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仙客來】
許是冰玄公主的人緣太好,來往那些但凡上了歲數之人,都先是一驚緊接着歡喜地過來寒暄。打招呼的人愈來愈多,到後來明珠十分不客氣地擎出了三叉戟,周圍的居民先是一怔,不知哪裏傳來一嗓子“雨鲛族人”,先前堵得水洩不通的人們系數撒丫子狂奔而去。
不得不說,威名與兇名在某一方面,還是相當有震懾作用的。
繞了幾條道路,終于遠遠望見了一處屋角飛檐的樓閣,許是陽光甚好,将牌匾上金光閃閃的字跡晃進眼中。我在短短瞬間,便認出了牌匾上的字樣——“仙客來”。
不用說,這下筆之人自然是我那魅力無邊的師侄了。
起承穩健,翩若驚鴻,曼妙潇灑入木三分。
被這手妙字一襯,顯得這家仙客來檔次忒高,檔次忒高的客棧房門半遮半掩半開不開,明珠向來是個沒有什麽耐心的人,這一點從初相識到靈霁幻界之中的任何事都能看出,她上前一步十分急切地推開了門。
店內的一對兒姐妹花驚悚地将她望着。
我暗暗贊了一聲,想不到靈霁幻界倒也是個鐘靈毓秀之地,水土靈氣逼人,教養出來的男女相貌都是個頂個的優越。眼前這一對兒雙胞姐妹,雖則相貌一致,渾身氣質卻大不相同,左邊那位寧靜賢淑,宛若空谷幽蘭;右手邊的姑娘外向熱切,恍若聖光耀葵。
冰玄公主臉色微微變化,叫出那兩個姑娘的名字:“納蘭如月?納蘭如霜?”
兩位納蘭姑娘轉向吃驚地望着她,說道:
“冰玄公主?!”
舊友重逢的戲碼演了半盞茶,我與子琦摸着荷包裏的果脯,邊吃邊看熱鬧。
納蘭家的長姐納蘭如月聽了衆人前來的因由,不由得嘆了口氣,說:“許大哥确實未曾來過此處,自從當年他與……”納蘭大小姐頓了一頓,眼中有些微微的傷情,“當年與許夫人破開虛空禁制回到大荒世界之後,就在也沒有回來過。其後,冰玄公主也回了玉州承陽宮,這‘仙客來’自此人去樓空,我與妹妹如霜偶爾過來打掃一番,今日有幸,得見諸位舊友。”
弄劍與奉劍去了後院,餘下衆人聚在前堂,我摸出手帕揩了揩手,招呼子琦四處游看。這仙客來內的布置格局倒是頗有些情調,百年水曲柳木桌,朱漆雕欄上閣樓,牆上裱着幾張幹淨簡潔的水墨丹青,還有一幅細膩的工筆畫,唔,風筆紋路像極了青玄姐姐,一猜便知道這是誰的佳作。
掀過門簾,後院幾間略顯破敗的房,并一處早已幹涸的水池。池底零星散着幾枚金色蓮子,色澤極似九霄仙境天後娘娘的五色神蓮。弄劍現出幾分懷緬,輕輕撫摸帶有細長痕跡的牆柱,見到我二人進了後院,忙行了個禮。
我随意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子琦四下打量幾眼,随口問道:“這裏有殘存靈石的氣機,你們以前是在這裏修習術法的嗎?”
弄劍身為許小子的首徒,行為舉止自帶成熟恭謹,他先是行了一禮,方妥帖地開口說道:
“正如仙君所言,師尊過去就是在這裏教導我與奉劍師弟,不過,當時龍城之中高手衆多,師尊為防止有人暗中偷窺,而後将教習的地點換到了城外的印月井。”
我暗暗觑了眼弄劍,辨清了他的真身,沒想到浴火而生的騰蛇居然也能如此心性沉穩,對比南夕國中那只千年脾氣暴烈的火蛟,愈發覺得師侄許小子收徒教養手段之高超。一旁的奉劍倒是有些性情活躍,當然,這只是在與弄劍對比的情況下而言。
弄劍回了話,側身而立,望向早已幹涸的水池。奉劍站在邊上,俯身下去,攝了一枚金色蓮子入手,也不知做了什麽動作,掌心之中就湧出了一股清泉,簇擁着蓮子飛入池中。
不過須臾功夫,池底的金色蓮子已然抽生出廓然圓葉,并三三兩兩的含苞骨朵。
微風掠過,神蓮沁出五色光華冉冉開放。
前堂衆人的談論也告一段落,明珠姑娘終于是死了心,青玄放心一嘆,又感傷一嘆。
嘆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納蘭家的兩姐妹繼續打掃,冰玄公主絲毫沒有因為自己金枝玉葉的身份而袖手旁觀,再然後明珠與青玄也加入其中,如此對比,倒是顯得我們故意躲進後院逃避勞動。當晚,整潔過後的仙客來毫無塵埃,我們一行人選了房間入住,因房間數目有限,故而将三位劍童并子琦四個男子趕到了前堂睡地板。
我與青玄抵足而眠,隔壁兩個房間分別是兩個納蘭姑娘以及明珠與冰玄公主。靈霁幻界的時辰與大荒相同,我望了眼高潔月色,猜測已近亥時,但青玄始終不肯入睡。我昏昏沉沉困倦過去,耳邊像是聽見一聲極為模糊的輕吟,似是有人帶着微微羨慕的語氣說“若是像我一樣簡簡單單就好了”。
夜色愈發濃郁,我也睡得熟了。
只是翌日晨起時,隐隐約約存了這麽個印象,我猜測若昨晚那一聲非為錯覺,那就有可能是隔壁幾人與我開的玩笑。至于青玄姐姐,我率先就将她排除在外,青玄靈性極高,證道飛升女帝尊位足足比我高了數萬年,她借着雲陽子帝君所贈神兵“衡天尺”成名六合八荒之際,我還在天女的階位苦苦掙紮,如此優秀的青玄姐姐,又怎會說出羨慕我的言語呢?
清晨的幻界空氣清新,街頭巷尾早點鋪子迎風兜來饞香,時不時還能聽到走街串巷的叫賣聲。我略略洗漱之後,出了仙客來攔下賣花的那個小姑娘,法眼之下,一頭可憐巴巴的彩雀捏着菩提蘭問我這個如何。我一不留神碰到了花籃側邊的枝桠,一連串的桃骨朵嘭嘭嘭地炸開了花。
那小姑娘張大了嘴。
我随手挑了兩株杏微草,身後的子琦非常有眼色地上前付賬。小丫頭眨眨星子似的眼睛,飛快從花籃裏摸出兩朵色澤鮮豔的情人醉,塞到子琪手中,連連道:“這情人醉是贈的,贈的,祝願二人佳人情意綿綿。”
子琦眼底添了絲笑意,不着痕跡地多塞了一枚金子。
那小姑娘拿過銀兩,當即轉身現出彩雀真身,叼着花籃呼哧飛遠了。
我只能暗暗咽下教訓小姑娘的話語。
仙客來一夜之間多了不少新鮮面孔,惹得龍城內衆人各般心思疊生,不算那些明裏暗地打探消息的,單單是專程跑來詢問可是仙客來的許公子回歸龍城的妙齡女子,就多到子琦撰寫整整兩大篇白宣紙的數目。我看着這些諸如“城西金府二小姐”、“城東葉家少夫人”之類的名稱,愈發覺得我那師侄是個人才。
當然,也有不少翩翩公子哥上門拜訪,與冰玄公主敘舊之後得知許小子并未現身龍城,紛紛扼腕慨嘆,失望而歸。
冰玄公主敘舊的言語從早說到晚,臉上挂滿疲态,至于納蘭家的兩個小丫頭也在今天午時被府中管事請了回去。青玄坐在窗前,獨自品茶,眺向遠處,明珠則倚在樓上飛檐之處,遠遠凝望無量海之方位。
我與子琦百般聊賴,無奈從袖中摸出棋盤詩書,上半天對弈殺棋,下半天臨摹詩詞。将将挨到日落星起,月上中天,實在是有些坐不住了。我站起身,招呼子琦出外游玩,今夜不是什麽節日盛典,但街頭巷尾卻早早挂上了明亮的燈籠。
行走之間,人來人往,頗為熱鬧,仔細看去與凡塵界的街市并無多大區別。
隔座是個手藝娴熟的老者,滄桑手掌帶着非同一般的靈活,幾番抖動就畫出了遨游雲端的神龍。幾個小孩子叽叽喳喳圍在一旁,有個小丫頭被踩了一腳,眼中含了水光,旁邊個高的男孩子把自己的糖人塞到她手裏,開始替她料理方才那幾個頑劣的孩童。
這青梅竹馬的舉止看得讓人羨慕,子琦微微望了我一眼,上前遞了銀兩,說:“兩株桃花。”
那老頭兒循着子琦骨節分明的手掌向上望去,看到子琦的相貌時身軀震了一震,再望見子琦身旁的我時,身軀又震了一震。震到後來,他快畫成的牡丹花都變成了碎糖渣,老者顫顫巍巍地收了銀兩,嘴唇微微蠕動,卻沒能說出話來。
我瞧他這個舉動,倒是有些驚吓過度,轉了轉眼睛,心下猜測莫不是這賣糖人的老者也是位隐世而眼光毒辣的高人吧?
大荒的奇聞只多不少,有不少仙友指望這些轶事閑嗑瓜子,因此滋生出不少的抄寫的話本子并口才甚好的說書先生。論起說書先生,其中最最令人拜服的當屬神育城棧羽樓的那位前輩。聽聞他多年游歷三千世界億萬凡塵,随手就是一出蕩氣回腸暗恨交織的故事,若是趕到他說書那幾日,簡直就是場場火爆座無虛席。
我也曾去聽過幾場,很是贊嘆這位高人的口才并閱歷。只可惜說書先生大多時間都在外漂泊闖蕩,故此更多的時間,我都是在南夕國等着手抄話本子的更新。當然,我也曾翻到了幾篇文采不錯、迄今記憶猶新的話本子,說是有個天生慢半根筋的年輕男子還未出生前就與人定下了誓約,指定二人十八歲那年比武,于是那男子就前往找尋自己所要比武之人,途中受到賣燒餅的老者的指點,一躍成為二流高手。更是在賣燒餅老者的兒子的相助下,走上武林巅峰,這時他記起十八歲的比武誓約,老者兒子、也就是誓約中須得與他比武之人的身份才随之洩露。
最終,兩個人在打鬥中獲得生命的大和諧。
我看得雲裏霧裏,後來醉幽仙君與我解釋時,本尊上才弄明白原來那是個武俠風格的斷袖文。
賣糖人的隐世高手顫顫巍巍送來兩朵精致的糖桃花,我與子琦人手一個,向街尾緩緩走去。
靈霁幻界內的膳食頗和我心意,子琦早間見我多吃了兩個茶菇餡的包子,中午就已經偷師學到了手藝。此時的街市中,除卻兜售精致物件的攤位,多半都是各色糕點小吃,本尊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決定要從街頭吃到街尾。
子琦“袖裏乾坤”的術法練得爐火純青,甚得我心意,從街市中買的個中吃食基本上都是我先嘗上兩口,再按喜好的高低分門別類藏在子琦的袖中。逛到一半時,子琦率先停在了一處女子妝容飾品的攤位前,修長手掌拂過一枚頗為別致的桃花簪,然後笑着付了賬。
我原本正尋思着子琦挽發的簪子從水魄玉簪轉換成女子所用的桃花簪,未免有些跨度太大,直到子琦親手将這枚簪子并入我的發間,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這是買給我的。
子琦上下打量幾眼,很是滿意自己的的選擇,我暗暗思忖淬玉宮內專門用來盛放子琦與我物件的那個箱子還有多少閑暇空間。依我多年來的經驗,我這枚桃花簪起碼要戴上半個月,才能慢慢替換成別的飾物,不然子琦一定會覺得我看不上他的審美選擇而黯然銷魂。
我那顆老心肝忍不住傳出一聲嘆息,愁死人啊,子琦将來的仙君夫人該怎麽習慣自己夫君的這些個愛好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