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顧枕瀾抱着大紅鳥一路疾馳,整個人化作了一道殘影。大紅鳥一開始還要聒噪兩句,但是很快就被疾風嗆得噤了聲。等到他們臨近鹿家寨時,除非顧枕瀾的方向偏得太過,這鳥已經是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顧枕瀾站在村頭一裏地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鹿家寨被一層淡淡的白霧籠罩着,居然看不出絲毫肮髒的怨氣與血氣。在一般人看來,這也就是個稍微沉靜了一點的村子而已。

可顧枕瀾不是一般人。他的指尖才碰到那如有實質的霧氣,便厭惡地縮了回去。

“呸呸呸,臭死了!”暈的七葷八素的大紅鳥從顧枕瀾的臂彎裏探出一個鳥頭:“這是什麽鬼東西!”

“閉嘴。”顧枕瀾淡淡道:“你那個道行還是少吸點的好,有人把怨氣壓入晨霧中了。”

大紅鳥頓時震驚地看向顧枕瀾:“祖宗保佑,這得是多高的道行啊!你能做到麽?”

顧枕瀾直接掐住了它的鳥嘴:“你也別太擔心了,也許有人專精此道也說不定。”

顧枕瀾說罷把鳥揣回袖子裏,把劍在腰間挂好,謹慎地一步步往村中走去。越往裏面走霧氣就越濃,很快就什麽都看不見了。他袖子裏的大紅鳥徹底安靜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熏暈了。

這随處彌漫的晨霧,倒是讓他想起了家鄉日複一日的冬天早上;如果把臭哄哄的怨氣換成一股親切的糊鍋底子味,那就更像了。

顧枕瀾很快便發現自己大抵是個烏鴉嘴。“糊鍋底子味”這個詞剛剛在腦海中浮現出來,他頓時就感知到了一股陌生的氣息;再仔細聽上一聽,大約還能聽見一點腳步聲。

在這種詭異的地方出現的多半來者不善,可是此人既然能被他發覺,多半道行是不如他的。

那腳步聲時有時無,可就算消失一段時間,最後也還是會陰魂不散地跟回來。顧枕瀾不動聲色的走了大概半裏地,而後忽然一揚手,便見一只鮮紅的小箭從他袍袖中彈射而出。

那箭例無虛發地落在了實處,發出“铮”的一聲脆響。幾乎與此同時,他袖子裏的大紅鳥“嗷”地叫了一嗓子:“爺爺可就剩下三根尾巴毛能用了!”

那支紅箭原來是鳥的一根尾羽。下一刻,這朱鳥尾羽無火自燃,在漫天的霧氣中燒出一片短暫的清明。火光中漸漸映出一個狼狽的人影,只見那人一手持劍,一手掩面,卻還是沒能逃過被熏一臉黑煙的下場。

顧枕瀾一見來人,挑了挑眉:“怎麽是你?”

這是個熟人,正是剛剛從天機山掌門禁中脫身沒多久的蘇臨淵。老實說,蘇臨淵腦子清楚不盲從,道理和義氣都講,顧枕瀾對他本人是沒什麽意見的;他只是不待見蘇臨淵的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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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顧枕瀾不悅道:“你跟着本座做什麽?”

可憐蘇臨淵先被霧嗆,又被煙嗆,狼狽不堪地咳嗽了好一會兒,方才捯出氣兒來回應顧枕瀾的話:“晚輩、晚輩不是故意跟着您的。晚輩從天機山下來,途徑鹿家寨時,無意中覺得這邊有點不對勁兒,便過來看一眼。”

顧枕瀾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蘇臨淵只好繼續道:“鹿家寨被屠這才幾天,按說橫死之人何止百口,這裏合該怨氣沖天才是。可是前輩您看,這個地方若非我們知情的,哪裏還看得到半點怨氣?必是有人故弄玄虛!晚輩鬥膽猜測,那人應當便是屠村的兇手。前輩,您也是為了給鹿家寨的人申冤而來嗎?”

顧枕瀾面無表情:“想多了。我是來把那‘申冤的’抓回去的。”

蘇臨淵一驚,“您您您”了半天沒說出別的話來。顧枕瀾十分直白地嗤笑了一聲,道:“幹什麽?放心,我不是來滅口的。只不過家裏孩子被我寵得無法無天,竟背着我跑到這種地方來,不好好教訓一頓是不成了。”

蘇臨淵何其聰明,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關節。蘇臨淵道:“小公子高義。只不過這裏恐怕比看起來還要危險,前輩,我們還是快些把小公子找回來吧!”

顧枕瀾看得出,蘇臨淵提出同行大概是想抱他大腿的,但是他并沒有當面揭穿他,因為他自己也挺想借一借男主的運氣。畢竟是男主,修為高低不要緊,關鍵是頭頂光環。于是兩人一拍即合,結伴了村中走去。

一路上,大紅鳥還在不依不饒地嚷嚷顧枕瀾拔它“珍貴的尾羽”的惡劣行徑。

“三根啊,我就剩三根鳥毛了啊,到換毛之前都不可能長出來新的啦!你怎麽就不知道省着點兒用呢?”說着它一眼看見蘇臨淵,更悲憤了:“你看看,你就燒出來這麽一個小屁孩兒,也太敗家了!”

顧枕瀾陰恻恻地看了它一眼,道:“你再不閉嘴,是想讓我跟你掰扯掰扯,你那茂盛的尾巴毛落到哪兒去了嗎?”

大紅鳥一時語塞,然而很快就又應理直氣壯地開口道:“求偶懂不懂——當了半輩子單身狗,我就知道你不懂。我把我英俊的尾羽送給那些漂亮的母鳥有什麽錯嗎?”

單身狗顧掌門獰笑一聲,道:“我們家鄉的一個偉人曾經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敢問我天機山漫山遍野就你一只朱鳥,哪個‘漂亮的母鳥’能做你的配偶?”

大紅鳥不服氣地反駁道:“單只朱鳥沒鳥權啦?難道我就不能……”

顧枕瀾冷酷地打斷了它:“不能。”

蘇臨淵一路上就這麽默默地聽着,心想坊間對這位天機山掌門的傳聞大抵多有偏頗。這人待弟子是不消說了;連天機山上的一只鳥都敢這麽沒大沒小地跟他說話,而至今沒有被他炖掉,他又哪裏像個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了?

他們越往前走,霧氣就越濃。大紅鳥終于難以為繼地閉上了嘴,還了世界一片清靜。蘇臨淵小聲問顧枕瀾道:“前輩,咱們現在該往哪兒走?”

顧枕瀾想了想,道:“先去宗祠看看。”

蘇臨淵對顧枕瀾的當機立斷十分欽佩,他由衷地贊嘆道:“前輩果然經驗豐富啊。”

顧枕瀾大尾巴狼似的擺了擺手。為了讓男主珍貴的崇敬延續下去,他決定将自己的推論過程爛在肚子裏:十篇修仙小說,出事地點八篇都會選在宗祠。他覺得讓自己來寫的話多半也不能免俗。因為在一個平平常常的村落裏,适合着墨的地方實在也不多。

顧枕瀾自打說出“宗祠”兩個字之後,就心安理得地當起了甩手掌櫃。幸好蘇林淵十分自覺地前後探道,沒一會兒工夫,兩人居然也磕磕絆絆地找到了宗祠。

看樣子鹿家寨的生活水平很不怎麽樣,連最要緊的宗祠都是破敗不堪的樣子。顧枕瀾在宗祠門前站定,蘇臨淵伸手便想去推門,被他一把攔下了。

顧枕瀾的嘴唇動了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蘇臨淵仔細看了看,他說得依稀是兩個字:“你聽。”

蘇臨淵一臉懵逼地毛骨悚然着,因為他什麽都聽不見。緊接着,顧枕瀾一手掐住袖子裏的鳥嘴,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下大紅鳥的倒數第二根尾羽。

顧枕瀾将朱鳥尾羽遞到蘇臨淵手裏,低聲吩咐道:“後退三步,站坎位;找準乾位,用力擲。”

蘇臨淵老老實實地依言照做,然後便聽得“轟”的一聲,宗祠那扇老朽不堪的木門,應聲傾塌。下一刻,朱鳥的尾羽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彗星,拖着長遠的火焰,将整個院落中的霧氣燃燒殆盡,終于露出了那其中原本的面貌。

不大的小院裏站了兩名道人,面對面持劍立在中央,他們中間留着一個約莫丈許寬的空地,蜷縮着一個被綁縛得結結實實的少年。顧枕瀾一見那少年,登時勃然大怒:“阿霁,他們可傷着你了?!”

阿霁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這個鬼地方看見師父,原本剛正不阿的就義臉頓時變得委屈起來。他對顧枕瀾道:“師父別擔心,我沒受傷,可是他們暗算……”

顧枕瀾聞言冷笑了一聲,慢慢拔出掌門劍。蘇臨淵眉頭緊鎖,等了半晌居然沒等到兩位前輩自辯,不由得失望非常。他對院中人說道:“二位世叔将如此手段加諸一個孩子身上,恐于道義不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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