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行·三

“沙沙沙——”

樹叢的陰暗處一陣劇烈晃動，接着一個男人的身影連滾帶爬從中翻了出來。

“救···救命！有誰····”

他趴伏在地上，左大腿潺潺冒血，使他只能雙手并用，半爬在地面，然而他也毫不在意地上粗砺的石子劃傷了自己的手掌，一心只想逃離樹林。

男人一邊逃，一邊心神不寧地回頭張望。

後方的陰暗處，空空蕩蕩，似乎沒有追兵，而男人在翻過一座小土丘之後，正好看見了前方的一處小村莊。

村莊之上炊煙袅袅，似有人家正在日常。

他眼前一亮，一股無窮的動力忽然湧上他的軀體，使他他忘了疼痛，拔腿就向村莊狂奔而去。

“嘿——！有人在麽！嘿！”

他一邊狂奔，一邊大喊着，并欣喜地揮舞雙手。

只是通常情況之下，靜谧的村莊之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吼，總會有一兩個村民探身出來瞧瞧究竟，今天卻反常的無比安靜，村莊之中沒有絲毫的動靜。

男人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伸脖子張望了一下。

“喂——有人麽！有誰能回答一下——！！”

他又扯着嗓子大吼了一聲，依然沒有人應聲。

男人的額頭滑下一滴冷汗，他停下步伐，藏身于離村莊最近的一顆樹木背後，駐足細看。

田地裏有些淩亂，似乎被野兔或者獐子什麽動物翻攪過，幾排本應長勢喜人的蔬菜全被翻出泥土，合着幾個背簍菜筐，零散地被扔在田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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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莊裏，每一戶人家的門都半掩着，門外的木質小板凳上搭着幾束清洗幹淨的蔬菜，一盆淘米歪斜地擺放在門檻上。

一切都像是正常的，村莊人家晚炊前的情景。

但是，沒有一個人。

晚炊工具，材料一應俱全，田間的鋤頭，孩童的玩具，房頂的炊煙無疑表明着，也許就在幾分鐘之前，這裏還是一片村人互動和樂融融的場景。

然而，就在這互動融洽的場景的下一秒，所有人就像是按了暫停鍵，之後被一股不知名飓風卷走了一般。

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

一片落葉緩緩飄落在男人鼻頭，他打了一個激靈。

【不···不對勁，不行，就算不對勁，我也得進去探探究竟，找個地方暫時躲避一下。】

【就算很可疑，也總比身後的惡魔好上千百倍。】

經歷了之前地獄一般的場景，男人已成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在撥動着他內心那根緊緊繃直的線。

他看着前方詭異的村莊，咽了一口口水，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夕陽已經落下，半月升起，眼前的道路更加昏暗，男人慢慢穿過了田地，跨過幾個翻倒在泥地裏的菜筐，逐漸靠近一戶人家。

由于失血過多，男人步履虛浮，時不時一趔趄，已經快要看不清腳下的深黑的溝壑了。

走了兩分鐘，他終于來到了目标房屋門前。

他盯着門前的一盆濺灑了半盆的土豆塊，走了一下神，随即又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扶上半開的木門。

“···打擾了···”

他細聲細氣地走了一個問候形式，便伸手輕輕推開了門。

“支呀——”

木門悠長嘶啞的聲響像是敲在男人心髒上的大錘，使他心髒咚咚亂跳，鼓脹到難受。

一縷黯淡的月光穿過門縫，長長地灑進裏屋，構成了一條灰白色的窄道。

男人踩在這條窄道上，一個側身，從門縫裏面滑進來，再反手鎖上了門。

“···有人在麽，沒人回答的話，我就當沒有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幾不可聞。

因為恐懼着身後的惡魔，男人不敢點蠟，只能從兜裏摸出一盒火柴，從裏面抽出一根，哆哆嗦嗦的劃了好幾下，才劃着。

一團橘黃色的明亮微光從男人掌心亮起，微微驅散了他心頭的不安。

他手持火柴，憑借方寸之間的光亮，在黑暗的房間內摸索着。

第一眼，他看見了房間正中的木桌之上，擺着一個小小的棕紅的畫框。

他拿起來瞧了瞧，發現這個畫框都點年紀了，邊上漆的棕漆已經有些褪色剝落，畫框中央有片幹淨區域，代表着畫框中本應放着一張畫，現在卻不知所蹤。

他看了一會兒，就不感興趣的将相框放下，在桌上繼續摸索其他。

摸索了一會兒，沒有發現想象中的食物，男人有些沮喪，卻沒有放棄，他換掉幾根燃盡的火柴，離開桌邊繼續探查。

前方的窗棂有幾處破損，幾縷月光透過破損，灑進室內，照亮了一塊半人高的方形。

男人眯了眯眼，覺得那應該是個竈臺，裏面或許有些能吃的東西，于是他朝着那處走了過去。

走到竈臺前，男人看到了一張半片是紅褐色的紙片。

他伸手拎起來一看，發現上面用幼稚的筆法畫了三個小人，寫着幾個字。

由于被紅褐色的液體浸染，這幾個字看的不是很清晰，依稀可見寫的是‘爸爸’‘媽媽’之類的字。

看大小，似乎是剛才桌上畫框之中的那張畫。

大概是這家的小孩畫的吧。

男人聳聳肩，剛想放下，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他皺着眉，盯着紙上的紅褐色幹涸液體看了幾秒，忽然将紙片擡起，放在鼻底，輕輕嗅了嗅。

下一刻，他忽然雙眼圓瞪，驚駭地直接雙腿一軟，跪坐在地。

而手中輕巧的紙片像是一團炭火，燙的他雙手一顫，直接将紙片扔了出去。

男人的喉嚨咯咯作響，雙手撐地，幾次三番想要将上身撐起來，卻力不從心地軟倒。

掙紮間，男人手中的火柴徹底熄滅，瞬間他雙目一黑，整個人墜入了黑暗之中。

他的背後，幾步開外，兩道瑩綠的目光幽幽亮起。

夜晚，NGL東海岸森林外圍前方。

“凱-特——！凱特！”

我在發呆的凱特耳邊大吼一聲。

“啊，啊。是小傑啊，奇犽沒回來麽。”

凱特本來是抱着雙手，依靠在樹上打盹，被我這一吼，便懶懶的睜開了雙眼。

他瞥了一眼我，又瞧了瞧我身後，并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疑惑問道。

“嗯，我剛才說聽到了遠方的奇怪的聲音，奇犽說他先去探探，讓我回來叫上凱特。”

凱特點頭讓我帶路。

帶路途中，我偷偷看了眼掌心的手冊，代表奇犽的紅點已經消失不見。

這個能力在這段時間已經差不多被我忘記，在前夜被凱特懲罰去探索路程與奇犽分開時才想起來。

現在手冊的等級還是level2,500m距離，旁邊亮着三顆紅心，似乎又要升級了。

對于手冊怎麽升級，我一直沒有摸清楚規律，或許是按照我待在奇犽身邊的時間算的？但這也說不準，畢竟這一個月來，我從未與奇犽分開過，光靠這點判定也是不準确的。

我一向對這種需要探究的事情不太在行，于是只是在稍微想想之後，便将其放下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也不知走了多久，我手上的手冊邊緣開始閃爍代表奇犽的紅點。

奇犽就在前方500m處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着我們，想到這一點，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穿過兩片樹叢，我眼睛一眯，捕捉到了前方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我小跑過去。

奇犽聽到動靜，朝我這裏看了看，擡手，伸出大拇指，往自己身後指了指。

我順着他的指引，踮起腳尖，視線越過他的肩頭。

奇犽的身後是個普通的小村莊。

普通的村莊，普通的人。

我和奇犽對視一眼，他将雙手插進褲兜，偏過頭去，朝村中一個走出來的人影努努嘴。

一個村長模樣的老人走在最前方，他身後一個強壯的中年人手持火把，為我們引路。

“好久沒見過外地人了，歡迎你們，我是這個村的村長。”

村長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帶着淳樸的笑容，一雙細縫眼笑眯眯的，其中我沒有感覺到絲毫敵意。

本來凱特之前說這個國家的人很排外，我還緊張了一把，沒想到還是很好相處的，這使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走在最後的凱特默不作聲的左右觀察周圍的狀況。

“老者，你們這個村人口一直是這麽少麽。”

凱特觀察了一會兒，忽然一皺眉，像是發現了什麽。

他也沒托詞，開口便單刀直入。

“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異常，我希望您能告訴我們。”

我和奇犽聞言，同時轉頭戒備地看向前方的老人。

“······”

“喂，你們幾個外地人···”

手持火把的火把男上前一步，一雙虎眼瞪着我們，濃眉倒豎。

老村長頓下腳步，沉默半晌。

“嗯，确實。”

他擡手阻止了身邊張口欲呵斥的中年男子，然後捋了把自己的長眉，回過身面向我們。

老村長忽然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件事本來不想讓你們這樣的外地人知道的···不過那位白色長發的小哥挺厲害，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最近我們村确實走丢了不少人。”

從老村長口中得知，不僅是他們村，離他們村較遠的另一個小村，也同樣出現了人口失蹤的事件。

失蹤人口大多是青壯男子，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征，那就是都是在外出遠門，或者遠走采買，或者深入密林狩獵的時候失蹤的，好幾個人一出去，就沒回來。

“我們這裏幾乎沒有通訊設施，所以消息傳播的很慢，直到今天白天，我們才知道其他村子也出現了同樣的狀況。”

老村長拄着拐杖，坐在自家門前，有一搭沒一搭的抽着老式煙袋。

火把紅豔的火光跳躍在他溝壑縱生的老臉上，他微觑着一雙眼，憂心忡忡地盯着遠方的黑暗。

我們坐在他身前，靜靜聽他敘述。

“大家失蹤的地方似乎是那個方向。”

老村長顫顫巍巍伸出一只手，指向東方，那正是我們将要前去的方向。

“那個方向，就像是突然有惡鬼從地獄爬了出來，四處吞噬行人。我們後面有派村裏最強壯的人去尋找，但一旦有人前去，幾乎就是杳無音訊····所以這兩天我們都禁止了村民的外出，畢竟我們再也承擔不起年輕人失蹤的沉重負擔了。”

聽聞了這個村的軌事，我們的心情都沉重了幾分，本來決定前往的方向也似乎蒙上了一層暗色，再也沒有之前的清明。

凱特以手托着下巴，在聽老村長敘述完之後，就從椅上起身。

“奇犽，小傑，我們走。”

他沖我和奇犽招了招手，也不管我們有沒跟上，就自顧自朝村外走去。

方向正好是老村長手指的方向。

我看了奇犽一眼，發現他也在盯着我，于是我朝他點點頭，也拔腿跟了上去。

“喂···你們！”

老村長見我們居然是朝着惡魔的方向前行，一驚，連忙拄杖撐起身體。

“那個地方不能去！”

我聽到他的呼喝，停下腳步，回過頭。

“不行···小孩子不能去。”

老村長皺緊了眉頭，想要上前拉住我的衣袖。

我往後退了兩步，沖他搖搖頭。

“沒問題。”

“但是···真的不行。”老村長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面色焦慮，“你不知道前面到底有什麽，那也許是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可怕的東西。”

“那也沒關系。”

我沖老村長比了個大拇指，冽開嘴，燦爛一笑。

“我們可是獵人啊！”

獵人只有勇往直前，才能證明自己。

“小傑。”

一旁的奇犽看凱特已經走得沒影，早已等得不耐煩。

而聽到奇犽的呼喚，我回頭應了一聲，剛想擡腳跟上，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駐足回頭。

“老人家。”

我沖忡怔在原地的老村長使勁揮了揮手。

“那些失蹤的人，要是我能看見，我一定會将好好他們救下，完整送回來的，就這麽約定好了——！”

“那麽，再見。”

丢下這一句，我便轉身，重新邁步，加速跟上了奇犽。

我來到奇犽跟前，被他擡手敲了敲頭，示意我太拖拉了。

我撇了撇嘴。

接着，兩人攜手，看似休閑，實則迅如閃電般竄了出去。

老村長怔怔地看着那道在黑夜中，仿佛渾身散發出微弱光亮的稚嫩身影消失在村外的密林中，一句“至少留下來休息一下”沒有說出口，便被他咽了下去。

良久，他的嘴角抿起一個和藹的弧度。

“···真是的，比不得年輕人啊，必須得認輸了。”

他緩緩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