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日陳惠連依舊入宮講學,宇文徹一向關注鹽鐵公營,邊聽邊問,等腹中饑腸辘辘,已是月上梢頭。

陳惠連大感滿意,“陛下如此專注國事,臣老懷甚慰!”

宇文徹前些日子答應了陳望之要陪他用晚膳,但陳惠連在此,他如何開得了口去萬壽宮。眼角去瞥,程清早察言觀色,輕輕颔首,宇文徹無計可施,請陳惠連一道用膳。陳惠連滿腹經緯終有用武之地,也顧不得“食不言”的規矩,一面吃,一面繼續講,宇文徹聽得入神,心頭的那點愧疚,不知不覺就忘得幹幹幹淨淨。等送走陳惠連,他伸了個攔腰,問道,“什麽時候了?”

程清道,“回禀君上,子時三刻。”

宇文徹皺了皺眉,程清又道,“臣命內監向殿下報過了,君上忙着,請殿下先行休息。子時臣打發人再去瞧,董內司說,殿下已經睡了。”

“好。”宇文徹松口氣,他這兩日總深感無法直面陳望之,“夜深了,他身子弱,好容易睡着了,別朕一去驚醒了他。你去知會董內司,朕今夜就不過去了。”

程清自行去了,宇文徹揉揉脖子,喝了幾口冷掉的牛乳,忽然又生出幾分悔意。以前比這晚更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陳望之照例等着他,困得頭一點一點,還靠在熏籠,握着胸口的金蟬。但話已出口,不多時程清悄無聲息地返回,宇文徹急忙問道,“他睡下了?”

“睡了,董內司陪着。”程清躬身道。

宇文徹“嗯”了聲,洗漱後就宿在太極殿西廂的暖閣裏。這是他數月來首次獨自入眠,懷中無人,翻來覆去,心內亂糟糟的,眼前一會兒閃過陳望之猶猶豫豫的笑臉,一會兒又閃過土渾時陳望之滿面血污的模樣,一會兒又是高玢,持劍厲聲追趕他……輾轉反側,直到四更才勉強打了個盹兒。不到一個時辰就起來準備臨朝,幸虧他年輕體壯,幾乎一夜未眠,仍神采奕奕,不覺疲倦。

這日天朗氣清,涞水的堤壩修複完畢,是頭一個好消息。退朝後,謝淵謝淪兄弟攜新婦入宮謝恩,宇文徹早膳就喝了點奶茶,正拿着塊甜糕,聞言急急忙忙将甜糕吞下,道,“讓他們進來。”

謝家兄弟從頭到腳一身新衣,器宇軒昂,自不必說。陳安之垂着頭,一言不發。她華服加身,薄施粉黛,只明顯跛腳,一瘸一拐,未免被宇文芷比了下去。宇文徹暗道,“這個公主心高氣傲,哪裏願來謝我的恩。還不知道怎麽鬧了,這才趕鴨子上架地來了。”為了不讓謝淵尴尬,速速免了四人的禮,讓他們坐下。但陳安之仍是立在殿中,咬着嘴唇,任謝淵如何扯她袖子,就是一動不動。

宇文芷快人快語,她性格爽朗,笑道,“嫂嫂看什麽呢!來我這邊坐。”

陳安之看她一眼,淡淡道,“這裏以前是我家,我好久沒來了,可是變了樣了。”說罷坐在離宇文徹最遠的繡墩上。宇文芷抿了抿唇,宇文徹見她長袍廣袖,鬓角珠花琳琅,眉間一點額黃,不由笑道,“阿芷嫁了人,倒是會打扮了!”

宇文芷自小與宇文徹相熟,她父親甚至曾有意将她嫁與宇文徹,當下脆生生道,“君上!難道我以前打扮得不好看麽?”

宇文徹道,“你是我宇文部最美的女兒,不打扮也好看。”

宇文芷大為得意,對謝淪道,“如何?我便說我是最美的,你偏不信。”謝淪揉揉鼻子,嘀咕道,“君上面前,你可小聲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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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徹轉目望向謝淵,謝淵面容平靜,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成婚那日,宇文徹主婚,陳安之下了車,突然掙脫了喜娘,一頭撞向門口的柱子,得虧謝淵眼疾手快抱住她,才不致血濺青廬。後來聽聞謝淵在洞房守了陳安之一整夜,然後就搬到書房去住,一直到現在,二人仍然別處而居。這婚不如不許,倒害了謝淵。宇文徹暗自嗟呀,忽然陳安之冷冷開口,道,“阿芷妹妹這是第一次進宮來罷?”

宇文芷道,“第二回 了,上一次我進宮來,求君上許我婚事。”她是北地女子,自覓夫婿,不以為羞,大大方方便講了出來。謝淪亦甚是得意,臉頰泛紅,晃了晃身體。陳安之道,“這臺城,數太極殿最無趣。”

“太極殿無趣麽?我覺得很好,金碧輝煌。”宇文芷道。

陳安之幹巴巴一笑,“金碧輝煌?磚瓦堆出來的,有什麽意思。”

宇文芷好奇道,“臺城是君上的家,我們外人不能進去。我看這太極殿就極好了。”

陳安之聽到“家”,眉尖微蹙,視線緩緩轉向宇文徹,薄唇一動,“君上。”她念這兩字,幾乎稱得上咬牙切齒,謝淵低聲道,“公主。”意欲阻止,宇文徹道,“公主。”

“我從出了宮,這是頭一遭回來。”陳安之笑了笑,“我很想念太液池邊的梨花,眼下正是開得最美的時候,不知……君上,”頓了頓,表情愈發森冷,“可否讓我再去瞧瞧那梨花呢?”

宇文徹道,“梨花?”

陳安之道,“您不會讓人把那些樹都伐了罷?”

宇文徹道,“當然沒有——公主要看梨花,沒什麽不可以。剛好朕也想看一看梨花,這樣,大夥兒一起去,人多了,熱鬧。”

宇文芷拍手道,“真好!我也喜歡梨花。”于是四人同宇文徹一道轉去太液池,午間陽光煦暖,正是一年春好處,莺飛草長,太液池邊梨花勝雪,灼灼滿樹。

“真像仙女天上的花園!”宇文芷驚呼,忽然一愣,指着一株樹下,小聲道,“那裏有個人。”

宇文徹一路走,一路琢磨陳安之和謝淵的事情,心不在焉,順勢望去,登時呆住。宇文芷掩住口,“他真好看——君上,那個人是……”

陳安之抖得如篩糠一般,“……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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