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1
赫特福德郡的九月,陽光和陰雨接連交替,剛結束的一場細雨留下了霧蒙蒙的濕氣,凱瑟琳打開窗,混雜着泥土和草木的香氣撲面而來。
她的目光向遠眺去,視線裏綠色植被覆蓋的青山與遠處的天際線連成一片,未經工業污染的自然景色令人心曠神怡。村子內一棟棟房屋上方飄着袅袅炊煙,熱鬧的人聲、動物聲構成了熱鬧溫馨的煙火氣。
凱瑟琳站在窗邊伸了個懶腰,随後擡起胳膊連着做了幾個簡單的廣播操動作,活動活動她那因久坐而有些酸痛的腰背。
正當她穿着半長的襯裙,忍受着束腰,艱難地原地高擡腿時,卧室門被敲響了。
“小姐,太太讓您下樓。”
是希爾,他們家的女管家。
“我知道了,告訴太太我馬上下去。”凱瑟琳應道。
她告別眼前的景色,關上窗走回到書桌前,将剛完成一半的手稿放進抽屜內,鵝毛筆和墨水一一收好。随後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褐色長裙,套在白色襯裙外,對着鏡子将頭發高高挽起,确認穿着打扮收拾妥當後,漫步走向客廳。
那場意外的車禍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半年的時間。
林娜娜對于自己從一個21世紀華國普通女生,死後穿越為18世紀末英國鄉紳家庭的四女兒凱瑟琳這件離奇的事情逐漸從不可置信到現在的平靜接受。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至少這次投胎比上次的好。凱瑟琳無奈地勸自己。
林娜娜在原本的世界是孤兒,父母不詳,沒被領養,從小在孤兒院生活,一路靠着堅韌的意志和非凡的努力考取了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大型企業工作,經過勤勤懇懇幾年搬磚,終于達到喝杯星巴克不為難的消費水平。
不過因為是個孤兒,再加上她忙着學習和賺錢,林娜娜的人際關系幾乎是零,至死都沒有交到推心置腹的好友,更別提戀愛,這次意外離開她沒有絲毫留戀,唯一可惜的是她三開頭的六位數存款。
而她現在的身份凱瑟琳比原本的她好很多,生活在一個父母雙全、有四個姐妹、家境優越的家庭。
貝內特家在當地頗有地位,貝內特先生雖然不是貴族,但是當地公認的紳士,在梅麗頓鎮受到衆人尊敬。
他們家生活富足,有一棟漂亮的大宅子——隆伯恩府,在府內服侍的傭人有6位,在農場幹活的仆人更多,家裏甚至還有一輛馬車。
凱瑟琳從貝納特先生口中得知,他為那兩匹遠算不上高大的黑馬支付了63英鎊,而一名手藝熟練的工匠一年工資也不過55英鎊。這還僅僅是買馬的費用。馬車費用、後期維護、後期飼養等都需要持續的支出,現在擁有一輛馬車和90年代買輛小轎車一樣,是地位和財富的象征。
貝內特家的其他人都已經在客廳坐着,凱瑟琳走進去時,正好聽到貝內特先生對她的二姐伊麗莎白說:“莉齊,我想這頂帽子很适合你過幾天參加舞會時戴。”
凱瑟琳看到伊麗莎白舉着一頂帽子左看右看,似乎在考慮把新做的布藝花鑲綴在哪個位置。
伊麗莎白見凱瑟琳走來,眼神一亮:“基蒂,你幫我看看。”
基蒂是凱瑟琳的小名,家人都這麽喊她。
“你總算舍得下來了,基蒂,”貝內特太太說話的聲音分貝很高,顯得語氣有些尖銳,“不過你下來也只是多一個傷心的人,你的父親不會去內德菲爾莊園拜訪賓利先生的。”
內德菲爾是當地最豪華的莊園建築,據說屬于一位愛爾蘭貴族,租金很高,一直空閑着。如今租出去了自是成為附近居民熱議的話題。
凱瑟琳快步走向伊麗莎白身邊,剛坐下便不停地咳嗽。
“你還不舒服嗎?”伊莉莎白黑亮的眼睛裏滿是擔憂。
“沒什麽事了已經,偶爾嗓子有點癢。”
她穿來時原本的凱瑟琳正在發高燒,一度神志不清。這個醫療水平低下的年代随便一場小病便能結束人的性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場發熱,她才能成為凱瑟琳。
凱瑟琳偏開頭,咳嗽起來。
“天啊基蒂,別老是咳個不停!”貝內特太太揉着額頭,“看在老天的份上,稍微體諒一下我的神經吧。”
凱瑟琳捂着嘴,邊咳嗽邊小聲回道:“好的媽媽,我和我的嗓子說一下讓它聽你的話。別瞪我,我只有這一個辦法啦。”
貝內特先生和伊麗莎白同時笑了。
伊麗莎白道:“爸爸,我也覺得這帽子很适合兩周後的舞會。”
凱瑟琳對舞會的話題不太關心,不過整個客廳大概只有她一人是這副态度。
在書信和面對面交流是主要聯系方式的如今,舞會、公共聚會、宴請等聚會活動是人們交際和娛樂的重要方式,而舞會更成為了最受歡迎的選擇,英國整個社會從國王、貴族到鄉紳、士兵各個階層都熱衷于舞會。2
凱瑟琳接過伊麗莎白的帽子,端倪片刻後上樓回卧室,從衣櫃內找到她新縫制的蕾絲花,還沒下樓便聽到一陣歡呼聲。
“噢,貝內特先生你真是太好啦!”
“噢,爸爸。”
凱瑟琳走下樓,伊麗莎白迎上來和她分享好消息:貝內特先生已經拜訪了賓利先生。
凱瑟琳興趣缺缺。
“你怎麽回事基蒂,你不高興嗎?”凱瑟琳唯一的妹妹,貝內特家最小也是最高的女兒莉迪亞看着她的表情,沖她喊道。
貝內特太太開心極了:“噢,基蒂,賓利先生可是位年收入四五千英鎊的單身漢!”3
這個補充讓凱瑟琳終于明白大家的點了。
作為無法繼承土地、僅有一千英鎊遺産繼承的貝內特家小姐們,還有什麽能比一個黃金單身漢更讓人感到快樂呢?
說起來也是倒黴。凱瑟琳上輩子摳摳唆唆存下的錢還沒來得及享受便穿越了,以為這次生在中産家庭怎麽也不至于那麽凄慘,誰想到境遇并沒改善太多,還是要為錢發愁。
結婚,嫁給一位能讓自己提升或者保持社會地位、擁有財富的丈夫,是每一位小姐出生後最重大,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情。而一千英鎊的嫁妝,在這個講究門當戶對的年代約等于沒有。
凱瑟琳看着她們歡呼雀躍內心也感到高興,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那位年收入五千英鎊的紳士賓利先生能不太在乎她們的貧瘠,娶走一位姐妹。
在滿屋歡快的氣氛中,唯二相對冷靜的貝內特先生對凱瑟琳揮了揮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凱瑟琳心頭微跳,立馬把富有的賓利先生抛到腦後,快步跟着貝內特先生去了書房。
她關上門,謝絕了跟過來的貝內特太太貌似關懷實際打聽的“你們需要些茶嗎”的好意,在書桌前那把舒适的紅色椅子上坐下。
隆伯恩府是一座标準的英國鄉紳階層住宅,有卧室、休息室、餐廳、書房等若幹房間,其中書房是這棟房子的核心,屋內不僅是存放着昂貴的書籍,同時還是男主人接待男客人的場所。
書房約有五百英尺,巨大的落地窗搭配着棗紅色的窗簾,地面鋪着深褐色的土耳其地毯,牆上是黑胡桃木的鑲板,天花板上挂着黃銅燈,蠟燭的光照亮了屋內。
貝內特先生對書房極為看重,屋內裝潢擺設無一不花費了心思和大價錢,他平時極少讓別人進來,現在卻帶着凱瑟琳進書房,貝內特家其他人都很好奇。
不過任她們怎麽猜,都不會想到貝內特先生和凱瑟琳在說些什麽。
凱瑟琳坐下後,貝內特先生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遞給她:“今天早上剛到的,因為寫的我的名字,我以為是我的,先看過了。”
凱瑟琳期待地望着貝內特先生,不過她很快發現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便連忙接過信迫不及待地打開。
寫信的人用的是漂亮的羅馬體,然而凱瑟琳沒有心情欣賞字體的美妙,她所有的心思都被信的內容牢牢吸引住。
貝內特先生鑒:
《血還》一書令我極為震驚,不僅震驚于內容是如此曲折和豐富,更驚嘆于您的書寫方式,從未有人以如此自然新穎、簡潔的敘述方法,表述出這樣一篇故事,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下面的篇章。倘若您不介意與我見面談論,我建議您于9月28日于倫敦我的出版社內見面,地址另附上。我會一整天在出版社內等待您的到來。
向您表示崇敬的問候。
霍雷肖·戈登拜上
于西倫敦
九月十六日
看到信的內容,已經被拒絕兩次、心願終于可能達成的凱瑟琳有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拿着信的雙手因為激動而不住地顫抖。
“恭喜你基蒂。”貝內特先生本來面無表情,已經知道結果的他不想提前洩露心情破壞女兒的驚喜。此時凱瑟琳已經看過了信,他才露出帶着喜悅的笑容。
“謝謝爸爸,謝謝。”凱瑟琳的眼淚已經湧上眼眶,心情像海浪一樣澎湃。
“謝我什麽,是你自己的本領。”貝內特先生和凱瑟琳的父女情誼并不親密,擡手用書擋住了自己的臉,繼續說道,“聽希爾說你房間的蠟燭要到很晚才會熄滅,這是你應得的。”
“您不介意我浪費英鎊我就很開心了。”凱瑟琳擡手擦掉眼角的眼淚,整個人沉浸在喜悅當中,雙頰因興奮有些泛紅。
一直以來,貝內特先生在她心中其實是位自私的父親。這是凱瑟琳了解了現在的繼承規定和貝內特家的收入後做出的結論。
貝內特家的財富主要來自于隆伯恩莊園土地的産物,在兩便士夠一人全天夥食費的物價水平下,兩千英鎊約等于21世紀時三十萬英鎊的購買力,這筆錢放在哪個社會都是不菲的財富。4
然而這些錢卻和幾位貝內特小姐沒什麽關系。
如今英國實行1285年的《威斯敏斯特法》,這部法律頒布了地産限定繼承制,是對長子繼承制的補充。5
長子繼承制顧名思義,由家族的長子繼承全部家産,其他兒子一般一毛錢也分不到,更不要說女兒們。而地産限定繼承則規定凡是限定繼承的地産均不得變賣,必須傳給遺囑上指定的男性繼承人,以防賣祖業的敗家子。6
貝內特先生沒有兒子,隆伯恩莊園是限定繼承,按照法律規定莊園未來會屬于他的遠房侄子。他的妻子和五位女兒很可能在他逝世後面臨被趕出莊園、露宿街頭的局面。
這也是凱瑟琳認為貝內特先生自私的緣由。
土地限定繼承指的只是土地和莊園,貝內特先生生前存的錢或者其他財富并不包括在內。
然而這位先生從未為幾位女兒考慮過,在每年收入兩千英鎊的情況下一直保持着奢侈的開支,沒有任何投資和存款,還早早在遺囑上注明每個女兒只有一千英鎊的遺産。
要知道貝內特太太的父親僅是個律師行業的代理人,連律師都不是,年收入不過五百英鎊的情況下,都給了貝內特太太四千英鎊遺産。7
相較之下,貝內特先生實在有些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