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有件事情, 顧朝陽不清楚，和伊麗莎白以及鐘離修不一樣的是, 鐘靈的來回，并不受夢境的限制, 她本來就是個鬼魂，以魂體的形式存在。

作為鬼魂，她是不會做夢的, 也正因如此, 被顧朝陽以奇特的方式召喚的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可以自由來回。

但她在意識到自己可以隐瞞的情況下, 守住了這個秘密。因為太寂寞了，自從那個把她叫醒的人死了之後，好像一個人過了很多很多年。

極少部分的魔法師可以操控自然, 但每一次施展龐大的魔法, 就得消耗大量的魔力, 而且魔法, 本來就是借助自然之力創造的奇跡。

比起真正自然災難，人類如同蝼蟻，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所居住的地方, 原本就很少有人能夠照過來，就連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大多數也死在沙漠的大風暴裏, 還沒有來得及把她帶走就死掉了。

而且令人覺得非常不公平的是, 不是所有人都會和她一樣變成魂靈的。

他們的死亡, 就是真的死亡了，徹底地回歸自然。屍體在太陽的暴曬中很快變成森森白骨，然後被風化，變成沙漠中的一顆砂礫，空氣中的塵埃。

只有她一個，是特別的。

鐘靈不明白，為什麽，那個被留下來的人，會是她呢。

大家不是都死掉了嗎，想念着母親，總是很害怕，拿刀的時候會腿軟，但是敵人來了還是勇敢沖上去的大牛。身長八尺，一臉兇相，卻會把媳婦給他縫的平安符細細保管的李幹。

他們心中都有牽挂，但在光榮戰死之後，都随着一捧黃土葬在了地下，由牛頭馬面牽引走了他們的魂魄，進入輪回，再度成為人，或者是夏日裏街頭搖着尾巴的哈巴狗，見不到冬雪的夏蟬，亦或者是路邊的野花，還有野草。

他們死去的時候，鐘靈還或者，所以不知道昔日的戰友有沒有經歷輪回，但她未曾看到過，只是在醒來的時候，就發現世界換了個樣子。

她換了地點，換了國度，甚至連時間也改變了。

在最初的時候，她并不是什麽人都能夠看見的鬼魂，只有那些視為不詳的黑巫師們，才有這種通靈的能力。

明明都不是同一個大陸的人，對方卻強求她留了下來，然後那麽不責任的早早死去，只留她一個人，不，一只鬼一直困住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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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已經把歲月都忘記了，忘記了自己作為人的過往，也忘記了自己為何而死，因何困在此處。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再一次換了個地方，充滿生氣的地方，造型有些奇怪的房子，還有衣着奇怪的人。

在顧朝陽沒有來之前，她就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離開這棟房子太遠，她可以操控爬在牆上的枝葉，可以用自己的煞氣讓整棟房子的烏雲罩頂，可以利用煞氣躲避陽光的傷害。

因為活得太久了，為了不讓自己消散，她下意識地花了很大的代價，在自己的身上籠罩了一層煞氣保護自己。

雖然魂魄的載體似乎發生了變化，但她在這個地方之前能夠使用的那些東西，幾乎都被保留下來。

在知道顧朝陽是導致她出現這裏的罪魁禍首的時候，她腦海裏的第一反應就是，殺了他，殺掉這個把自己從消散的邊緣拯救回來的人。

因為她在那無盡的歲月當中，先是花了大代價讓自己維持魂體，不會輕易被外力打散。

但在後來，她又萌生了讓自己消失的想法，可是她花了更大的代價，卻沒有辦法殺死自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那麽點可以消失的跡象，結果卻突然出現在了這樣的地方，一切都要重新來過。

鐘靈在生前的時候，曾經聽那周游四海的胡商聽說過一個故事，被關在瓶子裏的魔鬼，被關了第一百年，發誓說，拯救自己出來的人，會幫他實現三個願望，第二個一百年，三個願望變成了一個，第三個一百年之後，魔鬼發誓，把自己放出來的人，他會吃掉他。

當時她覺得這個故事很沒有邏輯，魔鬼也太過喜怒無常，但死去之後的她，卻能夠理解了當時那個被關在瓶子裏的魔鬼。

如果注定有這麽一個人來拯救他的話，為什麽不能早點來？

顧朝陽如果有那樣的能力的話，為什麽要等在這個時候？

明明顧朝陽是沒有什麽錯誤的，但她還是出了手。

好在她失敗了，她沒有能夠成功的殺死顧朝陽。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她退而求其次，讓對方幫自己實現願望。

只是死去的時間太過久遠了，她連自己有什麽願望都忘了。唯一記得的就是，整個鐘家，除了她之外，并沒有後人，心裏模模糊糊有個念頭，或許是因為沒有嘗過男人的滋味，所以她執念太深，至今還滞留在人世間。

她的理想是相當美好的，但現實很骨感，自己輕而易舉地被那幾個家夥給糊弄過去了，最後面不僅沒有找男人，還窩在那個小房子裏，整天看起了的電視，成了顧朝陽口中的宅鬼。

不僅宅，還得替那個總是笑眯眯看起來很無害的家夥看家護院，明明生前自己好像是個了不得的大将軍，死後也是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惡鬼，不知道怎麽的，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或許正因為是對方的形象太無害了，看着自己的時候，眼神也沒有那種畏懼的感覺，反而平靜的過分吧。

正是因為那樣的态度，她最後才會被對方牽着鼻子走吧。

雖然依然算不上有趣，也不夠刺激，但對她來說，現在的生活也沒有之前那麽糟糕。所以盡管她發現自己随時都可以回到原本的那個地方去，她卻沒有回去，因為實在是太寂寞了啊。

連她都沒有想到的是，最後還是她自己主動選擇回去的，不是為別的，正是顧朝陽那看起來無意間提起的一句話。

記憶被塵封了這麽多年，她不刻意去想，欺騙自己那不是真的，所以忘記了。

她記起來了，自己至今滞留在人世界的原因，不是對愛情求而不得的執念，而是因為怨恨。

她并不是為了家國光榮的戰死，早就知道遲早會死亡，但死去也并不記恨什麽，她是枉死的，因為死于背叛，死于上位者的算計，死于對那些可憐百姓的悲哀，滿懷怨恨的死去。

因為那些愚蠢的争權奪利，那麽多人的生命，全部都喪失在了敵人的屠刀下，而因為失敗的戰役，失去了能夠保護國家的将士，連通着那個國度，貪生怕死的君主，一起都被葬送掉了。

她很不甘心，吸收了太多人的怨氣，就成了徘徊在世上的亡靈。

是那個跨了大陸，四處游蕩的巫師發現了她的存在，興許是覺得她可憐，才想辦法把她的怨氣壓住，想辦法把她帶走，遠離了繁華的都市。

她所惦記的，并不是昏庸的君主，而是家人。

把自己養大，為自己挂心擔憂的家人，皇帝對她尚且都能出手，更何況她的家人。

她死了，戰争敗了，家裏沒有男丁，只剩孤女寡母，最後不得善終，甚至連死了都要挫骨揚灰，遭人唾罵，無法轉世輪回。

她不能接受的是：鐘家的血脈，因為自己的緣故，就此斷絕。因為找不到那些死去的魂魄，她固執地在那空蕩蕩的荒野上徘徊尋找，找到連自己的初衷都忘記。

但是再度出現她面前的，宛若轉世投胎一般，和故人相似的面孔，還有那句如撥雲見霧一般的提醒。

很多時候，當局者迷，因為看不清楚，就成了執念。

其實也只是簡單的一句話而已，她想起些什麽來了，心念一動，便想辦法回去了，由于沒有媒介，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弄到了她想要的資料。

鐘離修，确實和她的鐘家有那麽一點關系，雖然隔了很遠，那點血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好歹，她們還是活了下來。

隔了這麽久這麽久的時間，她也應該消失了，去和自己的家人團聚，在離開之前，她會送顧朝陽一份禮物，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