。那人以為座位原主回來了,先動屁股再擡頭,但一看見是我就立刻就不動了,沒好聲氣的問,“做什麽?”
“這,”我拍拍椅背大言不慚,“是我哥哥的位子。”
那人眉挑老高,半信半疑一副模樣,尚未發話繼續求證,他邊上那個打瞌睡的姑娘醒了,犀利瞪我一眼。我正奇怪,只聽那姑娘問,“你誰啊?這是我哥哥的位子!”
“唵?”我一時沒明白過來,但立刻就恍然大悟了,這姑娘真是那個男低音的妹妹!哎呀呀,我這是假李鬼遇見真李逵了呀……
一喲,介個,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好吧,我的不好意思只維持了三秒鐘,第四秒的時候我立刻滿臉堆歡,熱情的朝那姑娘伸出雙手,“喲,這就是我幹哥的親妹子吧!聽幹哥說起你好多次了!”姑娘有些發懵,我索性抓起她的手搖了搖,續道,“你看,就這麽巧,剛在車那頭碰見了我幹哥,才知道我們竟然乘了同一趟車!你們這是去北京麽?”
姑娘眼珠子轉了轉,遲疑的點了點頭,然後問,“我哥什麽時候認了一個幹妹子?我怎麽都不知道?”
其實我挺想接一句你哥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我不能自打耳光呀,于是我先感慨了聲,“嗨,別提了,挺曲折的……”跟着趕在姑娘追問之前繼續,“我見到你哥的時候,他拿着那面鏡子…他正在照鏡子…喲,這可不方便說吧,你懂的呀應該!”口中不閑,手裏還比劃着。
那姑娘輕輕說了個,“我知道……”那神色,那語氣,至少信了七八分。
于是我微笑,對着那在一旁插不上嘴的男人道,“先生,您是不是該把座位讓出來了?”
如願以償的坐進了柔軟的座位,我惬意的伸長了腿,然後好長一聲嘆。偏頭見姑娘還在打量我,我回視過去,真誠解釋道,“沒買到座位票,在地上坐了小半宿了,幸好遇見了你哥哥。”
“我哥幹嘛去了?”姑娘順勢問,“這麽久了都不回來?”
“看見一個朋友,”我答道,“他追過去了,追到了最後那節車廂,朋友不見了,他在找。”
姑娘露出擔憂的神色,我便安慰道,“你哥看上去很有把握,而且那面鏡子是個寶貝,別擔心了。”
“你不知道,”姑娘焦慮道,“平時都是我跟我哥一起的,我們家的,呃,規矩就是這樣,要兩個人一起配合!”說着她站了起來向我确定,“是最後一節車廂麽?我得去看看我哥,他需要照應。”
這我倒沒想到,側身擡腳便想讓她過去。
忽然嘈雜聲響起,兩個乘警模樣的人分開人群擠了過來,邊擠邊對被驚醒的人群道,“大家都呆在原地別動!別動!”語氣很是嚴肅淩厲,其中一個一手一推,正好将那姑娘又給推了回來。我跟姑娘相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三個字:出事了……
乘警朝着車尾方向走了,車廂裏登時熱鬧起來,大家紛紛議論發生了什麽。有猜測抓到了小偷的,有說有旅客犯心髒病的,還有人幸災樂禍的認為是有人争座位打起來的……夜深人靜實乃梁上君子出沒良機,所以第一個猜測得到的響應最多。
我身邊的男低音的妹妹坐不住了,很坐不住,她一等乘警離開我們的座位便立刻站了起來,擠過我身邊來到走道,目光緊緊追随那兩個乘警的背影,直到他們消失。跟着她回過頭來問我,“你說,是不是我哥遇見麻煩了?”
其實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你說在這麽擠的車廂這麽多人的地方捉什麽鬼呢,這不是在制造恐慌麽?但我只是搖了搖頭,回答,“也許吧,不過很難說,沒準不是……”
真是一堆廢話。
“哎呀,不成!”姑娘焦急起來,“我得過去看看!”
“別去!”我一把拉住姑娘的衣襟,“等一等看看情況再說,要真是你哥,乘警會來找你的!”
真叫我說中了,大概半個小時後,一個乘警尋着座位號摸了過來。他停在座位邊,很兇的瞪着我們,問,“你們,誰是何琦?”
原來是一對姓何的兄妹……
何琦跟着乘警走了,我也好想跟着去,但是被乘警兇惡的眼神給瞪回來了。好在沒過多久何琦就回了轉,她明顯露出輕松的神色,不待我追問就對我道出原委。
原來是她哥先用鏡子找到了被那只鬼附了身的人,然後就開始施法,施法的時候被其他人看見了,立刻引起非議,大家一致認為他是神經病,正在發瘋,所以聯合起來驅趕他。那只鬼趁機準備逃,何琦她哥一着急,就沖人尿了一泡尿……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忍不住噴了,笑的……
何琦也是好氣又好笑一副模樣,續道,尿液濺開,髒了不少人的身,于是大家就激動起來憤怒起來,她哥挨了不少揍,鬧得太兇結果就這樣驚動了乘警。
“那你哥現在呢?”我好奇追問。
何琦嘆氣,道,“我去和乘警坦白了,說我哥是精神有問題,我是他的監護人,但是剛才不小心讓他跑了!乘警說,可以不追究責任,但是我哥得由他們來看管。現在我哥被關在乘務員休息室了,說等到站的時候我再去領人。”
“不錯呀!”我不由羨慕,“豪華小單間,VIP的待遇!”
“哎,對了,”何琦轉臉,用兩只雖然不大卻晶亮有神的眼睛盯住我,“你到底是誰?我哥跟我說他根本不認識你!”
我朝天打哈哈,急切間想找個借口搪塞卻找不到,只好坦白,“我剛才是騙你的……哎呀,也沒有全騙你啦,我沒其他意思的,其實就想坐個座位而已。”
何琦卻沒有追究的意思,轉而一嘆,道,“我哥跟我說了,要我千萬留住你,至少也要知道你的聯系方式,你到底是誰?”
躍入我腦海中第一句話是,“敝姓李,乃閣下機緣之人!”……我趕緊搖搖頭,把這莫名其妙的對白搖掉,然後對何琦道,“叫我木子吧,我的朋友們都這麽稱呼我。我略有修行在身,僅此而已。”
待事情平息後,我起身去了趟車廂尾,騷亂過後,大家又都睡得東倒西歪了。我在那來回走了兩圈,沒有看見有人被附身,看來那鬼已經躲了起來。返回的時候經過兩節車廂相接處,這裏有一間衛生間被鎖了,上頭歪歪斜斜貼了張紙,已壞。我将手貼在衛生間門上,冰涼,鬼可能躲在這裏頭。伸手擰門,招來數個白眼,有人不耐煩跟我說,“壞了!”我沒理他,繼續擰,白眼飛來更多,且,伴随陣陣警惕的“一喲”。看來何大哥在這鬧得動靜不小,人民群衆的防範意識有了極大提高,我想我不能再犯同樣錯誤,悻悻然離開。
十月一號淩晨三點差十七分,正是人犯困的時候,髒不拉幾的綠皮火車拖着一車疲倦不堪的旅客抵達北京站,包括我和何琦。比我和何琦更蔫的是何琦的哥哥,我後來已經從何琦口中得知了他的大名,叫何琨。
何琨受了傷,不過好在他筋骨皮實,看着吓人但都是皮外傷而已。估計挨揍的時候何琨光顧着護他的寶貝鏡子去了,所以雖然身手矯健但鼻也歪了嘴也破了左眼一大片烏青。看見他妹妹,何琨很緊張。
何琦謝過乘警,帶着何琨來到偏僻處,我反正無事,就跟在他們身後,于是看見一出妹妹訓哥的戲碼。看得出來,何琨很怕他妹妹,何琦一開口他就賠笑,還主動說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犯了!被訓得跟個小雞仔一樣。
好在何琦很快就消了氣,也或許是我這個外人在場,她想給她哥哥留點面子。我其實還挺佩服她,這麽累的旅程,這麽深的夜,她還能提起精神來罵她哥哥,關鍵是有理說理有據論據頭頭是道一絲不茍,我覺得要是我有這麽一個妹妹,我也願意俯首稱臣。
訓完了何琨的何琦轉身看着我,問,“木子,你現在要去哪?”
我搖搖頭,“沒啥想法,本來想去***看看升旗,但這火車坐得我簡直生不如死,我還是在火車站貓一晚算了。”我打算找一長凳躺一躺,天一亮就去找浩宇,看完了他就返回H市。現在去住店,能睡幾個鐘頭?太不劃算了!
“火車站怎麽貓?”何琦不贊同的連連搖頭,然後道,“這樣吧,我們定了旅館,你跟我們一起吧,反正我的房間也多一張床。”何琨跟着點頭,反正他妹妹說一句話,他就點一下頭。
哎呀,感動呀,啥也不說了,無語凝噎呀。于是我就跟他們走了。
何家兄妹定的是一個頗大型的連鎖酒店,M開頭的,房間還不錯。進房後何琦讓我先了個澡,我裹着浴巾離開衛生間時,見她坐在她的床上正低頭擺弄一面鏡子,粗一看就是何琨用的那面,細看卻又不是了。
何琦擡頭,看見我好奇的眼神,笑了笑,道,“這是我們家祖輩傳下來的,叫玲珑陰陽鏡。我拿陰面鏡,我哥拿陽面鏡。”
這種法術我略通一些,就是利用法器将人體本身的陰陽之屬放大,陰陽合一,結氣場、制陰靈,确實是需要一男一女一同施法的。
何琦起身去梳洗,寶貝鏡子就放在床上,我湊過去仔細欣賞了一下。當然我沒碰它,修道人難免都有點兒講究,尤其是自己的法器。
我們李家的傳家法器是啥?沒有,只有爛命一條……這個,啧啧……
等何琦收拾完畢後已經是早上五點,困勁過了,我們索性躺床上聊起天來。我告訴她我此行是來幫朋友探朋友的,她跟我說她是接了本家長輩的信,來除一個妖。那個長輩會看陰陽宅,被一家房地産公司請來看一棟爛尾樓的風水,由于空置太久,裏頭住了個夜妖,長輩本不會捉妖,況且老胳膊老腿的也捉不了妖,就給房地産公司推薦了本家這倆兄妹。
聽到這裏我暗忖,有宗祠就是比沒宗祠好,背靠大樹好乘涼,哪像我,做完一單生意後下一單在哪就沒譜了。(PS,含淚控訴一下,你們以為我真是天生就摳門的麽,還是對自己這麽摳門?錢花去如流水,不克制點兒就要露宿街頭了。)
七點剛過何家兄妹就走了,走前何琦還跟我說,這旅館她定了兩天,讓我寬心先住着。感動。
起床後我先吃了點東西,然後返回客房用旅館的電話跟浩宇聯系了下。電話一撥就通,很久沒聽見浩宇的聲音了,乍一下沒認出來,我客客氣氣問對方,“請問是佟浩宇麽?”
浩宇直接回問,“木子?是你?”聽起來他也挺吃驚。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一個捉妖的突然來拜訪,他再鎮定也難免心裏犯嘀咕。
一見認準了人,我也不用假客套了,先回了個是‘是我’,然後不陰不陽的問,“我認識一個叫魏霞的姑娘,不知道你有印象不?”電話那頭的浩宇立刻沒了聲音。
在我連‘喂’了好幾聲以後,浩宇這才略帶苦澀的回,“我希望她從來沒認識過我。”我一愣,浩宇這是在搞什麽飛機?浩宇又跟了一句,我算是明白了,他說,“我已經訂婚了……”
我一聽,那叫一個如釋重負啊……差點替霞歡呼起來,美好的人生都是從痛苦開始,霞快重獲新生了!跟着我意識到一個問題,很嚴峻的問題,我問浩宇,“你什麽時候訂的婚?”
“前不久。”浩宇答,“從村子回京後第二個星期,我女朋友得了場急病,她很怕很擔心,所以……”
“喲,”我的注意力被岔開了,關心問候道,“那你女朋友沒事吧?”
“病還沒好,”浩宇嘆道,“在協和住了一個多月,沒查出病竈來。”
那可是大醫院,全國第一流的,浩宇女朋友究竟是得了什麽病?不過眼下不是好奇的時候,我嚴肅的問浩宇,“你是不是還沒跟霞說?”
“沒有,木子,你知道的,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也不忍心說……”浩宇聲音真切痛苦,我一時百味夾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