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只見顧枕瀾扮成的那個神情猥瑣的小老頭谄笑道:“小老兒願意去侍奉上仙!”
顧枕瀾此言一出, 立刻就引得在場衆人全都對他側目而視。那位“仙人”站在臺子上,居高臨下地沖他一笑:“這位鄉親看着有些眼生,可是最近剛剛還鄉的麽?”
顧枕瀾搖了搖頭:“非也。小老兒乃是外鄉人,恰好路過此地而已。”
那仙人一聽他是外頭來的,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又擴大了幾分:“外鄉人?那可真是巧了。看來您同仙長的緣分,許是不淺呢。”
幾句話把顧枕瀾說得滿臉堆笑:“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不過……”仙人高深莫測地一轉話鋒:“我覺得您有侍奉仙長的緣分還不行, 得‘它’說了算。”
那人指尖一挑,剛才被顧枕瀾擊落在地上的圓盤又緩緩升了起來,在顧枕瀾的頭頂盤旋了兩周, 毫無反應。“仙人”遺憾地砸了咂嘴:“不妙,它不點頭,我可不敢擅作主張。”
果然,顧枕瀾一聽, 臉上便現出了焦急的神色:“這又是為何?”
“仙人”眼珠一轉,道:“也許因為你是外頭來的, 身上帶了什麽令它不喜的氣息。這樣吧,看在你心誠的份上,我便幫你看看問題的症結在哪,再讓它試上一試。”
顧枕瀾喜不自勝, 連聲道好。
“仙人”叫他将随身的東西都拿出來,一一擺在高臺上。其實顧枕瀾身上平時就只帶一把掌門劍、一瓶幽蘭生,為了應付這人,他還特地将随手拾的石塊木枝施了障眼法。
那位仙人打眼一掃, 從裏頭挑出來一塊看起來成色極好的玉佩,道:“這玉陰氣太重,跟仙長相沖,怪不得那盤子落不在你頭上。這樣吧,你若是信得過我,這東西我可以暫為你保管。”
顧枕瀾痛快地一拍大腿:“什麽信得過信不過的?這東西沒有仙緣,您就行行好,替我把它處理了吧!”
仙人笑了笑,并沒有說話,只讓顧枕瀾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顧枕瀾旁邊的一位老者按捺不住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隐晦地勸說道:“侍奉仙長可就要從此斬斷塵緣了,對我們凡人來說不是條好走的路,我看你有些家底,若是有這個心,不如上廟裏捐些香油錢,也是一樣的。”
顧枕瀾對那老人家笑了笑,卻沒回話。那老者見勸不動,只好嘆了口氣。
Advertisement
這時,仙人的法器已經再一次在人群中盤旋了起來。
周圍的鄉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唯獨顧枕瀾一臉躍躍欲試的期待。阿霁忍不住想,他師父這演技也真說得上是惟妙惟肖了;若是不知道他的打算,連自己都幾乎要被唬住了呢。
那圓盤先在人群中盤桓了一圈,後來漸漸到了顧枕瀾的附近。剛才還在勸說顧枕瀾的那個老者吓得縮着脖子團成一團,大氣也不敢出。
顧枕瀾心裏默默嘆了口氣,臉上的神采卻已透過髒污彌散開來。
那圓盤最後停在了顧枕瀾的正上方,灑下一道強光,漸漸将顧枕瀾整個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顧枕瀾收攏了全身的真元,閉目不動。他發現這光邪門得很,蛛網似的将人裹得動彈不得,難怪那些被捉去“侍奉仙長”的人們從來沒聽說過有反抗的。
顧枕瀾若是想要掙脫,自然是有法子的,不過他現在巴不得趕緊被抓去,好看看究竟是什麽人在此興風作浪。
想到這裏,于是顧枕瀾更加放松了些,雙腳都漸漸離了地。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顧枕瀾本已漸漸被拘在了圓盤裏,可就在那光暈封閉前的一霎那,忽然被一道霸道的劍氣劈得粉碎。
已經升到了半空的顧枕瀾猝不及防,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顧枕瀾心中暗惱,不知是哪個棒槌強出頭,害他功虧一篑。他本人倒是沒摔得怎麽樣,不過那高度對凡人來說似乎略高了些,他又拿不準該做什麽反應,幹脆翻了個白眼,假裝暈了過去。
那一劍劈碎了顧枕瀾如意算盤的人,冷冷地對又驚又怒的“仙人”道:“哪裏來的歪門邪道,在這裏招搖撞騙,害人性命?”
顧枕瀾眼皮一抖:喲,熟人!這不是那上怼天、下怼地的連鳳樓麽?
既然他在這了,那不用說,蘇臨淵肯定也跟着來了。
那“仙人”氣壞了,險些毫無風度地指着連鳳樓破口大罵。然而他真身仙風道骨的皮相對他的招搖撞騙來說十分要緊,斷然不能毀掉,于是那人只是沉下臉,斥道:“你好大的膽子!冒犯了仙長,連累了村民,你負得起責麽!”
連鳳樓可不買他這個賬,二話不說又是一劍刺過去。他的修為可比那神棍強多了,劍到了一半那神棍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于是當機立斷地放棄了抵抗,倉皇逃竄起來。
形象畢竟比不上性命值錢。
可那狼狽不堪的仙人跑也跑不過連鳳樓,不過片刻功夫,就被人追殺得退無可退了。顧枕瀾冷眼旁觀,心想這二把刀也太不争氣,遇上連鳳樓,居然連個樣子也做不了,他這廂還沒想好對策,那位可好幾次都差點叫人給捅個對穿了。
這時,連鳳樓一劍直取那神棍的咽喉。神棍連連後退,沒留神一腳踩空從高臺上摔了下去。連鳳樓的劍尖順勢朝下,看樣子竟是粘住了那人的要害。
顧枕瀾終于不得不出手了;這人他還有用呢,可不好随便就讓連鳳樓一劍給捅了。
顧枕瀾也不裝死了,他從地上一躍而起,須臾間人已到了連鳳樓的身後。他低聲道:“劍下留人。”同時擲出劍鞘,剛好套在了連鳳樓的劍上。
此時,連鳳樓的劍正好命中對手。
劍鞘雖然沒有鋒利的劍刃殺傷力大,可連鳳樓的功力擺在那,碰一下也夠受。那“仙人”正被怼在咽喉上,一口氣沒上來,幾乎疑心自己就要死了。于是他不負衆望地翻了個白眼,實實在在地昏了過去。
再說連鳳樓好容易行俠仗義一回,卻給人橫插一杠,未遂,不由得大怒。他壓根就沒認出顧枕瀾來,只以為是那神棍的同夥。于是他毫不留情地連着刺出三劍,劍劍都是殺招。
顧枕瀾左躲、右閃、最後一劍架住了連鳳樓的殺招,急道:“好好的一個美人怎麽這麽暴躁,聽人說句話行不行?”
連鳳樓聽着這聲音有些熟悉,略一遲疑,劍就被顧枕瀾壓住了。顧枕瀾對他一笑:“是我啊。”
連鳳樓一皺眉,有些不确定地道:“是……你?”然而,他依然警惕地一直保持了劍指對方的姿勢。而此時蘇臨淵已經認出了顧枕瀾,他連忙來到二人面前,道:“前輩,您怎麽扮成了這副樣子?”
連鳳樓很是信任蘇臨淵,聞言便也放下了劍。
顧枕瀾無奈道:“說來話長啊,我看咱們還是借一步說話吧。阿霁,扛上那神棍,我要他有用。”
說罷,四人在衆目睽睽之下,飄然而去。
“……所以說,你懷疑是杜九封在此處作祟?”聽完顧枕瀾敘述原委,連鳳樓皺眉道。
顧枕瀾嘆了口氣:“我自然希望不是。”
連鳳樓雖然暴躁,卻并不莽撞。他略一思忖,對顧枕瀾道:“你可也真夠大膽的。故意引那神棍上鈎,難不成是想孤身一人闖那杜九封的洞府?”
顧枕瀾聞言一笑:“我哪裏是這麽不懂分寸的人?我也不過是想去探探路罷了。那杜老鬼現在傷重,我若是不惹他發怒,全身而退還是沒問題的。”
連鳳樓卻并不贊同地搖搖頭:“還是太過冒險了。你今日若是沒有碰見我們,可該怎麽辦?到時候你陷在裏頭,剩下阿霁一個,難保不會進去找你。這麽一來,連這裏發生了什麽,都不會有人知道。”
連鳳樓難得說幾句人話,雖然依舊是張一本正經的烏鴉嘴,顧枕瀾聽得竟也十分感動。他從善如流地說道:“是我思慮不周啦,不過既然碰上了你們,咱們便可從長計議了。”
連鳳樓嗤了一聲:“誰要跟你從長計議?我又不是為那老鬼而來的。我只不過路過此地,手賤管個閑事兒,你難不成還想将我拖進更麻煩的漩渦裏?”
顧枕瀾好不容易碰上了個幫手,哪能這麽輕易就放他走?他笑了笑,道:“做事有始有終嘛,放那老鬼一條活路,就是養虎為患。等他緩過勁兒來,早晚要一個個找咱們的麻煩。我看不如趁他現在虛弱,我們再聯手一回,徹底結果了他。”
連鳳樓聽了這話,卻不屑地哼了一聲:“連某人從來就不怕麻煩,他要來,那便來吧!”
顧枕瀾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他怎麽忘了,這姓連的棒槌不惹麻煩就不錯了;自己居然還拿“麻煩”對他曉以利害,簡直就是讓“麻煩”自取其辱。
一計不成還有下一計。顧枕瀾眼珠一轉,又道:“連兄,那我可不等你了。明日從這神棍嘴裏問出了杜老鬼的下落,我可就自己去結果他了。”
連鳳樓不為所動,一針見血地說道:“你結果不了他;你那是找死。”
顧枕瀾故弄玄虛地搖了搖頭:“非也,非也。”
連鳳樓就吃這套,聞言半阖的眼都張得大了些:“怎麽說?”
顧枕瀾一笑:“你想,今天你碰見的那神棍,是不是個徒有其表的廢物?”
連鳳樓點點頭:“自然。”
顧枕瀾又問道:“那杜九封生前、甚至死後,不論作為只說修為,是不是個數一數二的頂尖大能?”
連鳳樓皺了皺眉:“你這不是廢話。”
顧枕瀾一拍手:“那便是了!杜九封一貫獨來獨往,就算是有個把幫兇,他眼高于頂,又怎麽看得上這種貨色?你便沒有想過,這意味着什麽麽?”
連鳳樓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你究竟要說什麽?”
顧枕瀾搖了搖頭:“急什麽,你聽我說啊。你想,那杜九封竟然選了這麽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神棍替他抛頭露面,騙幾個凡人的魂魄,要不是傷得太重,又怎會出此下策?”
連鳳樓低頭不語,顧枕瀾便知他是把話聽進去了。他趁熱打鐵:“所以說,那杜九封既然傷得快要死了,我也未必不能獨自結果了他;就算是我依舊技不如人,也斷無性命之虞。”
連鳳樓仔細一想,發覺顧枕瀾說得居然很有道理。杜九封雖然身受重傷,實力大不如前,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是名噪一時的大魔頭,若能親手将他結果,對連鳳樓這種人來說可是莫大的誘惑。
果然,連鳳樓沉吟了半晌,對顧枕瀾道:“你容我細想想。”
顧枕瀾點到即止,也不吵他,轉而去同蘇臨淵敘舊了。
顧枕瀾騙得過連鳳樓,卻騙不過蘇臨淵。所以他幹脆開門見山地問蘇臨淵道:“你不怪我哄你師父吧?”
蘇臨淵一笑:“怎麽會。放虎歸山終究是心腹大患,前輩說得對,咱們與其等着他養好了傷來報複,還不如先下手為強。只不過我師父那人有些一根筋,他也不是不想管這件事,只不過我們這趟出來還有些別的事,他不願節外生枝。”
卻說連鳳樓思索了許久,對顧枕瀾道:“我與你同去。不過,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那老鬼的洞府是什麽情形,得等那神棍醒來仔細問問;咱們這一仗要怎麽打,也得細細商量個章程出來。”
顧枕瀾點頭稱是,心裏卻暗暗納罕:這棒槌不是慣愛喊打喊殺的麽?怎麽這才幾日不見,他居然也懂得珍惜性命、步步為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