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吃完流水席,送走前來賀喜的客人,在親朋鄰裏的幫助下,陳家人将借來的桌椅碗筷陸陸續續的歸還給了主人家,又留着這些幫忙的人吃了晚飯……關上院門已經是深夜時分。

在兒子兒媳的幫助下,陳二嫂子将客人送來的賀禮一一歸納。其中最實用也最闊綽的當屬二孫子那些領導送的暖水壺、搪瓷盆、毛巾之類。其次就是桌子上那一小摞紅寶書,這是她家二孫子的同事送的,裏頭或多或少的夾着五六毛的現錢或者一張小面額的糧票、布票什麽的。

剩下的就是一幹岳溪村村民的随禮,一大把野菜,五六個雞蛋,幾條鲫魚,一小塊布……拿得出手拿不出手的應有盡有。

看見這些,陳二嫂子也不惱,一是早就做好了虧本的心理準備。這二來嘛,大好日子實在是沒必要斤斤計較。最主要的是,誰家不是這麽過來的呢!

想當年她家老頭子剛病死那會兒,家裏頭連個銅板都找不出來,底下還有三個半大的孩子嗷嗷待哺。她那時也是厚着臉皮抱着把野菜帶着一家老小就往辦喜事的人家家裏跑,雖然這事不光彩,背地裏指指點點的人不少,可也沒有誰會真的去計較什麽。

這會兒想起來,不過是将心比心罷了。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時來運轉,陳家可是岳溪村裏頭一份的富裕人家。

除了她小女兒嫁了個狗東西,年紀輕輕的就被害死了一條命之外,她家大兒子在村裏生産大隊做大隊長,地頭蛇一般的存在。小兒子在縣裏的供銷社做售貨員,平日裏油水不少。八個孫子孫女裏三個大的進了工廠或軍隊吃皇糧,五個小的還在念書。

可以說等她老婆子一蹬腿,她老陳家可就算得上是更換門庭,從鄉下泥腿子變成體面的城裏人了。

今天娶媳婦的就是她家小女兒的大兒子,她的二孫子。當年她小女兒出事之後,她就收養了小女兒的兩個兒子,這一晃眼的,十年都過去了。

陳二嫂子美滋滋的哼着鄉間小調,一邊想着廚房裏的那堆小山似的野菜是腌起來好呢,還是直接曬幹好呢。然後轉頭就看見二孫子夫婦扭捏的左顧右盼,好不羞斂。

陳二嫂子猛的一拍大腿,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自責的說道:“你看我這,光顧着整理東西了,诶呀……你們夫妻倆還愣着幹什麽,該幹嘛去幹嘛去,別管我們。”

老人家說的委婉,旁邊幾個十來歲的小子瞬間兩眼放光,扯着小嗓門起哄道:“喔,鬧洞房,鬧洞房……”

陳實紅着臉,清了清嗓子:“那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他牽起新媳婦的小手:“我們就先回房間了。”

“去吧!”陳二嫂子大手一揮。

幾個小子齊刷刷的從凳子上跳下來,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打發掉幾個堂弟,陳實拉好門栓,回頭看向坐在床邊上拘謹的新媳婦,心跳如雷。

他抓了抓頭發,目光灼灼在的看着桌子上的油燈:“小翠,咱們休息吧!”

劉翠臉上跟着飄過一抹緋紅,她心亂如麻:“……我、我,陳實,我有點口渴。”

“那我給你倒杯水。”陳實爽快的答應,轉身走到桌子旁邊,拿起一個小瓷碗,拎起地上的暖水瓶準備倒水。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陰風刮了過來。

陳實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而後自言自語:“我不是關門了嗎?”

他看向房門,門栓鎖的好好的。

錯覺?

陳實聳了聳肩,放下暖水壺,端起瓷碗:“水有點燙,你慢點喝。”

說着,他轉過身,走向劉翠。

劉翠低着頭,一動不動。

“小翠?”陳實不疑有他,把水送到劉翠眼前。

只看見劉翠慢慢的擡起頭,眼底泛着不知名幽光,她咧開嘴,看着陳實,用着一個沙啞的男聲緩緩說道:“趙實,十年沒見,你長大了,都娶上媳婦了!”

乍一聽見這個聲音,陳實的腦海中瞬間閃過小時候發生過的場景——暴戾的父親,蜷縮在地上苦苦求饒的母親,和他抱成一團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弟弟。

發自內心的驚懼竄上大腦皮層,陳實兩手一抖,瓷碗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顫抖着聲音,心存僥幸:“小翠,今天可是咱倆結婚的大好日子,你別吓唬我……”

‘劉翠’面上一沉:“趙實,你連你爹我都認不出來了嗎?”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看着陳實的目光也變得陰森起來,他冷着聲音:“也對,你現在姓陳,不姓趙。你早就不認我這個親爹了,你們這倆個背祖忘宗的小畜生。”

陳實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僥幸破滅,只這一瞬間的功夫,他臉上的驚懼變成了憤慨。

顧不上其他,陳實指着‘劉翠’,“趙成,你都已經死了十年了,為什麽還不放過我們?”

“我放過你們?你忘了老陳家是怎麽對待我的嗎!”趙成惡狠狠的說道:“當年要不是老陳家不講情面,我怎麽會被送到監獄裏挨了槍子。我死了也就算了,可我好歹也是你們的親爹,你們竟然連屍體都不來給我收,害的我被人卷了一塊破草席就給扔進了亂葬崗。”

“那個時候我陽壽未盡,魂魄困在監獄裏。結果我的屍體卻被野狗叼走了,整整兩年,我每天都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直到我的屍體全都被狗啃碎了吞進肚子裏,我才終于解脫。”趙成咬牙切齒:“現在我陽壽已盡,擺脫了監獄的束縛,下地府之前,我一定要讓你老陳家付出代價。”

陳實睚眦具裂,“趙成,當年的事情,分明就是你自己罪有應得,要不是你殺了娘——”

陳實氣急敗壞,眼角的餘光落在腳邊的長凳上,他猛的一彎腰,舉起長凳,暴喝道:“我殺了你——”

卻不想就在下一刻,坐在床沿上的‘劉翠’身形一閃,出現在了陳實身前,一只手死死的掐住陳實的脖子,慢慢的将他舉了起來。

陳實手中的長凳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他踮着腳,漲紅了臉,雙手捶打着‘劉翠’的手臂,拼命的掙紮。

‘劉翠’眯着眼,“小畜生,想殺我,你還沒這個能耐。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我要看見你們兩兄弟給我立好衣冠冢,回趙家認祖歸宗,給我燒上兩百塊錢的紙錢。以後老老實實的供奉我的牌位,逢年過節擺上供品祭祀。辦好了,說不定我大發善心,就放過他老陳家。”

……

陳家正堂裏,油燈下,陳二嫂子正在給睡着的小孫女擦屁股。

冷不丁的聽見對面傳來一聲瓷碗摔碎的聲音,陳二嫂子手上動作一停,啧了一聲,臉上笑意不止。

這些小年輕,還真是……

她擰幹手裏的毛巾,替小孫女穿上褲子,哪能想到過了沒多久,就聽見他二孫子氣急敗壞的喊着:“我殺了你——”

啥?

陳二嫂子懵了,好好的日子,怎麽還扯上打打殺殺了呢?

這小兩口可別是出什麽事了!

陳二嫂子心裏一慌,把小孫女塞進大兒媳手裏,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去。

聞聲而來的還有她的兩個兒子。

走到陳實房門前,陳二嫂子擡手敲門,小心翼翼的問道:“阿實,你們倆出什麽事了?”

屋裏沒人說話,只是聽見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阿實,小翠?”陳二嫂子拍門大聲喊話,心裏越來越慌。

陳家兩兄弟見此,也是心慌意亂,他們拉開陳二嫂子,直接撞起了門。

幾下之後,只聽見嘭的一聲,房門撞開,闖進衆人視線的是蜷在地上捂着喉嚨劇烈咳嗽的陳實,再一擡頭,劉翠半跪在床邊上,不知死活。

“阿實。”陳二嫂子一臉驚慌,連忙扶起陳實。

陳家老大則是快步向前扶起劉翠,只看見劉翠一臉鐵青,呼吸微弱,嘴裏吐着白沫,已然昏死了過去。

顧不上其他,他急聲喊道:“快,快去衛生室把何大夫請過來,侄兒媳婦不好了。”

聽見這話,陳家老二轉身就要跑出去,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又轉過身來,急聲說道:“大哥,何大夫老娘過壽,他回家去了,這會兒衛生室沒人在。”

回過神來的陳二嫂子猛的看見這一幕也急了:“那還愣着幹什麽,快,套車,把孫媳婦送去縣裏的醫院。”

鬧騰了大半個晚上,好不容易把人送進了醫院,拉來醫生一看,好在劉翠看起來只是身體虛弱,并沒有性命之憂。

虛驚一場,陳家人提着的心這才終于放了下來。

陳二嫂子緩過神來,看向同樣松了一口氣的陳實,兩眼一紅,她不敢相信自己把手養大的孫兒會是一個動手打媳婦的渣滓,她跺腳,恨聲說道:“你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卻不想陳實渾身一抖,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緊跟着面上一白,帶着哭腔:“奶奶,是趙成,趙成回來了。”

“趙成?”同樣失聲的除了陳二嫂子還有她那兩個兒子。

怎麽可能,趙成不是死了嗎?

陳實頂着脖子上發紫的掐痕,磕磕絆絆的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

“畜生。”陳家老二一拳揮在牆壁上。

“現在怎麽辦?”陳實哭喪着一張臉:“難道真的要聽他的話給他弄什麽衣冠冢。”

“不行。”陳二嫂子怒聲反對:“難道你們忘了,我的小青,你們的妹妹是怎麽死的嗎?”

說着,她捂住嘴,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可是——”陳家老二眉頭緊皺。

就在這個時候,陳家老大捂着腦袋走了進來。

“怎麽了這是?”衆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陳家老大鮮血直流的額頭上。

“別說了。”陳家老大擰着眉頭:“我剛才去上廁所,一個沒站穩摔在地上,磕着了。”

“這麽嚴重,我看還是請醫生過來給你包紮一下。”陳家老二說道。

血?

“家宅不寧,血光之災,小人作祟!”陳二嫂子一陣恍惚,有點不可置信的說道:“宋三說的一點都不差。”

“什麽?”陳家兩兄弟面面相觑。

陳二嫂子下意識的拔高了聲音:“今兒個中午,宋三說我印堂發青,這幾天要家宅不寧,弄個不好還有血光之災,要我提防着點小人作祟!”

“誰?”陳家老大眉頭緊皺。

“宋三啊。”陳二嫂子吶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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