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皇太後的話讓楚蓉很是心生警惕，她并不想在這後宮中過于惹眼，因而及時穩住表情沒讓心底的驚悸透露出來，裝成無知小孩那般略顯懵懂迷惘地擡頭看向太皇太後，就像是全然不了解她話中的用心。

不管太皇太後此刻是否真的對她屬意，但她而今年紀尚小，韬光養晦，于這形勢混亂的後宮內站穩腳跟才是首要。

楚蓉一言不發地站着，太皇太後瞧了她一眼，神色裏瞧不出任何能讓她察覺出一絲情緒的破綻，十分平淡而尋常的一眼，可楚蓉心頭就是莫名地咯噔一響。

她緩緩低頭，眼睛盯着腳尖，暗自思忖太皇太後對她說這話的目的……氣氛沉默了半晌，此時又是太後來打破這僵局。

“兒媳這兒有些事要說與您聽，要不，先讓皇上同蓉兒在後殿兩人呆一會兒，兒媳覺着…皇上似乎很是屬意蓉兒，瞧着方才兩人進來的時候皇上一直在後頭瞧着蓉兒，想來是此刻必定非常希望同蓉兒獨處。”

太後的觀察果然入微，她竟如此眼尖地注意到這個細節，楚蓉還當沒人發現明睿對自己那仿佛天生的親近感，不過她此刻确實也不想留下來，剛好就着太後給的這個臺階順勢而下，不為是個很好的脫離戰場的法子。

因此楚蓉心中思慮一番後便附議太後所言道：“那蓉兒先陪皇上到院外去。”

“去吧。”太皇太後沉吟一晌，眼神望着楚蓉，輕輕一揮手。

楚蓉臉上露出一點笑意，點頭轉身走到明睿身旁，明睿見楚蓉走近自己，似乎也是欣喜，但手腳卻似不自然地絞在一起，他略顯怯怯地拿眼看楚蓉，直到楚蓉主動伸手拉起他的手腕，神色微微一變，好似受到驚吓般猛地往後縮，随後自顧地朝殿外快步跑出去。

那邊看到這頭動靜的兩位大人物都投過來探究的目光，楚蓉雖被明睿這一舉動搞得一頭霧水，但此地不宜久留，她立馬疾步追上明睿的腳步，明睿跑到前頭，一晃眼人影就消失在楚蓉的視線裏。

楚蓉忍不住扶額，這熊孩子怎麽這麽叫人頭疼！

随之跟上的萱晴姑姑一見皇上不見了，再一看楚蓉的臉色，頓時顯得十分惶恐，急忙道：“郡主在此先等候片刻，奴婢立刻派人去找皇上！”

“不用，你派那麽多人的去找，反而會驚吓到皇上。”楚蓉出聲制止了萱晴的動作，她朝四周看了看，猜想明睿究竟一溜煙跑哪兒去了，想了會兒，腦中好似閃過一道電光，點亮無解的黑暗，她轉頭吩咐萱晴：“你等在這裏，我一個人去找皇上就成，別和任何人說皇上跑丢了，知道嗎？”

“這……”萱晴口氣遲疑。

楚蓉知道她先前就因此事而受了責難，定然還在後怕，便微笑安慰道：“等尋到了皇上，事情就和沒發生過一樣，若是你派人去尋，那麽多人，動靜之大必然又會驚動太後，屆時又會受罰，而且恐怕還不是嘴上說上兩句就能解決的了。”

怕是動板子都是可能的。這半句話楚蓉沒說出口，但看向萱晴姑姑的眼神裏已經透露出來這個意味。

萱晴一聽，自然忌憚，考慮半晌後道：“若郡主您實在尋不到就回來讓奴婢一塊來尋，這樣可好？”

“也成。”楚蓉答應下來，話罷旋身朝着之前明睿跑的方向走去，她并不着急，目光四處張望，盡量都是往草叢這些極易藏人的地方探尋。

一邊找着楚蓉一邊在想明睿那番舉動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不過就伸手想要拉他一下，明睿居然這麽大的反應，吓得直接跑走……剛才分明同她顯得親近了，一下突然又變成那樣，楚蓉這就是真的有點搞不懂了。

哎，這正是應了一句：精神病人思路廣，弱智兒童歡樂多！誰知道這熊孩子腦袋裏裝的是啥！

找了半天的熊孩子，楚蓉都沒找到，她顯得很是氣餒，說到底自己原先就是個上班族，靈魂穿越到這，短短幾日，她就覺得用腦過度……快要向刑偵檢察官之類的角色去發展了。實在是考驗太大，心力交瘁！

楚蓉尋覓不到明睿的蹤跡，又走得疲乏了，便往湖邊的小亭子裏一坐，打算暫作休息後再接再厲。誰曾想，世間之事就是這樣的蹊跷，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她遍尋不到的明睿居然就躲在湖邊草叢角落裏窩縮着。若非她随意朝外頭看風景，也發覺不到那地上的一片顏色鮮麗的衣角。

但楚蓉考慮到自己突然出現會把明睿給再度吓跑，因此并不着急過去，故意歪着頭用手肘撐着半邊臉，盯着那角落的衣角，看他究竟要這樣坐到什麽時候。就這麽楚蓉看了許久，看得都乏了，那人似乎連動都沒動過一下，和座木雕一樣。

她暗自嘆氣，還是把人找回來罷，恐怕那萱晴姑姑都等得急瘋了。

正準備起身，楚蓉卻突然看到有人在那邊探出頭來，一看是明睿那傻子，楚蓉下一步的舉動還沒作出來，就被稍後猛地出現在明睿身邊的人給吓了一跳，她立馬蹲下身子藏到桌椅後頭，踮着腳尋找了一個偷看的好位置，繼續靜觀。

楚蓉看到明睿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裏，他跟前是個穿着十分亮眼，連長相都非常奪目的小女孩，看年紀應該要比自己大上幾歲，但頂多也就十歲出頭。

她的手抓着明睿腕子，看起來很不客氣，大聲喊道：“喂！你個傻子，又躲在這裏！”說完就把明睿往地上狠狠一推，遂十分嚣張地笑起來，邊指着摔倒在地上縮成一團的明睿叫道：“真是個蠢貨！皇祖母怎麽會讓你當了皇上，明明二哥就比你強上一百倍！”說到這裏，小女孩的臉色起了些微變化，她忽然伸手拽起明睿的手腕，将他往湖邊拖。

明睿立馬叫起來，他啊啊叫了幾聲，似乎十分驚恐，他用力想要掙脫開被拽住的手，卻好似怎麽都掙不開，明明對面的小女孩同他差不多大，但感覺上明睿在她眼裏，就似個三歲孩童般，蝼蟻般力道根本奈何不了她一分。

“不……”明睿忽地低低地說了一個字，他好似用了所有的力氣狠狠地往後一抽，小女孩終于是抓不住他，明睿一得到自由，立馬頭也不回地朝後頭跑，小女孩追在身後露出十分猙獰的表情，似是不把他拖拽回來就不會罷手。

楚蓉看到這裏，心不知為何猛地一跳，她知道此刻的她不能繼續再當一個旁觀者。

她當機立斷，從椅子後出來，繞過小亭子，往明睿跑的地方飛快地追過去，繞後了再往他的方向跑，剛好兩人就撞到一塊，明睿被撞翻在地，楚蓉一擡頭就看到追過來的小女孩，她直接無視，直接從地上跳起來往明睿身邊跑去，一邊刻意地大聲叫道：“皇上！皇上你怎麽樣了！”

那小女孩在見到楚蓉後果然腳步一頓，臉色難看地看了一眼，帶着不甘的表情立馬閃身躲進竹林中，楚蓉是可以逮住她把她欺侮明睿的事情告知于太後同太皇太後，可楚蓉在剛才觀察的時候隐約聽到那小女孩說什麽二哥，在結合她能在這後宮中随意行走并且還知道明睿的藏身之處，楚蓉幾乎有九成九的幾率确定這個嚣張跋扈，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的小女孩應該……就是老皇帝唯一的公主。

她此刻的身份還頗為尴尬，若是将此事說出去，招惹到這位公主的記恨，楚蓉畢竟不想惹麻煩，能及時救下明睿已是她目前最大的努力。

這位公主對明睿的敵意，和那些只言片語中隐隐約約透露出來的皇室辛秘，楚蓉暫時還不想參與。

在這後宮之內，多管閑事并不好，特別是在自己羽翼薄弱不夠豐滿的時候。

想罷，她攙扶着明睿回到小亭子中，楚蓉看到明睿的衣襟前邊都亂了，目光微動，伸手想要整理，可明睿卻猛地擡起頭來，露出一雙帶着淚意的眼。他用手抓住淩亂的前襟，身軀仍在瑟瑟發抖，眼淚倔強地滾在眼眶之中。半晌，才低頭讓淚珠子滴落在石桌上，一點點逐漸暈染。

看着明睿這個樣子，楚蓉忽然有種感覺，好像他……不是那麽傻了。

或許，他是知道的，推他的，諷刺他，想要他性命的……是誰。

這麽個癡傻無知的小皇帝，到底已經受了多少次如此殘忍的欺辱？思及此，楚蓉就想到自己剛剛進入社會的時候受到的諸多排擠，總有一些人的命不像一些那人樣好，可誰又是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你是男子漢，不能哭。”楚蓉望着啪嗒啪嗒掉淚的明睿輕輕地說道，随後一邊從懷裏掏出幹淨的手帕遞到明睿面前。

明睿沒有反應，仍是低着頭一動不動，楚蓉暗暗嘆氣，站起身彎下腰，将他臉上的污痕一點點擦淨，幸好這次他沒推開她的手，而是安靜地任她擦拭。而不知不覺間，明睿的眼淚不再掉了，他擡起擦幹淨的臉，眼睛還有點紅腫，可神情已不像方才那般難受。

他哽咽了一聲，喉口吞了吞，紅着眼對上楚蓉看過來的視線，輕聲道：“男子漢……不哭。”

陡然從他口中說出的話令楚蓉愣了一下後頓時忍俊不禁。

她笑道：“皇上學得真快。”

她的誇贊似乎叫明睿感到一絲不自在，他羞赧地低頭，可臉上已是露出一絲笑，很淡很淡。

楚蓉曉得自個已經安撫好了明睿，心中長籲一口，起身走到明睿身旁，她知道明睿不會整理衣服，而此刻他既已敞開心扉，因此楚蓉就想幫他把散開的領口整好，然手剛剛伸出去碰到明睿的襟口，他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下扯疼了她。

忍不住皺緊眉頭，以為他又無端端地在發脾氣，卻聽到明睿很輕地說：“你真好……沒人，那麽好。”很簡單的字樣，卻十分容易明白。

看着低頭緊緊扣住自己手腕的人，楚蓉心底酸了一下，生出一絲類似于母愛的柔軟，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撫了撫明睿的頭發，道：“這不算什麽，以後呢，蓉兒會待明睿更好的。”

“真的？”明睿低着頭，楚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千真萬确……”她說到這，怕明睿不太明白這個成語的意思，剛想說簡單一些，明睿卻忽然松開她的手，猛地從椅子上起身，飛快地從她的視野中跑走了。

留在原地的她怔怔站了一會兒，望着明睿離開的方向，眼神慢慢凝聚起一些幽深的光。

這個小皇帝……

究竟，是真傻假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