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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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說要“弄死”景榕的那一刻,徐路宇開心得恨不得飛奔去公司大門口放鞭炮,簡直大快人心需要奔走相告普天同慶才行。坦白來說,他等陳念這句話很久了。

當年在學校,徐路宇是景榕的上鋪,兩個人一起加入計算機社團,把名不見經傳的小社團發展成學校的明星社團。景榕家境不好,剛上大學的兩年勤工儉學。他有一副好頭腦,也很拼,最關鍵的是他身上那一種特質,一種能吸引人追随他的特質,不尖銳,卻閃着光。徐路宇內心很欣賞景榕,他最初以為,自己和景榕是志同道合。

正因如此,景榕一提出要創業的想法,徐路宇就入夥了。同時加入的,還有陳念。在注冊公司之前,徐路宇從沒注意過陳念。她一直拿着計算機系的一等獎學金,也在他們的社團裏,但是整個人都沒有半點存在感。熟悉起來之後,徐路宇才在記憶裏找到她的丁點兒影子。她吧,穿着松松垮垮,很少參加活動,就算人出現也永遠是坐在角落裏,從來不說話。不過怎麽說呢,大隐隐于市,高手往往這樣,低調的奢華。陳念就是這種。

徐路宇沒過兩天就明白為什麽景榕要把陳念帶進來,她是學妹,可不誇張地說,她的專業水平恐怕景榕和自己加起來都難以企及。不過凡事都有因果,陳念幾乎所有的時間都一心撲在計算機上,她的專注無人能及。

他們三個人的組合,可以說是完美的。陳念有想法,有技術;景榕有遠瞻之目,組織之力;他徐路宇有門路,有口才。他們白手起家,窩在學校教室,和保安打游擊戰,能省則省,能忍則忍。景榕穿着借來的高檔西服和他一起去見投資人,他們從青澀怯場一路到舌燦蓮花,那段日子即使揮汗如雨,也覺得精力滿溢,每一分一秒都過得值當。

景榕和他都在摸爬滾打中改變着,不管是外表還是內心,因為他們吃了太多的閉門羹也開始見到越來越多的繁華的誘惑。唯一沒有變的人,是陳念。

徐路宇記得他們頭一回用自己的錢去高檔服裝店買衣服,景榕嘴上不說,但面上的驕傲卻是怎麽都掩飾不了的。他們試了許多套衣服,站在明亮的燈光下側過身看鏡中的自己,如此意氣奮發。那天陳念也在,她依舊穿着上學時那種松垮的衣服,依舊帶着黑框大眼鏡,依舊一言不發,和整個店鋪格格不入。徐路宇注意到店員沖着她流露出的不屑表情,可她的視線始終追随着景榕,在他回頭問她意見時,她扯出鮮有的微笑,直說好看。那天徐路宇讀懂了很多東西,比如陳念對景榕的仰慕,比如這個總是流于表面的浮華世界對于陳念來說有着何等的不公。

是的,他覺得周遭對待陳念是不公平的。公司股權分割,景榕給了陳念百分之三十,比他們兩個都低這是其一。其二,所有技術專利都以公司名義申請而非陳念個人,也就是說陳念要離開這個公司,技術專利,她是帶不走的。陳念竟對此全盤接受,徐路宇便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對于景榕,徐路宇開始長了心眼。

到頭來徐路宇還是輸了,他沒想到景榕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搶了他的人脈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捅了他一刀,逼他退股,接着散布謠言,斷了他和陳念合作的可能。徐路宇離開景宇時,拿到了一筆錢,但遠難消他心頭怒火。這個公司,少了三個人中任何一個,都不會有今日的成就。可景榕過河拆橋,且手段極其卑劣,他赤_裸裸地背叛了徐路宇。

徐路宇私底下聯系陳念,他表明自己相信陳念不是散布謠言的人,更希望她能早日離開景宇。這不單是出于要看衰景榕,更是覺得陳念留下來,遲早要步自己後塵。陳念同他促膝長談,甚至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從技術層面幫徐路宇搭建了路通,但是多年下來,她都堅持不離開景宇。

按照徐路宇的理解,陳念這些年都是因為鐘情于景榕,所以處處忍讓。他走的時候景榕吞掉了大半的股份她沒說什麽,景榕有意無意邊緣化她的位置她也沒說什麽,甚至到前段時間景榮釜底抽薪把她的位子都給奪了她也接受了。

徐路宇沒承受這些都覺得氣得要心髒爆炸,陳念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徐路宇真的是不懂她。景榕明擺着覺得她好欺負,肆無忌憚地利用她,她明明看出來了,這種情況是個人都不能忍啊?!徐路宇前段時間一直想在陳念臉上找出一點受傷或者想要報複的表情,無果。每次問到她總是一句話搪塞,她有自己的底線。

所以,現在景榕是踩線了?天曉得他等這一天等得多少辛苦。真是喜事一樁啊!陳念終于忍不了了啊!雖然陳念這些年一直在景宇背後,可對她而言,積累人脈獲取信息并不需要親自出面,何況還有路通的實力擺在那裏。她這個隐士高人說要景榕死,多年大仇得報有望啊!

此刻,陳念忙碌于敲代碼,徐路宇在她身後看着,內心激情澎湃得都站不住,來回那個踱步啊。她的代碼他每掃到一眼都膽戰心驚,簡而言之,景宇這場發布會除非玉皇大帝下凡,不然甭想開成。不,別說是發布會,可能連景宇的整個系統都會在今晚徹底陷入癱瘓狀态。想到此處,他不禁為景宇下頭無辜的員工默哀,不過這默哀也就維持了三秒,接着就被難掩的激動徹底淹沒。

一直到後半夜,陳念這才從屏幕裏收回視線,她揉了揉脖子,發現手邊已經有三個空咖啡杯了。她起身,伸了個懶腰,剛想好好放松一下,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在她不遠處炸裂,接着頭上就紛紛揚揚地落下彩帶來。

“徐路宇……”陳念無語地看向噪聲源頭,“用得着這麽浮誇嗎?”

“那必須的啊!祝賀你首戰告捷!棒棒的!”徐路宇豎起大拇指,指了指邊上的酒瓶,“我還買了香槟,咱們喝一個?”

“我剛埋頭苦戰的時候,你就幹了這個?”

“我這不是技術不夠,精神上湊嘛。好酒啊,好不好!”

陳念走過去,仔細研究了下酒标:“确實不錯。”

徐路宇抖着眉毛過去,自告奮勇上前開酒:“我的眼光,妥妥的。”

陷入沉睡的辦公室,孤獨亮着的一盞臺燈,兩杯香槟,兩個秉燭夜談的創業人。

“我和景榕反目,你就這麽高興?”陳念晃着杯子裏冒着氣泡的濃醇液體,失笑地問。

徐路宇将重心完全壓在椅背上,兩腿交疊擱在茶幾上,毫無形象可言:“邪惡勢力一直欺壓着正義的一方,現在正義的一方終于要大舉反擊了,你不覺得大快人心嗎?”

“我不覺得他邪惡,也不認為我們正義。”

“都到了今天了,你怎麽還幫他說話?!”

陳念搖頭,抿了一口杯中酒,微甘:“我說過很多次,景榕追求的東西和我不一樣。”

“他追求的能是什麽?不就是名利?所以你高風亮節,這些都看不上眼?但明明功勞都是你的,他全都吃了占了,這樣不憋屈嗎?”

“他追求的不是名利,我也不是高風亮節。學長想要的,是認可。他受過太多白眼太多看低,他要證明別人都錯看了他,他要世人都不敢再輕視他。”陳念為自己再倒上香槟,窗外霓虹絢爛,車流依舊不息,比之幾年前從景宇的辦公室望出去的景色,并沒有太大差別,“你說我是因為喜歡他才一直退讓,并不完全對。最初加入公司,确實是因為他,對他的仰慕,想要常常在他身邊的小心思,後來就不再是了。大部分時候,都不是。”

“編程、結構、計算機,這些是我做起來最舒服的事情,我就是它們的集合。我大三那一年其實很迷茫,我擁有這項技能,可我畢業後能用它去做什麽?我要創造什麽?這些我都不知道,是學長給了我方向。我和你們在一起,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歸宿,一個動力。你們每天都充滿活力,都很有沖勁,你們每天都在向前奔跑,你們有願景,有目标,這些都鼓勵了我。所以我對你對學長,都是感激的。”

“……我以為你早就有目标,反而是我們拖累了你名留青史。”徐路宇飲盡杯中酒,帶着些許玩笑意味地說。

“你這樣看得起我,也是不容易。”

“陳念,我得說,我是真的佩服你,能有這樣的專業素養。就有一點我真的不懂,你怎麽就能栽在景榕手裏?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在利用你的感情,我也不信你真的能做得到不在乎被利用!”

“我确實心裏是不舒服的,不然今天也不會在這裏了。”陳念勾了勾唇角,“但是,我也有一些愧疚。換做現在的我,會站出來告訴他,不能所有的選擇都朝利益看齊。過去的我沒有,我把自己捆在技術人員的位子上,從沒有真正為這個公司想過,或為他想過任何長遠的打算。我只看他希望我看到的,做他想要我做的,我盡我所能把他送到他認為是好的地方。但看看現在,整個公司都在往錯誤的方向上走。”

“你想的也是有點多啊?!被人利用還愧疚?愧疚個毛球啊?!”徐路宇嚷嚷道。

“我難得分享我的心路歷程,你就不能好好地聽嗎?”

“我說的是事實!你看他偷我們東西有半點愧疚嗎?捅我們兩個刀子的時候有半點猶豫嗎?沒有!”

“我知道,所以他會承擔做這些事情的後果。我不會為此感到難過。我愧疚和遺憾的是沒有阻止該阻止的,以至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景宇最後可能需由我們親手毀掉。”

“哈哈,那樣我就當自己做了場春秋大夢。醒過來太陽照常升起,你我都還是一條好漢!”

“……你這就喝多了?”

“哪能啊,我酒量你不知道?不管是景宇還是路通,沒有人能喝得過我。我那時情之所至。”

陳念被她吊兒郎當的模樣逗笑,她起身,打開窗,外頭的冷風頓時灌了進來。陳念用力吸了口新鮮空氣,再緩緩吐出。這是夜的氣味,有些迷蒙,也有些苦澀。她今天邁出了這一步,便是徹底和景榕劃清了界限。

她感嘆,不單因為這個人,更因為這一段旅程。是他們帶着她入行,讓她在短短的時間內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人;也是他們讓她窺見了人世的複雜,讓她懂得赤子之心的難能可貴。她不願與景榕對立,是不願承認那段最張揚肆意的日子已經過去,是拒絕接受曾經的“戰友”在時間的洪流裏被沖散。她怪時間殘酷,他們誰都只能回首相憶,卻不能再回頭重來。

“路宇,如果再讓你選一次,你還會走創業這條路嗎?”

“不是有這麽一句話嘛,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這話不只适用于愛情,所有感情都一樣,創業經歷也是這樣。要我選,我還是想碰上景榕,因為他讓我見識了現實的骨感,不過要再碰到他,一定我先虐他。至于你,我絕對把你納入麾下,做我的左右護法,到時候我必定所向披靡。”

“你都開始說胡話了。”陳念輕笑。

徐路宇這玩世不恭的态度也不錯。陳念想,沒什麽好感傷的,該來的總會來。值得不值得,都是過去了的。合上景宇這一頁是遲早的事,她一直都很清楚。

兩個人喝完酒,扯着扯着,天就亮了。陳念的電腦發出警報,她開始了第二場戰役。沒錯,景宇那麽多人也不是都吃素的,檢測到入侵他們也開始作出相應的調整和修複,這必然是一場持久戰。

不過,臨近中午景宇發出的新聞通稿證明,陳念的首要目标已經達成。景宇官方以辟謠的姿态申明,公司現階段并沒有策劃商城項目,之前的消息純屬謠傳。這條消息,讓整個路通b2c平臺項目的團隊都松了一口氣。當然,內鬼除外。陳念通過數據搜索找到了把項目洩露給景宇的人,并且第一時間把辭退信發送到了對方郵箱。

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得以喘息之時,陳念在路通辦公室已經待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她走出辦公樓大門,斜陽将遠處的大片雲朵染紅。餘輝殘陽,蕭索卻又壯麗。

她此刻一定看上去糟糕透了,可還是轉過身回到辦公樓,按下大江所在的樓層。電梯門開,她報着自己的名字一路從前臺到總裁辦公室門口。

“江哲呢?”

“江總她……”

小喬話剛起頭,身後辦公室的門就開了,江哲探出身來:“小喬,這些文件拿去給項目部。我等會兒……”他話說到一半,順着小喬的目光看到消失了兩天的陳念變戲法似地出現在他眼前。

“你……還好嗎?”

“不好。”陳念見到他不自覺就紅了眼眶,鼻子一陣陣地泛酸。顧不得周圍人的眼光,她上前就抱住他,頭埋在他的胸口。他清爽而溫暖的氣息将她裹住,安撫着她的壞情緒。

她一點都不好,她只想抱抱他,片刻都不想再多等。

“想我了?”

“嗯,想你了。”

想着你那一刻赤子之心,便永不會忘了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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