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JJWXC 獨家發表

一直過了許久, 顧枕瀾才發覺大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再震顫了。他愣了愣,下意識地往蘇臨淵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他多半是已經被救過來了。

顧枕瀾走過去時,連鳳樓的聲音還在微微發顫:“……剛才我幾乎以為他要死了,幸好天可憐見,讓他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

顧枕瀾看了躺在連鳳樓腿上的蘇臨淵一眼,見他雖然依舊面色蒼白, 但是已經有生氣在慢慢聚集,想來只要好好調養就沒大礙了。顧枕瀾寬慰地拍了拍連鳳樓的肩膀,打趣道:“你對他這麽上心, 怎麽就是不肯松口,叫他重拜回你門下?”

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顧枕瀾總覺得他有那麽一瞬間,在連鳳樓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尴尬。然而緊接着, 連鳳樓已經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已經沒什麽可教他的了,又白占個師徒名分做什麽?”

顧枕瀾聽着, 一口老血險些嘔出來。不過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昏迷不醒的蘇臨淵。他心想這連某人果真是個直腸子的棒槌啊,幸好他家阿霁沒有攤上這樣的師父!

不過他轉念一想,蘇臨淵這些年來不是一直陪在連鳳樓身旁, 誰說他不是求仁得仁呢?

顧枕瀾這廂胡思亂想着,卻沒發現他剛才施予穆震身周的屏障已經破了。直到他耳邊響起了金屬碰撞的聲音,顧枕瀾才皺着眉,回過頭去。只見阿霁正架住穆震劈向他的一劍, 虎視眈眈地守在自己背後。

顧枕瀾莫名其妙地看了穆震一眼:“你竟沒有趁機逃跑?”

穆震冷笑一聲:“穆家百十口的血債,還有吾妻……”

“行了!”顧枕瀾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這裏又沒外人,你這番借口要說給哪個聽?不如堂堂正正地告訴我,你敢上山來找死,求的是什麽,背後究竟有什麽倚仗?”

穆震咧嘴一笑:“求什麽?我穆家百十口的血債……”

不知怎麽的,顧枕瀾一聽見這話,額上的青筋就突突直跳;他總是隐隐覺得有什麽事情即将發生,可就是怎麽也抓不住那如同飄萍一般的直覺。

顧枕瀾的脾氣一上來,不由分說便動了手。穆震的修為雖然大有長進,可依舊接不住顧枕瀾盛怒之下的雷霆一劍。他幾乎用盡全力,方才躲開。雖然狼狽不堪,可卻也沒能抹去他臉上那幅欠揍的笑容。

“顧掌門,今日我功虧一篑,幫手全散了,眼看着大勢已去,可還是不想讓你好過,怎麽辦?”

顧枕瀾嗤笑一聲:“怎麽辦?你有病,與我何幹?不過我倒是真有句話想問你:你真的喪心病狂到連孫妙仙都不放過了麽?”

穆震眼中紅光一閃:“顧掌門,拙荊……與你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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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枕瀾戒備地看着他,總覺得這人可能不知什麽時候被瘋狗咬過。他将阿霁拉到身後,便聽得穆震又道:“我穆家,百十條人命!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他的臉上帶着克制不住的瘋狂,忽然毫無征兆地指着阿霁,嘶聲叫道:“還有他們沈家,百十條人命!”

穆震一身嘶吼,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塊巨石,在顧枕瀾的腦海裏掀起了軒然大波。封存多年的記憶争先恐後地奔湧而出,令他不由自主地按住了額頭,痛苦地低低呻、吟了一聲。

阿霁不知所措地扶住他:“師父……”

然而那只不過是一瞬間,顧枕瀾很快就筆直地挺着腰杆,将阿霁推開:“無妨。”

他終于,想起了他撿到阿霁的那一天。

三才子曾帶着阿霁襁褓中的記憶上山,彼時顧枕瀾剛剛來到這個世界,頭腦中一片混亂,那麽多年前的事當然記不得。後來誰也沒再提過這件事,他慢慢也就将它抛諸腦後了。

況且他似乎一直都忙得很。

那段記憶是他自己強行封存的;當時似乎還很是掙紮了一番。

可這穆震不知使了什麽邪門的手段,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吼大叫了一番,将那密封了許多年的罐子,打碎成了齑粉。

那一年顧枕瀾閑來無事,又懶得修行,便下山游歷。五湖四海,名山大川,他信步走過許多地方,卻沒結交幾個朋友。

除了臨安的那家人。

那個姓沈的後生與他頗為投緣,投緣到讓顧枕瀾在返回天機山時,還特地繞了個道,再次去拜會了他。

可是顧枕瀾卻沒想到,他這心血來潮的一次拜會,卻叫他看見了了不得的東西。

敲門無人應,顧枕瀾疑惑地推開院門,就見血流遍地,濺得雕梁畫牆上全是星星點點的暗紅色,一片雪白的梨花瓣悠悠落在顧枕瀾的掌心,入手就是令人作嘔的粘稠。

一別數月,竟已物是人非。

顧枕瀾還記得他上次離開之時,沈家小子還一臉羞澀地告訴他自己要當爹了,十分忐忑。顧枕瀾比他癡長幾百歲,可是在這方面并沒有什麽經驗可以分享給他,只好笑着說了句恭喜。

他再推開第二道院門,所見到的景象比外頭更加可怖。這個院子不大,裝不下橫七豎八的百十口人,所以沈家人血肉模糊的屍體是疊在一處的。此處死的大多是仆從,看樣子已有幾日了。顧枕瀾匆匆掃了一眼,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便急着往裏頭找去。

此時,他還保有一絲幻想,想着既然沒見着屍體,他那小朋友說不準還僥幸活着。

這一點幻想在他推開緊閉的正堂大門時,終于破滅了。

沈家夫婦端坐在圈椅裏,人早已沒了氣息。沈夫人大腹便便,月白緞子的衣服染得一片暗紅。而更加詭異的是,那裏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聳動。

顧枕瀾戒備地走過去,外放出一點真元探查。

他的真元纏在沈夫人的腹部,依稀辨出那裏似乎還有一絲活物的氣息!

可是沈夫人,分明是早死多時了。

顧枕瀾不敢怠慢,心中道了聲告罪,小心翼翼地劃破了沈夫人腹部的衣服。

只見她的肚子上有道很深的刀傷,從裏頭赫然探出一只嬰兒的手,小拳頭不斷地蜷起又張開。

想不到母親已經死了好幾天,這小東西居然還活着!

顧枕瀾不知道它是怎麽活下來的,或許沈家有什麽秘藥,又或許沈夫人死前用了什麽□□。可他知道,這個孩子生而不祥,在他們修士眼中,更加會是人人忌諱的存在。

母體死在胎兒之前,一向被他們認定是不祥的;更別說這個孩子在沈夫人死後這麽久,竟還頑強地活着,更是陰差陽錯地破開了母親的肚子。

這種情形萬中無一,幾乎是天生入魔的征兆了。

……盡管給她添了那道刀傷的人很可能是想斬草除根,卻想不到反而給這孩子帶來了一線生機。

所以即使顧枕瀾一貫離經叛道,也還是驚得後退了一步。

他很想就這麽甩手離開,因為這孩子就算養大了,一旦如今的情形傳出去,世人也斷斷容不得他。

還不如就這麽不管他,讓他死了呢。顧枕瀾這樣想道。

可是,他忘了自己的手還在沈夫人腹部放着,那嬰兒四處亂揮的小拳頭,陰差陽錯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顧枕瀾整個人都愣住了,随後他破罐破摔地想,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吧。然後他将沈夫人腹部的傷口破得更大了些,将那孩子拽了出來。

并沒有青面獠牙,只是個皺巴巴的、虛弱的普通小孩,哭聲小的像是貓叫。

顧枕瀾抱着這個孩子離開了沈家,臨走前一把火燒了正堂中沈家夫婦的屍體;又強行封住了自己那一小段記憶,盡力萬無一失地掩蓋住這孩子出生的秘密。

難怪原主一直不怎麽喜歡他這徒弟,原來是因為有這麽一段不愉快的記憶在作祟,想必它雖然被封住了,可是感情上的痕跡卻無法完全抹除。

顧枕瀾神色複雜地看着得意洋洋的穆震,模模糊糊地想起他确實在那之後見過此人一面。

就在雨過天晴後、他給懷中的嬰兒起名叫做“霁”的時候。

穆震的臉上帶着瘋狂而篤定的微笑,他催命似的又重複了一遍:“……還有他們沈家,百十條性命!”

顧枕瀾面無表情,将掌門劍連同四方石一同丢進阿霁懷中,對穆震勾了勾手指:“穆兄,借一步說話。”

阿霁的臉上完全是震驚的,他嘴唇動了許久,才遲疑地小聲道:“師父,我的父母……”

怎麽樣呢?他沒有說下去。

顧恒臨死之前、一氣呵成地寫下的那一幕,終于以此種面目全非的方式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顧枕瀾看也沒看他一眼,勾着穆震越過寫了“禁地”二字的石碑,走進陰森的鬼氣中,站在了懸崖邊上。

顧枕瀾并沒有想要跟他說什麽,他突然發難,一掌将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知情人,擊落崖底。

顧枕瀾虛脫一般地茫然出神,連自己的腳被什麽東西勾住了都沒有發覺。

等到他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半個身子已在懸崖外頭了。

顧枕瀾聽見身後阿霁聲嘶力竭的叫喊;還有勾着他的穆震,小聲笑着:“死了還能拉上你,也算值了。”

顧枕瀾什麽也沒說,因為那些生在崖底的藤蔓已經貪婪地纏住了他。

顧枕瀾急速墜下去的時候,頗有些可惜地想道:恐怕是來不及好好編個瞎話,将當年那事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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