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直以來,周懿确實是和家裏人關系不怎麽好。
你可以說他有點兒叛逆,也可以說他和周氏的氛圍格格不入,周二少從頭到尾看不起自己的大哥周禮是真的,但是有一點之前也說過,周懿再怎麽看不起自己其他的血親,但周老爺子他是真佩服。
周老爺子——也就是現在躺在醫院中奄奄一息的那位周銘,這人在短短的十年裏,目光長遠,手段毒辣,別的不說,就十年時間使得周氏一個小小化工廠現在成為中部地區的龍頭企業老大,這做事的手腕和為人處世的能力,自然是讓家裏的小輩望塵莫及的。
周懿自從畢了業後就被排除在家中核心勢力之外,接觸不到真正上層事務,不清楚真相是應該的。
但你說韓臻離開周氏整整十年,周氏剛剛好就在這十年裏飛黃騰達了,這裏面的巧合,說出來都會讓人覺得有點兒玩味。
周二少這十年看得透徹,心思也靈活,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一直以來崇拜和敬畏的對象,不應該是躺在醫院裏等死的那一個。
而是就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長大,那個叫韓臻的人。
現如今,韓大少站在曾經周銘老董事長坐過的辦公室裏,這一次和他談條件的人已經變成了周銘的長子周禮,曾經的雄獅已就躺在角落裏茍延殘喘,只剩下試圖靠着祖輩一點殘羹肉渣活下去的孬種,而韓臻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有十九歲的孩子。
“周禮,說到底你自己也不清楚周老爺子病倒了以後為什麽連夜請我下龍城是嗎?”
韓臻這話就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就像是老師面對學前班的學生一樣循循善誘,周禮憋住了氣,他實在是不喜歡韓臻這種把自己當傻子一樣看的語氣,周大少站起身來。
“我當然知道我父親為什麽請韓少下龍城,自從他倒了以後,家裏的事務受到不少的挫折,但是按照韓家以前報恩的規矩,你下來至少是要幫我們把這些事解決了……”
“韓家報恩的規矩。”韓臻的重點放在這個上面,他輕笑一聲,反問,“什麽規矩?”
周禮被那聲冷笑刺激到了,他總算忍不住了,“就是扶持周氏,韓少,在這十年裏,無論是我們家遇到什麽樣的問題,就據我所知,韓家對我父親都是有求必應的,那麽為什麽到了我這裏……”
“周老爺子死了嗎?”韓臻打斷他的話,“周懿怎麽就不能得到周氏了?為什麽我現在要聽你的?”
周禮閉上了嘴。
韓臻盯着對方不放,身前那人雙拳緊握,身體不住顫抖,明顯是在和內心什麽東西坐着鬥争,周禮在權衡,權衡某件事情說出來後韓臻是會改變現在對自己的看法,還是會加劇他們兩人之間的隔閡。
許久以後周禮松開了雙手,他将手背到身後去,盯着韓臻時喉頭哽咽了一下,“因為我是長子,我比周懿年紀大,并且我比他經驗豐富。”
一段虛僞的,毫不自信的解說。
結合上今天早上和周懿分開時的那段對話,韓臻開始相信這兩兄弟之間有過什麽矛盾了,而這矛盾不簡簡單單是因為周禮更受寵或者妻子家族勢力更大什麽的原因,這裏面有什麽事情。
這件事情影響之大,大到甚至影響了周懿的生活和在公司的仕途,韓臻現在就想把事情問的一清二楚,但是他記起來給周懿定下的承諾。
“周少。”
這是韓臻第一次這麽稱呼周禮。
“韓家之所以要報恩,确實是因為十年前我們家山窮水盡的時候,周氏幫了我們一把,我臉上的疤既然還留着,就說明這件事我還記得。”
周禮臉上可算帶上了點喜色,韓臻看了他一眼,在沙發上挑了個合适的位置坐了下來,韓少翹起了二郎腿,哪怕是坐着,氣場也比周禮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
凡事都怕一個但是,周禮看了過來,韓臻輕輕拂去腿腳邊緣看不清的灰塵,“你說人做事啊,知恩圖報是最好的,但最怕的就是挾恩圖報對不對?”
周禮的臉色難看的就像是剛剛吞了一口蒼蠅。
韓臻姿态大方,他看了周禮一眼,“但‘挾恩圖報’這個詞好像在成語字典上是沒有的,周少如果聽懂了,現在能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什麽意思嗎?”
周禮漲紅了臉,一言不發。
韓臻也不急在這個時候,怕是周禮這個蠢貨終于看清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報恩一直以來都是一件美事,但若是有一方覺得這事天經地義享受慣了,那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沒想到周老爺子調教了那麽多年,周禮确還是個拿不清的,怪不得他弟弟周懿看不起對方,韓家報恩的事一來二去,把握好了兩家說不定還能混上個世交,現在周禮這般開口,簡直是把以後的路都堵死了。
“我,我讀的不是文學專業,”周禮沉默半晌以後開口,“怕,怕是解釋不好。”
“解釋不好就想清楚下一次怎麽解釋。”
韓臻起身,周禮不知道為什麽有些事自己來辦就這麽難弄,這些年來韓家的扶持在自己父親的操控下,一切看上去就像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到了自己這裏,周禮徹底明白了,原來自己是要給韓臻低頭的。
妻子柳絹華說過周禮不清楚錦城韓氏是什麽意思,現在看來,他自己确實不知道錦城韓氏到底代表什麽意思。
“那韓少……”
經過這次調教,周禮的氣焰可算是小了不少,這人終于明白韓臻對整個周氏而言,不是僅僅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扶持者,韓臻這人如果真的放了手,不用想,按照現在的節奏,周氏很可能就真的完了。
周禮知道怕了。
韓臻沒有看他,反倒是話題一轉,“你今天喊我來是因為那熱固溶那事,那我問你,現在那事到底怎麽樣了?”
·
周懿正在頭疼中。
剛剛檢測部門才說完事故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整個辦公室都炸開了鍋,大家都不想最後這事定性在自己部門上,于是紛紛開口讨要結果,其中呂昭钺說得最兇。
周二少被吵得腦袋疼,大聲問,“張志勇,你口頭說了沒用,有文字檔案嗎?”
這話一出,檢測部長臉色一僵,呂昭钺馬上追問,“查清了,你們得出結果了嗎?寫報告了嗎?有書面文件嗎?在場其他人知道嗎?怎麽就查清了,查清了檢測和其他部門說了沒?”
周懿不由看了一眼呂昭钺,他伸出手點了點桌面,全場都安靜了下來,周二少示易檢測繼續。
“是這樣,”張志勇看了在場人員一眼,試圖把問題一次性講清楚,“這次産品質量不合格不能及時供貨的原因,是因為存儲在倉庫裏的樣品出了問題,質量問題,檢測、倉庫、生産還有技術一起把所有的問題排查了一遍,然後……”
周懿盯着檢測部長的眼睛,檢測這位張部長似乎狠了一下心,“然後請技術部何部長安排人專門做了一次實驗,我們覺得是配方問題。”
周二少眉頭挑了挑,還真和他的預估猜對了一次,這人還真的敢說,他看向坐在角落裏的何閩輝,“技術這邊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何閩輝看了一下筆記,“請了幾個可靠的小夥子把所有的步驟重複了一遍,很可能是配方問題,因為二少熱固溶這個項目所有的配方和技術來自原材料車間,這件事還是呂總他們支持的。”
周懿調整了一下坐姿,又看向了今天的主持人,身旁呂昭钺一臉自責,看上去後悔得不行。
“這事是原材料車間失誤,因為要求保密嘛,當初周二少你引進這個配方和體系後我們就做實驗,一年前是沒問題的,肯定是合格了我們才敢大生産,沒想到啊,竟然是我們這邊出了問題。”
寫字的筆突然沒了墨,周懿默默地放下筆,他沒有表态,而是看向全場,在場衆人全部一副自責無比的模樣。
又陷入了上次那樣的怪圈。
周二少看了一眼自己做的筆記,翻過一頁,問,“那原因是什麽?”
“配方錯了。”呂昭钺給出結論。
周懿眨了眨眼。
“那麽……”周二少深吸一口氣,就現在這模樣,結論都已經背着自己下來了,這群人精估摸着也是私下裏通了氣,現在自己句句話都要說得小心,以防再被糊弄了過去,他正在想着開口,門被人敲響了。
走進來的是周禮,還有韓臻。
全體中高層幹部齊齊起立,倒是周懿坐在那裏盯着韓臻不放,韓少一改在周禮面前咄咄逼人的模樣,他朝周二少擠了擠眼睛,雖然外人看上去依舊是兇神惡煞的,但周懿知道是怎麽回事。
這是韓臻來幫自己出手了。
“大家坐下,坐下,”周禮介紹身邊的這位,“這位是錦城下來的韓少,今天過來是想了解一下熱固溶的這件事。解決的怎麽樣了?呂總?”
呂昭钺一臉緊張,甚至還帶了點震驚,周懿看得奇怪,沒想到韓臻朝屋子裏的幾個人點了點頭,竟然直接就喊出了不少人的名字。
“呂總,姜總,還有張部長,很久不見了。”
韓臻這麽一開口,倒是把周懿吓着了,因為這幾位都是在周氏工作了十幾年以上的,沒想到的是韓臻點名的那幾位還真的都一一回應了過來,韓少倒是不見外,他走到了周懿身邊,一邊往下坐一邊問,“金總還有段總怎麽今天不在?”
他問的是技術總監和營銷總監。
周懿臉色變了變,話題到了這裏,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韓臻對周氏集團其實極其了解了,呂昭钺倒是忙着解釋了一下,韓臻笑了笑,徑直坐到周懿身邊。
“你來幹什麽?”
“還記得我們家報恩的內容嗎?”
周二少可不想在人多的情況下讨論這個,他撐着額頭翻了白眼,飛快地小聲嘀咕了一遍,“你娶我,我嫁你,然後我們家借着你家的勢力重新起來。”
韓臻深深地看了身旁的周懿一眼,到現在,身邊這只懿二狐貍還是對自己當初的謊言堅信不疑。
他掌心出汗,虧得周懿和家裏感情不和,又沒有任何人提點這人一句韓家和周氏真正的關系,韓臻看了門口的周禮一眼,那人今天被自己吓怕了,怕是不會再和周懿多言一句。
“但周禮不知道這件事。”
韓臻湊過來,在周懿耳邊輕輕道,外人眼中看來,這兩人關系極其親密,韓臻一邊說一邊盯着門口的周禮不放,那人氣急敗壞,但顧慮韓臻身份最後還是轉身離去,韓臻在周懿耳邊繼續,“你要不要用這一點去吓一吓你哥哥?”
周二少當場給了韓少一個白眼。
韓臻知道這兄弟倆之間至少是不會去溝通了。
見韓臻真坐下來不走了,周懿倒是真的來了興趣,“您這是?”
韓臻随手翻了翻周懿的筆記本,“來報恩的。”
旁人在一旁看着他們倆互動卻又不好打擾,還是呂昭钺見縫插針地問了句,“韓少,你今天過來是?”
“我上次說過,我對新的工藝什麽的還挺感興趣的,加上周懿平日裏也介紹的好,我就感了一點興趣想了解一下……”他看了身邊的周懿一眼,語氣變重,“但聽說你們的這項工藝出了問題?”
呂昭钺忙道,“解決了,快解決了。”
韓臻收回放在周懿身上的目光,“那就好,那就繼續開會吧,作為投資方,我想我也有權力聽一聽這事故分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