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贏凜身中十餘箭,箭矢幾乎将他射成一個刺猬,腹部一箭将他穿透,當胸一箭力道不足生生卡在胸骨處,肩胛處的一箭幾乎穿破他的喉嚨……

那種皮肉撕裂錐心刺骨的疼痛仿佛還在身上隐隐作祟。

“贏大哥!你快醒醒!!”子峪喊了許久都不見贏凜應答一聲,頓時慌了起來。

贏凜眼神渙散,嘴唇嗡動一直在重複着什麽。

白石靜靜的躲在一旁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他無意推波助瀾也不想上前去幫上一把,按他看來這一切都是業障因果,這個陣法并沒有那麽深奧難以看破。恰恰相反,這個陣法就像是一面鏡子,善與惡,喜與悲……過去的種種,最難以忘卻的部分都會在眼前顯現。沒有什麽經歷的人在這裏反倒輕松自在,有過難以忘卻、心中壓抑的人反而倍感辛苦。

子峪急的嗓子都喊啞了,他摟着懷中神志全無的人只覺得滿頭大汗心慌意亂,卻怎麽也想不出解決眼下困境的辦法。

白石無奈,在這麽下去贏凜怕是要困死在悲慘往事當中了,不由輕輕振了振衣袖。

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風拂過,子峪額上的汗大約半幹,風中不期而然夾雜了些古寺鐘磬之聲。

子峪下意識回頭望了眼身後的密林,嘴角微微帶了些嘲弄之意。這老頭,真是可惡至極。

他靈機一動,伸手掩住了贏凜的口鼻,伏身在贏凜耳側堅定無比卻輕緩的說道:“贏大哥,你靜下心來聽我說話。”

贏凜神色一片茫然,卻一動不動的任由抱着他的人掩住口鼻,就這麽安安靜靜的看着抱着他的人,模樣即似雛鳥般依戀又像石像般靜谧。

子峪被他看得心神一晃,不由也有些模糊起來,意識到不好,連忙斂氣凝神,狠了狠心用另一只手掩住了贏凜的雙眼,他的眼睫輕輕劃過子峪的手心,有些癢……不知為何還有些疼痛。

子峪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繼續說道:“贏大哥……你是被陣法所惑,魇在過往的記憶中出不來了,這些……這些都是假的。沉下心來,跟着我念……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贏凜周遭一片詭異而絕望的腥紅,天空陰沉,他被燕軍團團圍住,身負箭傷動彈不得。他固執的以長刀杵地怎麽也不肯倒下,卻十分的疲憊、十分困倦。

就在這樣一片血塗地獄中,他仿佛聽到一個十分動聽的聲音,他不知道那個聲音在說些什麽,但他聽了倍感心安,他身處的場景也在慢慢變化,那個仿佛山中甘泉般清冽的聲音漸漸化作林間幽月,覆蓋了血腥慘烈的戰場……

贏凜輕輕握住覆蓋在他雙眼上的小手,緩緩睜開雙眼,看清了眼前焦急不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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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額上還有未曾風幹的汗珠,晶瑩剔透,在月光下閃着幽幽的光亮。而這人的面容遠比月色更加皎潔美好,仿佛玉砌冰雕的天外仙子般動人。

那是贏凜多年之後都無法忘卻的景象。

他躺在子峪單薄弱小的臂彎中,卻無所畏懼、無比的安心、無比的從容。一瞬間那些令人膽寒的血淋淋的過往仿佛統統在此刻甄滅成灰一般,他眼前只有這個眉目精致的小小少年,那雙清麗的眼睛正緊緊的盯着他,輕聲安慰着他,抱着他的雙手尚顯稚嫩,卻這樣牢靠。

“子峪……”贏凜眨動着幹澀的雙眼,伸手輕輕碰了碰小孩汗濕的臉頰。

“我在,我在這……”子峪欣喜不已,嚷道:“贏大哥,你……你認得我了?”

贏凜并未作答,仍是定定的看着他,緩緩的坐起身。

子峪見他已經坐了起來,知道他這就算是沒事了,終于松了口氣,活動着酸疼的手臂。

贏凜長臂一伸,猛地将人拉到自己懷裏死死抱住。

“贏……大哥?”子峪怔怔的,還未反應過來。

贏凜将頭埋在他肩上,深深的嗅着。子峪身上總帶着些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氣,摻了些藥草的氣味……有些苦澀又十分清爽。他懷中的身體還未長成,有些瘦小又稍顯單薄。這樣脆弱,又這樣堅強。

子峪整個人被贏凜牢牢的摟在懷裏動彈不得,他又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唇齒間的熱氣時不時的噴在他雪白的脖頸上。有好幾次,子峪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贏凜的嘴唇已經碰到自己頸側的皮膚了。灼熱的呼吸燒得他心中又痛又癢,連帶着神智也有些不太清醒,腦子裏混混沌沌理不出個條理,胸口又悶悶的、呼吸也不大順暢了。子峪輕輕掙紮了起來。

“贏大哥……”子峪不好意思的閃躲着,雙手攢足力氣終于推開了那個熱烘烘來回磨蹭的腦袋,喘息道:“怎麽了?”

折騰了這麽久,天早就黑了。一彎清瘦的月牙倚在幹幹巴巴的樹梢上,投下一地淡淡的月輝。

贏凜的喉結微微顫動,滿眼的情緒深深隐在月光的陰影裏。子峪看不真切,卻直覺贏凜好像還要說些什麽。

子峪毫不避讓,緊緊的盯着他,募地笑了,語調冰冰冷冷:“你想說些什麽呢?”

自從那天在酒館裏有了那麽一出,雖然兩個人什麽都沒說,但似乎也已經不需要再說些什麽了。兩人之間情愫暗生,彼此之間都心知肚明。子峪簡直就想直接扯着贏凜的領子問他,事到如今,你還在顧慮什麽呢?

以前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他從來不敢提這個,怕提了會毀了贏凜。一個身染重病有今日沒明日,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的人……有什麽資格跟贏凜這樣的人說喜歡?他在酒樓借酒裝瘋……是他怕了,他不想就這麽死了,連個念想都沒有,人走茶涼。待過上個幾年,贏凜怕是連他這個人是誰都要想不起來了。

但他也不能真的跟贏凜直接說,說什麽呢?

說我喜歡你?說我有生之年都想跟你在一起?

然後,等過上幾年,他一死百了了,贏凜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接下來要如何自處?

他沒辦法這麽對贏凜……

但現在不一樣了,子峪打定主意,雙手捧住贏凜的臉頰。眸中的欣喜讓他眼角濕潤。

他有救了!他能保證那些長長久久的有生之年都陪在贏凜身邊!他想說,贏凜,只要你願意,我願意這樣陪着你,無名無分也好,流放邊境也可。只要你願意,我就能這樣陪着你,永遠,一生,一輩子。

贏凜深深的看着眼前身架細弱,猶自顫抖的美貌少年。他在逼問他,在質問他。那雙泛着濕意的美目無聲的對他說,承認吧贏凜……你根本就是喜歡的。

贏凜啊贏凜……他自己對着自己苦笑不已,你這是在幹嘛呢……

“喲……這兩位是誰呀?”一個脆生生的女聲驚道。

橘色的紙燈籠向上提了提,一張嬌俏的臉自燈籠後露了出來,瞧着這兩個大眼瞪小眼的人。

穿着雪白罩袍的小姑娘忍不住嘻嘻的笑出了聲:“你們倆這是幹嘛呢?師父讓我在這等兩位貴客,快跟我走罷!”說罷,一扭身,向門口走去。

“有勞姐姐了……”子峪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贏凜仍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也不肯說話。

他方要邁步跟上去,手卻被牢牢扯住了。

子峪沉着臉掙了幾下,竟沒掙開,不由高聲嚷道:“你幹什麽!?”

“子峪!”贏凜也急了,一貫從容的臉上竟然顯出幾分無措的惱意。

“哎?”那姑娘已經走到山門裏去了,回頭一看二人并未跟上,不由有些不高興,喊道:“怎麽不走啊?”

“啊……就來。”子峪勉強回頭喊道。

“快點啊!”那姑娘催促了一句便不再作聲。

贏凜不理會她,将子峪另一只手也抓牢,聲音壓得低低的:“我給你個承諾,不論以後你我二人身份為何身處何地,我都會陪你一起,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子峪怔怔的看着他,忽而有些咬牙切齒的:“不對!”贏凜要說的明明不止這些,他這分明就是敷衍……

“在那之前……”贏凜眼中仿佛蘊着一團星火,正在灼灼燃燒,帶些了狡黠的笑意道:“小公子的身子就抵給我償債……”說完,輕輕捏了下子峪的手心,跟了上去。

子峪呆呆的站在山門口,久久沒能緩過神來,心裏仿佛有些酸意,又帶些甜。說不好,那是什麽滋味兒。

“子峪,走了。”贏凜上前同那小姑娘說了幾句,又回頭笑道。

子峪點了點頭,末了,輕輕抿了抿嘴唇。露出一絲羞赧的笑意來。

贏凜這個人啊……

大步跟上去,接着月光昏暗,悄無聲息的将手遞到贏凜手裏去。贏凜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緊緊的握着,仿佛要握到骨血裏去一般,怎麽都不肯放。

兩人跟在小姑娘身後,進了山門。

就見一個相當寬敞的院子,中央有顆參天大樹,樹冠開散狀散開。圍繞着空曠的院子周圍的事一排排整齊的院舍。

“這院子怕是……有個校場大小了。”贏凜眯着眼略微估量了下。

作者有話要說: 贏凜:……我覺得六個字就能說明白的事非要這麽折騰!

子峪好奇道:六個字?怎麽說?

贏凜清清嗓子正義凜然道:我想跟你睡覺。

作者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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