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淮兒!”
季淮聽見有人叫他,轉身一看,是羅哲,他心中悲恸萬分,腳卻自動跑了起來,聲音也自主的歡快:“爸!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放學,帶你去逛超市。”羅哲接過撲來的季淮,把他抱在懷裏揉了幾下才牽着他走路。
季淮才發現自己小了幾圈,這是他小學的時候。
這是夢啊……
但他卻能感受到羅哲手心的溫暖。
季淮拼盡全力,想讓自己的手用力,他要緊緊抓着羅哲,死都不放開的,就算這是夢,他也不會抽離。
讓他永遠呆在夢裏就夠了。
“今晚想吃什麽?”羅哲笑着問。
季淮以羅哲的手作為依靠,盡情的蹦蹦跳跳,他只在羅哲面前這樣,他聽到自己輕快的說:“我要吃排骨!紅燒的和炖湯的!還有大蝦!還有牛排!”
“就知道吃肉。”羅哲說,“行,老爸給你做!”
羅哲松開了季淮的手,“我去對面超市給你買,你在這兒等着,我馬上出來。”
季淮沒辦法挽留羅哲,他在內心瘋狂的喊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可身體卻乖乖地點頭,目送着羅哲離開。
別走,爸爸……不要離開我,別不要我……
羅哲頭也不回地橫穿馬路。
然後一切都想電影的慢動作一樣,一輛看不清的大車駛來,羅哲像沒看到似的不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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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撞,飛起,落下,血水蔓延。
季淮就這麽看着,他的掙紮總算突破了禁锢,他崩潰地大喊:“爸爸!”
“爸爸……”
“季淮!”季清儀聽到了動靜,馬上起身緊張地看着床上的人。
季淮眼中一片模糊,他呆滞看着天花板好久才反應過來。
夢醒了。
“季淮,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季清儀握着季淮的手問。
“媽媽……”季淮隐約看清她,聲音暗啞,“我爸呢?”
季清儀渾身一震,她的手控制不住顫抖起來,連尚峰看見她的一樣,上前攬住她的肩。他看了眼季淮,眼中帶着憐憫。
季淮沒得到答案,又問:“我爸呢?”
“季淮。”季清儀忍着悲意開口,“你要冷靜,你現在需要的是靜養。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季淮,媽媽不會離開你。”
季淮呆呆地問:“我爸呢?”
連尚峰嘆了口氣,緊了緊季清儀的肩膀,低聲道;“你父親昨天晚上遭遇了一場嚴重的車禍,沒能搶救回來。季淮,我非常遺憾告訴你這個消息,但你不是沒有依靠了,我和你媽媽會接着撫養你……”
季淮沉默了,他像是被抽掉了靈魂。
連尚峰知道這件事過于突然,需要給他一點時間接受,于是沒有打擾他。
一會兒,季淮動了,他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季清儀去扶他,季淮才發現他現在是在醫
院裏。
坐起來的第一感覺是頭昏腦漲,季淮卻還想下床。
“季淮你要幹什麽?”季清儀問。
“我想……去找我爸……他在哪裏啊?”季淮像是踩在雲端上,聲音帶着哭腔,“他在哪裏你們告訴我啊。”
季清儀忍不住落了淚,她是季淮的母親,卻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悲傷脆弱成這樣。
連尚峰也扶着他,“他現在也在醫院裏,在太平間。”他對季清儀說,“明天就要火化了,讓他去看最後一面吧。”
太平間很冷很冷,不僅是因為空調的溫度,更是因為這裏沒有一絲活人的生氣。
而羅哲現在就躺在這裏。
當蓋在羅哲臉上的白布被掀開後,季清儀不忍直視,別過了臉。她與羅哲糾纏了那麽多年,即使是以最難看的結局收尾,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淡化了,她經歷過這個男人最風光最張揚的時代,一時間沒辦法接受他就這麽走了,那麽慘烈的走了。
羅哲閉着眼,他的臉很可怖,有灼燒和刺穿的痕跡,盡管經過了處理,但還是血肉模糊。絲毫看不出他生前帶着流裏流氣的英俊樣。
季淮卻直直地盯着這張臉看。
他一點都沒有懷疑,這就是羅哲。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在去機場的路上他還在杞人憂天的想,他能保證,羅哲無論變成什麽樣他都能一眼認出來。
“我都不知道這種也是不吉利的。”季淮慘笑了起來,他自言自語,“爸爸,我是季淮,我回來啦。”
所有人都看着這個少年。
他帶着笑意俯下身,伸出手環抱着床上那具冰冷又可怕的屍體,帶着久別重逢的淚光,“爸爸,我回來了。”
從太平間出來後,季淮的臉上不再帶着表情,他好像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态,安安靜靜,帶着事不關己的淡漠。
讓人以為他只是走了個流程,之後就圓滿結束可以回歸日常了。
大人們小心地松了口氣,沒人知道他心裏想了什麽。
實際上季淮覺得自己踩不着地,他的頭腦發脹,帶着尖銳的疼痛,但他卻懶得為此擺出痛苦的表情。
沒有意義,無論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他在頭疼中回憶,最後一次和羅哲見面是什麽時候?
啊,兩個月前,他在家門前被一刀砍倒在地,他看到了羅哲出來了,他躺在羅哲的懷裏,那是呀人生中最冰冷的時刻,連死前走馬燈他都看到了。在之後的一段時間,他不敢觸碰這段回憶,也就不敢再去想羅哲。
可現在他卻渴望回到那時,就算再被砍一次,他也願意。
因為那時候有他爸爸在。
季淮像着了魔一樣,一個人不停的回憶那天的細節,回憶着自己的絕望。
他們以為季淮的在發呆。
季淮的血液已經沸騰,不斷的自我刺激,讓他的感官也受到了回憶的影響。
背部那道已經愈合了的傷疤,竟然開始漸漸疼了起來。
季淮失神地望着前方,無意識地淺笑了起來。
火化的時候季淮也在,他親眼目送着羅哲被推進火化爐,季清儀都呆不下去,在外面掉眼淚,季淮卻還能靜靜地看着,直到最後一刻。
他走了,我親眼看到的。
季淮對自己說。
拾取骨灰的時候,季淮說他想拿一點點,火化場的人就拿了個很小很小的瓶子裝了一點在裏面,再用一個錦囊裝好給他。
季淮說:“謝謝。”
他很寶貝地捧着,把這個錦囊挂在胸口,靠着心髒。
辦好一切後,連尚峰提出讓季淮繼續跟他們生活。季淮聽話的點頭,但還想在走之前回家看一眼。
推開家門,好像有什麽東西攜着風撲面而來,季淮有些恍惚,從太平間帶出來的冷意在這一刻得到了消融。
他終于回家了。
羅哲把家裏打掃得很幹淨,沙發上還有随手放置的公文包和外套。季淮想象出了畫面,剛剛下班的羅哲趕緊燒飯煮菜,讓歸家的兒子第一時間能吃到家的味道,于是出門都匆匆忙忙,連衣服都忘了拿。
現在可是冬天,很冷的啊。
季淮心想。
他看到了餐桌,上面的菜已經不新鮮了,但在昨晚還散發着暖心的香味。
紅燒排骨,排骨蓮藕湯,油焖大蝦,黑椒牛排。
“我要吃排骨!紅燒的和炖湯的!還有大蝦!還有牛排!”
夢裏他說過的話,印進了現實。
季淮覺得胸口又悶又疼,他抑制不住淌出了眼淚。
他把飯菜都加熱了,然後裝了兩碗飯,一份放在對面,他張嘴吃了起來。
“嗯,真好吃,爸爸,你手藝沒退步嘛。”季淮說,“不過我做的排骨可能已經超過你了,真的,這就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眼淚從臉頰滑落碗裏,季淮卻不停地把菜往嘴裏塞。
“爸爸發誓,一定會對你好,我會叫你起床,給你做早餐,接你放學然後去賣茶,一起回家給你做飯,我會把之前沒有做過的統統補給你,我會盡我的全力,讓你做一個幸福的孩子。”
他的腦海裏在回響着羅哲的聲音。
他明明說會讓我成為幸福的孩子。
季淮感覺自己渾身都疼了起來,他突然自暴自棄的想,他要心軟答應他回來?為什麽他要選擇那個時候的航班?為什麽他要同意他來接機?
……為什麽他們要離婚?為什麽他們要吵架?為什麽蘇蘇會出生?
為什麽……一切的一切都在傷害他?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連暮安聽聞季淮要回來的消息,先是躁動的狂喜,然後是憤恨的埋怨,他絕對要好好收拾一下這個不懂規矩的仆人,沒有征得主人的同意也敢擅自離開!無禮至極!
他想了很多種手段報複季淮,可當他看到季淮又走進這個家時,卻什麽都忘了做。
季蘇飛撲過去,緊緊地抱着季淮,生怕一松開手他就會消失。
季淮帶着淡漠的笑意,輕輕摸了摸季蘇的頭發,“幹嘛又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
他擡頭,看着連暮安,明明是帶着笑,連暮安卻覺得他的眼睛是空的,季淮說:“我回來了,開心嗎?”
連暮安的嘴張了張,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季淮好陌生,可他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想起來了,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連暮安說“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季淮也是這樣的神情,平靜又漠然地說:“我也以為我死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季淮的屬性嗎?前面一直在說他的暖,之後就會重點說他的涼………很複雜的人物,希望我能把握住不要寫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