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是勺子。”

“飯盒蓋打開了,可以直接吃。”

“……謝謝。”

被照顧得太周到,反而不知所措的賀從容只好展露出淺淡的笑容,黎峥附和,憨厚地笑了笑,雖然他皮膚黝黑,賀從容能看出他耳根紅了。而後他坐回自己的座位,扒了沒兩口飯,就又轉頭看向賀從容:

“你喝湯嗎?”

兩分鐘後,課桌右上角擺着熱騰騰的湯,賀從容望着飯盒裏的飯菜,遲遲沒用左手去抓勺子,他無意識朝右一看,果然,黎峥又在看他,而在他朝右看的這一刻,他火速低下頭,裝作吃飯的模樣。

有多久沒有被人這樣對待,賀從容想起媽媽,她周末都會把飯菜燒好擺在桌上,喊自己下樓吃飯。左手指尖緩緩握住黎峥的勺子,艱難地吃起飯來。

班上很多人在議論黎峥,他“抱大腿”行徑實在惡心到令人發指,給賀從容端茶送水不說,連交作業、灌熱水都要親力親為,如此一來體育委員那群人也不敢找他麻煩,畢竟他頭頂上還有賀從容要伺候,而令衆人更大跌眼鏡的是賀從容不但沒有拒絕,反而默認了黎峥這一系列的“奉承”,接受得理所當然。連一向不管閑事的費承都跑到賀從容的班上,喊他出來聊聊。

費承一站到7班門口,就不少女生開始小聲議論起來,班上還有個費承迷妹直接昏了過去,賀從容坐在座位上,正看着黎峥給他收拾桌子,他不想讓他做,可是黎峥執意幫忙,還說什麽“因為我坐得離你近,應該幫你,老師說的。”

“賀從容,有人找!”

黎峥随賀從容的視線一齊轉向班級門口,費承倚靠在門邊,雙臂懷抱在胸前,那道眼神幾乎把黎峥射穿。

賀從容站起身徑直走向費承,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衆人的視線內,黎峥把賀從容的桌子擦幹淨以後,平日裏來找黎峥麻煩的同學聚了過來,手臂掄圓了就往黎峥身上重重一擊:

“胖子,你以為給賀從容擦鞋就有人罩你了?”

“我告訴你,你就算給賀從容洗澡,他也只把你當傭人。”

黎峥被踉跄推後了幾步,手撐在後牆,此時說話卻莫名有底氣:“那我也願意。”

“胖子,你腦子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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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跟他廢話,你說吧,300塊錢什麽時候還,明天可是最後期限。”

“我知道,我明天一定把錢還給你們。”黎峥聲音微小,漸漸聽不清,雙手攪着校服衣角,那體育委員又走上來揪起他的衣領,再往後狠狠一撞,兇神惡煞地伸手拍在黎峥肥胖的圓臉上:

“胖子,給你的賀從容擦完鞋,該給我跑腿了吧。”

黎峥覺得自己很沒用。

他快受不了了,又不敢和任何人講,給體育委員跑腿的路上,遇到隔壁8班幾個惡劣的“太子黨”,這些孩子都是家世背景不用說的二世祖,他得罪不起。

只可惜他們不愛學習,父母交了錢就讓他們進崇外混日子,他們也樂得清閑,反正到了高三他們不參加高考,直接遞交材料去英美鍍金,回來照樣是精英海歸。

人生就是這樣不公平。

黎峥蜷縮在男廁所一隅,用盡所有氣力抱住自己,猶如困于蠶蛹的殘蝶,廁所隔間的門被敲得發震,8班幾個人跟班上的體育委員關系很好,之前早就跟他們一起欺淩過黎峥,只不過一直沒對他做什麽過分的行徑,頂多是撕本子,潑冷水罷了,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幾個像是瘋了一樣盯上了自己。

“胖子,聽說你跟賀從容走得挺近啊。”

“本來我還對這胖子沒什麽感覺,既然他跟賀從容走得近,我就不得不好好‘教育’他一下。”

幾個人笑得誇張,黎峥還沒把體育委員要求買的香腸送回去,他躲在廁所裏不敢出聲,可是他知道,總會被發現的,他在這個地方,躲不掉8班的人。

“你們幾個,在男廁所幹嘛?”

“主……主任。”

“我告訴你們,毀壞公共設施是要賠錢的。”

“廁所門要是被你們敲壞,我立刻給你們父母打電話,讓他們給學校捐100萬。”

“對不起主任!我們再也不敢了!”

“行吧,回去上課。”

鈴聲正好打響,黎峥背後全濕透了,他這才敢呼吸,重重地舒了口氣,蹲在地上的兩腿已經發麻,粗短的小腿僵硬得不像自己身上的肢體,黎峥扶着牆,打開隔間的門,走得無比小心。

這是黎峥在崇外上學以來最快活的一段時間,除了體育委員找他一點小麻煩,并沒有人來欺負他,體育課上,他們列隊跑步,賀從容在樹蔭底下坐了會兒就有車來接他去換石膏,賀從容臨走之前看了黎峥一眼,恰巧黎峥也看了他,兩人的視線相隔百米對撞,只有一瞬,卻讓黎峥欣喜了一整個下午。

黎峥把這份感情歸咎于友情,可又高于友情,之前他所有交過的朋友都沒有像賀從容這樣,他也沒有想掏心窩子對誰好,甚至在這段時間,他燃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占有欲。

他不想看賀從容和別人說話,也不想賀從容對別人笑,他想“占有”賀從容,他恨不得……恨不得賀從容的胳膊一直不能好,這樣賀從容就要依靠他,他也能跟賀從容走得更近。

他太自私了,這樣是不行的。

賀從容中午換好石膏就會回學校,上完體育課,熱汗淋漓的黎峥看見賀從容桌上的水杯空了,正好他杯子裏的水也喝完了,于是順手就帶上賀從容的水杯,去熱水間打水。

一般來說,崇外的熱水間在夏天基本沒什麽人來,大家都會去小賣部買冰鎮飲料或者礦泉水,反正也不差那幾個錢,但黎峥不一樣,他家境困難,又是憑借海峰叔叔的關系進來的,就算他再不喜歡這裏,也不能随心所欲,任性地說出轉學之類的話。

他一手端着賀從容的水杯,一手夾着自己的水壺,賀從容的杯子不隔熱,握在手上很燙,黎峥之前也沒幫他用這個水杯打過水,拿起來自然頗為費勁,再說三伏天端着滾燙的水,難免抓不住。

“喲,這不是七班的胖子嗎。”

“今天上午運氣好讓你跑了。”

“這會兒看他還怎麽逃。”

專心端水杯的黎峥絲毫沒發現危險正在逼近,就在他轉彎時,突然竄過一道人影,直直往他左手上端的水杯撞——

“嘩——”

“啊!”

黎峥叫了起來,水杯跌落在地,左手在肉眼可見的情況下腫起來,他手掌本就肥厚粗壯,這下被熱水一燙,泛起難看的腫塊來,黎峥知道,虎口上一會兒肯定會出水泡,他看了眼沖過來的人影,正是早晨想圍堵他不成的8班二世祖們。黎峥痛得左手一直在顫,他現在一定要找冷水沖,否則肯定會很嚴重,幸好他護好了賀從容的水杯,他的水杯跌壞了不要緊……

他想撥開人群去水池,幾個人像堵圍牆攔在他的面前,重重地推他:

“往哪兒跑啊胖子,撞了人,燙到人不知道道歉?”

“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水泡已經起來了,黎峥快哭了,可是他不能哭,他如果哭,只能讓人更想欺負了,他只好不停地在這些人面前鞠躬:

“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麻煩你們讓一讓,我要去沖一下……”

“砰——”

一腳揣在黎峥卑微低下的肩上,疼痛難忍的黎峥猶如落水狗狼狽,幹淨的校服上染上污垢,汗水順着臉頰往下流,二世祖們的鞋子重重地踩在他肥碩的臉上,末了還要摩擦兩下,黎峥被他們踩得說不出話來,面龐醜陋難看,淚水在此刻終于開了閘,二世祖們的笑聲刺穿他的身體,可是賀從容的水杯始終未觸碰到地面,被他死死地護在懷裏。

下午兩點半,黎峥由于第二次遲到,沒有準時抵達教室,被班主任罰站在走廊,他低頭看着自己出了三四個大大小小水泡的左手,難受地撇了撇嘴,自己的水杯摔壞了,幸好把賀從容的水灌回來了,他還算做成了一件事。

“你怎麽站這兒。”

一道聲音忽然落在頭頂,黎峥猝不及防地收回手,側首正好望見那人熟悉的臉。

無論看多少次,這張臉都讓他沉迷。

賀從容微微蹙眉,歪頭想看清他的右手,黎峥直直往後縮。

賀從容重新換了繃帶,潔白的校服衣擺被風吹得微微起伏,眉眼顯出不悅,他即便被綁了右手,力氣還是比黎峥大,他硬要看清右手的情況,黎峥就越是往後躲。

于是他愈發逼近黎峥,拽住他收縮的左臂,一個勁往自己懷裏拉:

“給我看。”

“不要。”

黎峥怎麽可能擰得過賀從容,賀從容比他高,比他精壯,又是校籃球隊的成員,推搡兩三個回合,左手便猛地被賀從容拉到前面來,賀從容的拇指正好按在水泡上,痛得黎峥大叫一聲,教室裏所有人都從窗內望了過來,賀從容卻熟視無睹,死死地抓着黎峥的手,像逼供,又像質問,一字一頓,言語冰冷:

“誰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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