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鲲
就在蛟龍即将暴走的時候，忽然一聲沉悶的鐘聲響徹天宮。
這鐘聲激蕩着巨大的力量，讓黑栗微微戰栗。他縮在九曦懷裏，歪着腦袋望着籠子外面。
華之天光中，遙遙傳來佛法吟誦。起初隐約，猶在天際，聽起來讓人好像被佛光照拂，心靈沉靜。
可漸漸的那佛法之聲越來越大，震撼人的耳膜，讓人聽了簡直要肝膽俱裂。
牢籠上的佛咒金光乍現，威壓一片一片的打下來。黑栗只覺有萬千雷霆打在他身上，接着眼前一黑，他被一豐漆黑巨大的羽翼覆在背上，整個人被籠罩起來。
威壓不再直接打在他身上，而是隔了強壯的羽翼，敲擊的力量傳遞過來。
“表哥……”黑栗淚眼朦胧，伸手去揩拭九曦下巴上的血跡，心裏害怕極了。
佛法轟鳴之中，一片金光乍然而現。寶相莊嚴，正是如來佛祖。
“佛祖，你總算來了！”神仙們吆喝道，“快把這孽畜收走吧！”
如來佛祖目光掃過來，看見那金色牢籠中展了一豐羽翼的鵬鳥，點了點頭，道：“九曦，随我去吧。”
衆神讓路，讓那十八羅漢和西天尊者近得前來。
“小黑将軍，快出來吧。”青音尊者走上前來，對黑栗伸出手。
黑栗臉色鐵青，他咬緊了腮幫子，雙手緊緊地攀附着九曦鵬鳥的脖子，固執地搖頭。這只總是甩着禿尾巴在梵天境內跟前跟後叫着‘尊者尊者’的黑孔雀，此刻正全身戒備的防範着青音的靠近。那雙寶石藍純粹天真的眼睛裏，以往總是透着一股呆傻和純淨，此刻此刻卻充滿了強烈的仇恨，讓人難以置信。
青音略微有些詫異。
那籠子上的佛咒正在源源不斷地釋放威壓，這威壓對九曦大鵬不過是起一個鎮壓作用，然而對黑栗來說卻是滅頂的。再多幾道威壓下去，黑栗恐怕就要七竅流血，內髒爆炸而亡。
青音對那籠子裏一直沉默的大鵬鳥道：“九曦，你要害死他嗎？”
九曦緊閉的眼皮微微一顫，沒等他說話，便聽見黑栗的聲音道：“不要你管！我就要跟表哥在一起！啊——”
他鑽出一個頭，被威壓打中，頓時血流如注。鮮紅的血液從金色王冠下滑出，布滿那張白皙清麗的臉龐，十分的刺眼。
青音微微蹙眉。
“佛祖。”年輕的神王踏出一步，“請您饒恕黑栗。”
“癡兒。”
也不知在說誰，佛祖忽然一擡手，那佛咒上的威壓便黯淡了下去。扔能鎮壓這九曦大鵬，卻不再降下威壓讓人難受。
因為黑栗死活要黏在九曦大鵬身上，要拿大鵬鳥也不好操作，十八羅漢便将那籠子直接擡去了靈山。
黑栗頭上的傷已經止住了，他窩在九曦羽翼下，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打量這個傳說中的靈山。
“這個靈山也很一般嘛。”黑栗自然看靈山哪裏都不順眼，憋着嘴挑剔。不過他瞧見了那群山之中一處充滿碧光的天地，看起來就像銀河一樣，震撼人心的美麗。
“哇，那裏是什麽地方？好漂亮！”就在黑栗詫異的時候，只見十八羅漢擡着金色籠子直奔那碧海銀河而去。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他們從籠子裏掉了出來。黑栗驚呼一聲，只來得及死死地圈住九曦的脖子。九曦大鵬展開巨翼，在上空滑翔一圈之後，最後落在岸邊。
黑栗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碧海銀河發出了驚嘆：“好漂亮……”
說着這話，眼前有黑影一晃。黑栗看過去，只見九曦脫了黑衣扔在一邊，裸着全身朝水波走去。他的背上有許多傷痕，有幾道還深刻見骨，血淋淋的，十分可怖。
九曦步入碧海之中，整個身子埋進去，消失不見。
黑栗等了一會兒，不見他人影，便伸出腳試探水面。一陣溫和舒适将他包圍，黑栗受不住誘惑，也跟着滑入了水中。
“表哥。”
他喊了一聲，無人應答。水面上平靜無波，沒有一點動靜。黑栗潛入水下，只見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心裏頓時慌亂害怕。心說這海面看起來明明清澈喜人，怎麽水底下漆黑一片呢。
正在這時，黑栗忽然覺得那片‘黑暗’朝他壓上來，直接給他推出了水面。
“嗚哇——”
黑栗天旋地轉，好不容易坐穩之後，吐出一大口水。這水其實挺好喝的。
四周霧氣朦胧，氤氲柔和，猶如仙境。黑栗驚魂甫定地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居然是坐在海面上。
他低頭一看，修長白皙的雙腿下是一片漆黑，滑滑的，硬硬的，摸起來很舒服。
黑栗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自己屁股下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魚。
“哇！怪物啊！”
一旦有了這個認知，黑栗就被吓到了，着急忙慌地想從魚背上下來，可是這魚太大了，他在它背上奔跑，卻仿佛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嗚嗚嗚，靈山好可怕，表哥，表哥，你在哪兒啊！”黑栗連爬帶滾，哭的好不可憐。他一想到表哥可能被這頭大魚給吃了，便又怕又急。跑又跑不掉，便拔了自己頭上的一根翎羽，用力地朝怪物魚的背上此去。
“怪物，快把表哥吐出來！”
“嘶……”
這時一道熟悉的悶哼聲從身下，響徹天際。黑栗愣了一下，以為是九曦在大魚的肚子裏，于是急忙道：“表哥，你在裏面嗎？你等我把這條魚殺了救你出來！”
“住手！”屬于九曦的聲音非常生氣地說道，“你這只蠢孔雀，滾下去！”
話落，黑栗被甩到岸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立刻爬起來，只見一頭巨大的魚從海裏冒出半個頭來，正在朝他噴水。
僅僅是半個頭，便已經遮天蔽日，占據大半個碧海。它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浮在水面上，就像一輪巨大的太陽一樣，讓人不敢直視。
黑栗即使膽子再大，這會兒也只是勉強抑制住發抖的牙關，“你你別過來……”
大魚憤憤地看了他兩眼，罵道：“蠢貨。”
聲音十分的熟悉。
“……咦？”黑栗愣了愣，忽然翻身爬起來，“魚？！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這裏就我跟你兩個人，不然你以為還有誰？”大魚似乎翻了一個白眼。
“可是你的聲音為什麽跟表哥聽起來那麽像？”黑栗擰着眉，眼神有些驚慌，“你，你把表哥吃了嗎？”
大魚瞪着他，仿佛十分生氣，可是有很無奈：“你到底有多笨？”
黑栗歪着頭，不懂。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身後一道溫潤的嗓音傳來，徐徐念語，恍若禪音。
黑栗仰起頭來，眼神有些警惕，但還是軟軟地叫了一聲：“尊者。”
青音微笑，拂袖擡手，将黑栗手中血淋淋的一根翎羽取了過來。淨化之後，重新植入黑栗頭上。
黑栗龇牙，忍着疼。
“以後再不要随便拔這翎羽，它是你鋒利的武器，但倘若沒了它，你也活不了。”
“可是，表哥被吃掉了……”
黑栗指着碧海中間，卻忽然發現那海面上已恢複了一派清澈。
“诶？那條又醜又臭的怪物大魚呢？”黑栗趴在池邊，眼睛四處尋找。
青音笑道：“他聽見你這般說他，定是生氣，躲起來不肯見你了。”
“尊者尊者，表哥被魚吃掉了。”黑栗仰着頭，慌張地拽着青音的袖子：“咱們得趕緊把魚找到，趁着它沒消化前把表哥救出來！”
黑栗經常是膽小的，可有的時候，他又膽大的吓人。這種膽大是不谙世事，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如蟪蛄之于春秋，如蚍蜉之于大樹。
青音垂眸看他，目光沉靜。
不，不對。
黑栗不是不谙世事，而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即使力量微弱，也要拼死一搏。
正如他六十年前逃離孔雀山，他不是不知道逃出去的希望渺茫和付出的代價，但還是義無返顧；正如方才在天宮之上，他明知不能救出九曦，明知那佛法威壓駭人，也依然要呆在籠子裏；正如此時此刻，他明明領略過那鲲的龐大是他所不能想象，卻想着要從魚的肚子裏救人。
見青音不動，黑栗急了，站起身來，自己要往水裏跳。這時只見碧海水波劇烈動蕩，晃的人站不穩，黑栗直接又倒在了地上，不過他還是掙紮着往起爬。
片刻之後，歸于平靜，黑栗臉色煞白，一副被吓壞了的樣子。但他哆哆嗦嗦地扒拉在岸邊，慢慢把腳伸出去往水裏探。
“既然那麽害怕，為什麽還要去呢？”青音不解地問道。
黑栗沒理會他，嘴唇青紫地站在水邊，一邊試探着往深處走，對着茫茫碧海張嘴：“表……”
一張嘴才發覺沒有力氣，水淹沒他的脖子，令他感到巨大的壓迫。簡直太害怕了，發不出聲音。
黑栗深吸一口氣，聲音裏明顯的顫抖和哭腔，卻仍然往海水中間游去：“表哥……你在哪兒？表哥……”
他的聲音都變調了，聽起來實在可憐兮兮。
“我在這兒。”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黑栗一回頭，看到男人赤着上半身靠在水池邊，眼中的神色有些複雜。
“表哥！”黑栗幾乎是尖叫着朝他游過來，又驚又喜，涕淚橫流地撲進男人的懷抱裏。
“表哥，剛才吓死我了，還以為你被大魚給吃了呢！”黑栗緊緊地抱着九曦的脖子，從兩人緊貼的身體中感知溫度，确認這個人的存在。
“笨蛋。”九曦低聲罵道，手卻沒松地攬緊了黑栗。
九曦上了岸，穿好衣服，收拾齊整，對黑栗道：“你乖乖在這裏等着，不要亂跑，我一會兒就回來。”
“表哥你去哪兒？”黑栗見青音在旁邊，一瞬間就又警惕起來，“你帶上我吧。”
九曦有些好笑地道，“帶上你能做什麽？如來真要滅我，你以為你擋得住麽。”
“擋不住……讓我跟你一起死也好啊。”黑栗眼睛濕漉漉地，說道。
九曦一愣，随後摸了摸他的頭，低聲道：“傻孔雀。”
黑栗用臉蹭他的手掌心，“表哥……”
“放心吧，如來雖能關住我，但沒辦法殺死我。別害怕，乖乖在這裏等我。”
“我不……”
“聽話。”
“那你親親我。”
“……”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