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赫的鄰居始終沒有任何消息,物管撥打了多次電話,無人接聽。
張赫将這個案子獨立轉出,移交給人口失蹤管理局,要求用最快的速度開始發放和收集消息。
可信息在網上發布之後,女人卻像是石沉大海——整整兩天,沒有任何人前來局裏詢問。
蒲敏放下電話,對張赫搖頭,“這不對啊,難道這個人沒有任何親人朋友?同事呢?她好歹得有社交關系啊。”
姚山也覺得奇怪,“這樣就好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蒲敏眉頭一跳,立刻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她給管理局重新打了個電話,要求查驗女人的個人檔案。
檔案裏寫得密密麻麻,一開始誰也沒想到這上頭會有問題。
可一旦查證起來卻發現,無論是老家住址、座機電話包括所謂的學校信息,全是假的。
“信息檔案庫裏沒有這個人。”蒲敏覺得心髒咚咚跳,簡直不敢去看張赫的眼睛。
張赫站在桌子後頭,陰沉着一張臉,“什麽意思?”
“你隔壁的屋子……是她租的,她個人檔案裏的真正住址……幾十年前就拆遷掉了。”
“這個人從哪兒冒出來的?”姚山蹦起來喊:“大白天活見鬼了?!”
張赫總算意識到了,自己在姚山說“鄰居之間不如以前那麽彼此了解”時産生的強烈的違和感是什麽了。
勇叔去世一星期左右,鄰居家的貓就開始頻繁出入陽臺,也是從那時候起女人每天都會準時來敲門找貓。
找貓其實只是個幌子,貓能進陽臺吃到東西,說明自己在家,貓是探路用的。
那個多年來一直監視自己的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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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在座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蒲敏皺眉道:“這是什麽意思?那只貓到底怎麽回事……頭兒,你是不是隐瞞了什麽?”
除了蕭大俠,其餘人一概不知還有紙條這回事。張赫找他們來的目的只是鄰居失蹤,然後在貓身上找線索。
休假期間接個小任務,幾個老夥伴并不覺得這是大材小用,何況事發第二天事情就轉交了失蹤管理局。他們只是走了一個過場。
姚山拍了拍手裏的照片,“你們小區地下游泳館,屋頂上的封泥确實松了,有水滲透的痕跡,在那附近我們找到了貓爪印,很清晰。”
他将照片交給張赫,臉色不明道:“頭兒,我不知道你有什麽想法,打算做什麽,但我們……是一個隊的吧。”
張赫冷漠地擡眼,抽走了姚山手裏的東西,不發一言地走了。
姚山臉色變了幾變,道:“原來一直是我一廂情願!”
蒲敏站起身,還沒來得及拉他一把,姚山抓了外套甩在肩上就走,頭也沒回。
張赫仿若未聞,站在窗邊,看着手裏的照片。
除了貓爪印以外,旁邊還有清晰的鞋印,前圓後細,有淺淺的印痕,明顯是高跟鞋。
“把她的照片挂到通緝網站上。”張赫冷冷道:“還有,我要見總隊。”
視頻那一頭,總隊長的腦門依然那麽程亮。
他嘆氣一聲,“你一定要查?”
“既然他們找上門來,為何不查。”
總隊在那頭沉吟片刻,道:“你要從什麽地方開始查?”
“我自有辦法。”
“胡鬧!”總隊将手裏的東西一摔,難得對他生氣,“一旦你遇到什麽危險,你們隊的人怎麽想?上面領導怎麽想?我行我素也要有個底線!姚山同志今天已經來投訴過了,說你沒有團隊合作精神,拒絕和你同隊!”
張赫:“……”
“我們是一個大家庭,我知道你沒有以前的記憶,将母親遭遇的事歸咎于自己的無能。這些年來你表現得已經很好了,如果沒有你,雄鷹不會這麽簡單就創立起來,你若是不愛惜自己,怎麽對得起勇叔?怎麽對得起我?!”
張赫皺眉,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總隊嘆氣一聲,“再多依靠隊友一些,恩?”
“……是。”
“答應我,不要自己胡來。”
張赫擡眸,“是。”
雄鷹特別行動組,下設四個大隊,大隊之下又設小隊。
張赫是第一大隊隊長,而在四個大隊長職位之上,設有總隊職位,也就是最初創立特別行動組的人,負責統管整個行動組以及與武警總局,國家總局進行工作彙報。
他們在武警分類裏屬特別科,哪邊都不沾,卻又哪邊都沾點,只要上頭下達任務,他們就需要行動或者協助行動。
張赫對當初行動組的創立原因并不清楚,因為那時候他剛被解救出來,在長達半年的時間中都處于神志不清的情況。
休養期間,前前後後來過無數個所謂專家學士,對他進行治療和觀察。在那段時間裏,他記憶最深的,就是發白的床、發白的天花板和濃濃的消□□水,以及滴管□□鼻子裏時的難受,輸液輸到整個手背腫起來的痛苦。
然後是總隊和勇叔每天守在他身邊的身影,那時候總隊看起來比現在年輕一些,也消瘦一些。
複原以後,他就被送進了警校開始系統學習。
因為上普通的學校已經完全跟不上,雄鷹內部為他開設了特別課程班,整個班級只有他一個人,老師則是形形□□的精英武警們。
從格鬥、刑偵破案、槍械理論和使用,一點一點地讓他徹底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優秀警察。
畢業後,則直接進入了雄鷹特別行動組,成為了沒有功勳的年輕隊長。
起初是沒有人服氣的,可是無論是找他麻煩,還是與他格鬥的人都輸得一塌糊塗。
張赫下手是不懂留情的,他仿佛是天生內心少了一塊什麽,冰冷無情,自己不覺得痛,也覺得別人不痛。
剛進行動組的頭一年,他一個人打傷打殘的任務對象占了整個行動組比例的一半。之後再無人不服。
姚山曾說過張赫不是人。
射擊比賽常年霸占單人冠軍,槍械組建冠軍,刑偵理論考試第一,系統內自由搏擊冠軍。
他身體硬朗得過分了,行動速度和敏捷速度也異于常人。這些最終都歸咎為從小便由系統內部人員訓練的結果以及……天賦。
張赫自己沒覺得有哪裏不對,直到鄰居事發,他逐漸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他對人的感情非常疏離,就好像姚山說的,沒有團隊精神。有時候他分不清人與人交往的界限在哪個地方,于是幹脆就不進行接觸,也就沒有這個煩惱。
他一直以為,像鄰居這樣每天八點來敲門找貓的事,家家戶戶都很尋常。直到姚山說了那句:“現如今誰還對自己的鄰居了若指掌?又不是以前的四合院。”
如此說來,反倒是自己以為的正常,其實是不正常。
若是換做一般人,或許早就起了疑心。貓每天準時來蹭飯,人每天準時來敲門。
若不是鄰居對自己有意思,便是有其他圖謀——何況你怎麽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時候在家呢?
鄰居知道這個過程就算持續十幾年,自己也不會起疑,甚至習以為常,也就是她知道……自己性格裏的怪異之處。
她怎麽知道的?她如何知道的?博園……和博園有什麽關系嗎?
蕭大俠坐在自己的事務所裏,翹着二郎腿,桌上擺滿了資料。
“雄鷹當初成立的原因,就是解救像你這樣的人。”蕭大俠攤手,“穿山甲是個大組織,博園只是他們的秘密據點之一,當年R手裏的精神致幻劑……呃,可能就是導致你後來失憶的罪魁禍首,當然因為沒有其他案例作為分析依據,所以我們只能是猜測,無法當作實際證據。”
張赫負手而立,站在窗前,看着落地窗外絢爛的夜色。
他的眸光倒映在玻璃上,難得露出幾分茫然。
“這麽多年我也暗地裏找過許多醫生,可無論是什麽檢驗都證明我沒有問題。”張赫道:“失去的記憶或許有一天會回來,或許一輩子也無法複原,醫生都這麽說。”
“R生死不明。”蕭大俠聳肩,“無人能解答你的問題,國家新聞媒體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詳細報道,我懷疑是高層有所隐瞞。”
蕭大俠甩出一疊厚厚地資料,“這是我盡可能收集來的當年博園被擊潰似,部分小報拍來的東西,大多已經無從考證,但全部對比起來的話,能發現有一樣東西至少是相通的。”
張赫低頭,将厚厚的數據挨個翻開,發現每一家報刊說得東西五花八門,分開來看簡直像在寫小說,可綜合到一處,總有一個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彙。
“精神訓練。”
張赫喃喃念出這個詞,擡頭看向蕭大俠。
蕭大俠将筆記本屏幕轉到他這邊,道:“從國家病例庫拷貝下來的唯一兩份病例,同時又标有1021這個數字的,你看。”
張赫雙手撐在桌上,看着屏幕。一個1021,是病例檔案號,另一個1021,是藥品號。
蕭大俠道:“1021的病例檔案,失憶、狂躁、無法控制,這裏寫得很清楚,還可能有人格障礙,性別為女。”
病例表上并沒有病人的照片,只有一個名字,叫陳莉莉。
非常普通的名字,蕭大俠打量張赫表情,張赫沒有任何反應。
“不認識的?”
“不認識。”張赫搖頭,“你想說明什麽?”
“我以為會有什麽關系,你……不是記不得你母親了嗎?而你母親也是在博園失蹤的,直到警察沖進博園,你才得救,而你母親……”
這件事張赫與蕭大俠提過,蕭大俠在暗中幫他查當年R的事,卻一直沒有進展。
“我母親姓林。”張赫咬定道:“總隊給我看過母親的照片和個人檔案。”
“個人檔案也能作假。”蕭大俠道:“你的鄰居就是最好的例子。”
張赫一愣,目光看着屏幕上“陳莉莉”三個字,略微茫然。
蕭大俠也不多說,又将注意力移回屏幕上。
“陳莉莉,死亡時間與你母親死亡的時間非常一致,當然也可能只是R拿來做實驗的人之一,所以時間會如此巧合。然後這一份,藥品編號1021,被使用者,陳之然,藥品分析……術語太多了,我幫你百度過了,總結一下就是這藥裏有大量的精神控制類藥物,包括鎮定劑,致幻劑,還有一種可能會改變5-羟色胺的藥物成分,這種藥物成分或許跟SSRIs有什麽關聯性,但我只能查到這個程度了。”
作為一個常年跟各色兇殘人物打交道的精英特工,因為學習了許多相關課程,張赫不用蕭大俠特意解釋,也知道5-羟色胺是什麽東西。
它是一種能産生愉悅情緒的信使,幾乎影響到大腦活動的每一個方面:從調節情緒、精力、記憶力到塑造人生觀。如反社會型人格,純粹按照病理生理來解釋,就與5-羟色胺有脫不開的關系。
而SSRIs,則是治療抑郁症的一種藥物成分之一。
張赫與蕭大俠誰也不是學醫的,張赫頂多因為犯罪心理特征學習,與相關的一些知識打過交道,卻也僅此而已。而蕭大俠,除了黑系統,黑數據,查證資料有一手之外,其他的知識性也趨近為零。
當然蕭大俠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這從如此短的時間他就能将這些藥物成分進行歸納總結上,就能看出來。
“我覺得我們需要重新梳理整個過程。”蕭大俠擡頭,認真道:“從博園的R開始說起。”
穿山甲是大型組織,他旗下不僅有醫學、生物學等的負責人,還有一些達官貴人也在那個組織裏,據說每年的會員費是很大一筆天文數字,這也就意味着,這些人想做什麽都可以。
而博園,是穿山甲多年前在這座城市盤踞的秘密據點之一。
他表面是一家私人醫院,因為優秀的醫療設施、一流的醫生,一度成為了國家特級醫院。
而逐漸的,有些奇怪的傳聞也随之流出。
這家醫院半夜三更總會有奇怪的聲音,循聲找不到聲音來源,後被認為是在地下。
據說有人找到過通往地下的路,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可這只是據說,因為新聞也好媒體也好,無人看到過相關消息。
按道理說,如果你的親人在一家醫院失蹤了,難道不會醫鬧的嗎?
所以大多數人認為,這只是一個都市傳說。
博園有一個很厲害的精神科醫生,簡稱為R。
他是一個美籍華人,自小在美國長大,成年後回國,看起來是很美好的有志青年報效國家的故事,可逐漸的,有病人控告這位醫生——在不經由病人的同意下,擅自使用了還未被批準上市的實驗性藥品。
這樣的案例多了,R便被吊銷了醫生資格證。
自那之後,再無人見過R。後來有人在公開的學術交流會上,看到了R本人,當時R還對主持學術交流的老教授進行了長達四十分鐘的質問。
沒多久,R就在報刊上自費發表了很長的論文。
蕭大俠找出了這篇論文,發文的時間就在博園被擊潰的一年半前。
那篇很長的論文,詳細地描述了如何使用精神類藥物,控制人的思想行為,以至于達到修正人的“三觀”,甚至讓人能夠像機器一樣,按照事先設定好的程序來生活。
那條論文極詳細地闡述了這種藥物的可行性。
人的信息接收來自外界,最初就是家庭,如果最初就在對方的思想裏埋下“潛意識”,那麽在以後的生活中,一旦觸及這個“潛意識”就像觸及了一扇摸不到看不到的窗,将使人自動修正自己的所言所為,也就能做到所謂的“不越界”。
這條論點的出現,使人們一度将注意力移到了“如何大量減少犯罪率”的事情上,而忽視了這個藥物還會延伸出的其他負面問題。
那之後一年半的時間,R沒有再出現過,最後一次出現,便是警方收到消息,博園在私底下做慘無人道的活體實驗,警方集體行動,媒體嘩然。
而關于這個案子卻沒有任何的完整報道,只有一個結論。死亡人數232人,無一人存活。
R被當做了新時代的魔鬼化身,穿山甲也在那之後曝光,并被世界刑警組織通緝。
R生死不明,無人知道他到底是被抓了,還是死了,還是逃了。警方只宣布了死亡人數,并宣布了穿山甲的存在。
然後偷偷帶回了一個孩子,那就是張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