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金仰着臉,小心翼翼看了郁宸一眼,又垂下腦袋。

他心想不動就不動,為什麽老是這樣兇巴巴地和他講話。

這些天他明明都已經很聽話了。

郁宸下完命令就走,阿金看他走入人群,帶人繞過廊道下樓。

直到背影消失不見。

阿金關好門,在一片狼藉的房間裏被癫得東搖西晃。他抱着門把手使自己不至于跟着桌椅在地上翻滾。

他想出去看看。

但他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了,他攔不住郁宸殺魚,反而容易成為獵殺者的獵物。畢竟他得罪了船長邁克,邁克船長的狗腿們那麽多。

阿金想出去,其實只是想看看哥哥在不在裏邊。

雖然可能性極小,但是萬一裏邊有哥哥呢?

阿金心裏空空的。他記得和哥哥分開的時候,他才三歲呢。

對哥哥其實沒什麽印象。

唯一不算清晰的記憶是——夾了哥哥照片的小吊墜,吊墜上他記得哥哥是笑着的,那微笑給他的感覺很溫暖。

後來吊墜也丢了,阿金腦袋裏的哥哥就更模糊了。

之所以對哥哥感情還是很深,是因為哥哥每過三個月就會給他寄一次禮物,人不在身邊但關懷幾乎不會缺席。這個習慣保持了很久呢,他能感到哥哥是很愛他的。

只是後來颠沛流離,他就沒收到過了。

阿金在房間待了才一小會兒呢,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槍響。

以及,人魚的悲鳴。

阿金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些慌了。

人魚很少發出鳴叫的,尤其是這樣慘烈的聲音。

阿金能夠聽懂這一聲一聲裏試圖傳達的信息——“撤離”!

這場偷襲持續的時間并不久,鬧出來的動靜甚至都沒有将這艘大船卷翻。

大船很快就停止了晃動。

阿金聽到四面八方又傳來很大的巨響,隐約還有唾罵的聲音,和着人魚痛苦的低鳴聲。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冒險看看哥哥在不在裏邊,哪怕這樣做很危險。

他在心裏琢磨,這個時候那些獵殺者們應該在戰後整頓吧?他不上甲板,只走到三樓的露臺區偷偷看看。

住宅區被半包裹着,什麽都看不到。他只是走到住宅區對面的露臺而已,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而且郁宸作為帶頭人,肯定不會這麽快就回來。

等郁宸回來之前,他先回去,郁宸就不會知道他違抗命令了。

這麽想着,他就拉開門,蹑手蹑腳走了出去。

和外邊隐約傳來的吵鬧聲不同,三樓寂靜極了,甚至給了阿金一種空曠、詭異的恐懼感。

他縮在露臺的夾角,往甲板上看。就看到五條藍色人魚,正蜷縮在船頭掙紮。

他們身上的血染紅了甲板。

哥哥不在這裏。老布魯斯說過哥哥是一條白色人魚。

可阿金心裏還是很難過,他覺得他一定要為他們做些什麽。

因為他是他們的王子。

阿金又觀察了一會兒,他試圖弄清楚人們會把人魚弄去哪裏。

看了會兒,驚覺他似乎一直都沒在這些人裏看見郁宸。

他該不會是回來了吧?那他可要趕緊回房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紛雜的腳步聲及近。

現在到對面肯定會被看到,他靜靜地把自己團着一動不動,心想看來人群已經散開,他得趕緊回去了。

沒想到腳步聲竟然是朝着他來的,越來越近,他聽見幾人交談時聲音惡狠狠的:

“老子把他頭都踹爛都不解氣,該死的東西竟用鐵叉把老子肚子叉了個洞,嘶,疼死老子了。”

“這次要不是郁宸,我們得全軍覆沒。”

“藍色人魚實力雖夠不上六芒星,卻比五芒星的獵殺者強。難怪邁克花大價錢請郁宸。咱們都是四芒,哪打得過藍色人魚!邁克這狗東西是請我們來當炮灰吧!”

“這些藍色人魚如果圍攻邁克,邁克很難說百分百有勝算。他請郁宸來保駕,請我們來擋刀,真他/媽雞賊!”

“聽說塞壬族藍色人魚很聰明。我看他們還挺懂戰略,可惜他們不知道這裏有個七芒星。”

“是啊,塞壬王族的人魚和普通深灰色人魚不同,他們從出生就被塞壬妖神按照實力等級賦予了不同顏色:白色是王室繼承者,剩下最強的是藍色,其次是紫色,再其次是淺灰色。”

“這條船能扛住這些藍色人魚簡直是奇跡,要不是郁宸,就憑邁克一個六芒星,這船,得翻。”

“不過……郁宸為什麽不直接殺了那些人魚啊?把人魚殺了,他們魚尾上寶石一樣的鱗片又不會壞掉,照樣能賣錢啊!”

“誰知道呢!郁宸一直都有這個規矩。經過他的手捕獵到的人魚,都不能殺!只能由他自己處置。”

“怎麽處置?不都是拔光了鱗片拿去賣錢?”

“這就不清楚了。沒有人見郁宸賣過鱗片。但他似乎……比大家想象的更有錢。在捕獵結束時,他會直接給予合作方應得的錢財,然後直接把人魚帶走。帶去哪兒,去做什麽……沒有人知道。但根據他有錢的程度……很多獵殺者猜測他是不是在進行什麽更黑暗的交易。”

“啧……”

“郁宸好像受傷了。”

“說什麽笑話,他可是七芒星級的精神力,幾條藍色人魚對他來說真不至于受傷。”

“不是人魚傷的。是他自己割爛的左手傷口複發。強行放血釋放暗元素,精神力需要靜養,不然容易遭到餘污反噬。他剛才追捕人魚的時候還在使用精神力,被反噬一點都不奇怪。”

“FUCK!據說精神力餘污反噬比發病的時候還要嚴重吧……郁宸不會在船上發瘋吧?船沒翻在人魚手裏,要翻在郁宸手裏?”

“別說了,我心裏也沒底,要不跟邁克商量一下先靠岸吧?”

“等等,這有個人。”

談話聲陸續停止,腳步聲卻來到了阿金眼前。

阿金擡起頭,看見了走過來的絡腮胡。絡腮胡肚子上被戳了個大洞,正在流血。

絡腮胡顯然也沒想到在這裏能撞見阿金落單。

阿金眼角紅紅地,他對上絡腮胡的視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幾乎是立即起身,往對面住宅區跑。

絡腮胡嘴裏罵了聲:“草。”

就追了上去。

他三兩步就追上了阿金,把阿金撂在地上,嘴裏陰狠狠地說:“狗仗人勢是吧,敢給老子豎中指,現在郁宸不在,我看你仗誰的勢!”

另外幾個獵殺者警惕地朝着樓梯口看了一眼,有人勸告:“算了吧,郁宸不在過過嘴瘾就夠了。”

又有人反對:“郁宸忙着呢!一時半會兒上不來。咱們把這小子拖到一樓廁所辦了,再丢進海裏。神不知鬼不覺。郁宸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阿金死命掙紮,絡腮胡過來拖着他往露臺背後的陰影裏走時,阿金忽然瞪大眼睛朝着三樓的樓梯口喊道:“郁宸,郁宸……”

絡腮胡惱了,嘴上罵道:“割了你的舌頭,看你還敢吓人。”

他伸手去往阿金肩膀上按的時候——

“砰”地一聲,傳來了一聲槍響。

絡腮胡倒在地上的時候還睜着眼睛,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已是個死人了。

後腦勺中的槍,一槍致命,十分精準。

阿金被絡腮胡濺了一臉血。

郁宸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以至于他殺了人,阿金都辨別不出他的情緒。

阿金軟腳蝦一樣跌跌撞撞奔向樓梯口的方向,對一臉陰雲背光而立的郁宸小聲解釋着:“郁宸,我沒不聽話……是剛才船颠得厲害,我抓不住門把手,把我颠出來的……”

獵殺者們循着槍聲沖上來,就看見攥着槍立在樓梯口的郁宸。

看見他的那瞬間,獵殺者們連腳步都放輕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看見被濺了一臉血污的阿金。

然後,又看見僵直在地血流如注的絡腮胡。

原本慫恿絡腮胡的幾人,此時面如菜色,神色裏恐懼不安。

還有人正在不斷地往上沖來,驚疑聲此起彼伏:“怎麽還有槍響?人魚不是已經辦了麽。”

“不知道啊……”

“別上去了。”

“為什麽啊?”

“是……郁宸……開的槍。”

“啊……對誰?”

“獵殺者。”

偌大的機械船,三層樓的梯階,湧上來的人,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一個獵殺者,向另一個獵殺者開槍。

讓其他獵殺者脊背涼了半截。

瘋子,真是瘋子!

誰都沒有再說話,但看向郁宸的眼神裏卻滿是恐懼。

阿金跟郁宸往住宅區走的時候,看見郁宸的一只手在流血。

不是一滴兩滴往下淌,而是像一條細細的小溪。

他跟在郁宸身後走了多久,郁宸的血就流了多久,在他們走過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痕。

在郁宸伸手開門的時候,阿金小聲地問:“痛麽……”

門打開的時候,屋子裏一片狼藉,像是被賊打砸過一遍。

阿金看見郁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似乎在亂七八糟的新格局裏搜尋什麽,然後他的視線定格在牆角的沙發上。

郁宸擡起大長腿往沙發走去。

阿金狗皮膏藥似的,又黏在身後:“郁宸你的手流血了。”

“很疼吧……”

阿金發現郁宸的聾啞病又犯了。

但是這一次和從前很不一樣,從前郁宸像是故意欺負他,總是擺開一張臭臉。

這次郁宸并沒有朝他黑着臉。

相反,随着他左手的鮮血越流越多,他的臉色也越來越慘白。

阿金去找來上次用剩下的消毒水和紗布過來的時候,看見郁宸長眉緊蹙,似是在死死克制着什麽。

阿金在郁宸身邊蹲下。

他知道郁宸病了。

在露臺那會兒,絡腮胡和獵殺者聊天的內容他都聽到了。

他心裏其實很緊張,開始胡思亂想,郁宸會不會死啊。

他要是死了,自己準也要完蛋。

他用紗布蘸了消毒水:“郁宸我給你擦傷口了呀~”

他去捧郁宸的手,郁宸的手就避開了他。

好吧又被拒絕了。

他迫切地希望通過什麽方式讓郁宸好起來,不要死。

不知是不是再一次福至心靈,他想到了老布魯斯。

于是他蹲在郁宸身邊,又小心翼翼地去捧郁宸的手:“郁宸不疼,阿金吹一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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