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在是晚自習第一節,亮如白晝的教室內,一顆顆埋伏在桌上的腦袋乖巧的像趴地裏的西瓜。

其中一個“西瓜”小聲沖倪青說:“等會下課陪我去下校門口呗。”

倪青頭也不擡的回:“去幹嗎?”

“給我那傻子老表送錢。”

倪青意外的說:“不是吧,又闖禍了?”

林妙嘴裏的傻子老表叫張池,比林妙大一個月,人渾的不行,成天在外打架鬥毆,前段時間剛把人手機給砸了,也是偷偷摸摸的過來找林妙要錢給人賠禮。

林妙一臉吃屎的表情說:“倒不至于,說是要給他隔壁班的女生買禮物,錢不夠了。”

倪青笑了下:“你自己這個月不也要吃土了?還救濟他?”

“沒辦法,人有我把柄。”

倪青挑眉:“什麽把柄?”

林妙悄咪咪的朝後看了眼,将聲音壓的更低:“他翻到了我寫給體委的情書了。”

“……”倪青,“哈?”

林妙在那摳着橡皮,胖乎乎的臉上很快爬上緋紅,膩膩歪歪的撞了倪青一下:“你可別告訴別人啊,這事現在就你知道。”

他們班體委是全班公認最黑的一個,口眼一閉就妥妥的一塊煤炭,人還肥,過道上一跑,課桌也能跟着震上一震。

倪青都不知道是不是要惋惜一下林妙掉了線的審美。

林妙見她不吭聲,便說:“嘿,我剛說的聽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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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青點了點頭:“你什麽時候看上體委的?”

“開學就看上了,軍訓那會往前一站,他那體格多有氣勢。”

倪青啞了幾秒,沖她豎了豎大拇指。

教學樓離校門有三四百米,鈴一打,林妙拽着倪青就往外沖,吭哧吭哧跑的幾乎要斷氣,終于見到了靠鐵門站着的高個少年。

十一剛過,晚上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了,張池依舊只單穿着一件短袖T恤,也不知道是在耍威風,還是真的火氣旺盛。

倪青是第一次見着林妙口中常提的傻子老表,和想象中的形象差不多,一看就是個刺頭。

不過很快她把目光又調到了另一邊。

靠門站着的還有一個人,這位更神奇,烏漆墨黑的環境裏還套着頂鴨舌帽,帽檐遮蓋下借着遠處的路燈勉強可以看出一個略尖的下巴輪廓。

倪青下意識覺得這人估計是被人揍得見不得人了,否則弄不出這形象來。

她想的出神,由此盯着人看的時間也久了些。

原本安安靜靜沒什麽存在感的少年突然動了動,“啪”一聲,閃起一抹火光,火光照出他挺秀的鼻梁,很快又暗了下去。

尼古丁的氣味随風彌散開來,他的指尖燃着一抹紅點,随後冷聲開口:“你看夠沒有?”

少年的聲音是甘冽的,清新悅耳,就是那語氣和內容讓人十分受不住。

倪青一愣,很快回過神來這人是跟自己說話,正巧一陣夜風劃過,她張嘴打了個噴嚏,臉色不怎麽好的說了聲:“不好意思。”

對方“呵”了聲,諷刺意味明顯。

倪青心想:“德行,又不是看一眼能死。”

另一邊絮絮叨叨在拌嘴的兩老表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張池擡手勾住那少年的肩,賤兮兮的說:“美女,這位的主意你可千萬別打,看上他的人多了去了,排隊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你不如考慮我。”

林妙張嘴就噴:“你趕緊滾!”

張池“啧”了一聲:“你就這麽跟你哥說話?”

“滾滾滾!”林妙轉手拉住倪青,扭身就跑。

張池喊了聲:“胖球,跑慢點,小心摔了!”

遠處遙遙傳來一聲:“滾!”

晚間的校園走道沒什麽人,兩旁黑影重重下更是凄清的厲害,兩個小姑娘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張池莫名其妙的嘆了句:“剛才那美女好像真挺美。”

被他勾着肩的人低頭吸煙,沒吭聲。

張池晃了他一下:“是不啊?阿風!”

付言風将煙掐了,帽檐下冰涼的目光朝校內一掃,沒什麽情緒的說:“就那樣吧,走了!”

“靠,長得帥就是拽!”

市一中課程緊的厲害,半個月放一次都得謝天謝地。

今天整個教室都挺歡騰,盡管一疊疊不要錢的試卷不斷下發着,也絲毫不影響大家亢奮的情緒。

林妙在旁邊跟人閑扯,扯着扯着又提到了她那個傻子老表,說傻子下個月就要生日了,勒令她招呼幾個朋友去捧場。

“一個個趕作業都趕得要死不活的,我去哪給他招人捧場,簡直站着說話不腰疼。”林妙抱着軟趴趴的書包,扭頭盯着倪青看,“要麽到時你跟我去?”

還沒分文理,全班男女生數量相當平均,林妙又是跳脫的性子,跟大部分人都挺合得來,但也就是合得來。

友誼稍作升華後再要選幾個至交好友來,也就倪青比較符合了。

倪青立馬想到之前那個拽的二五八萬的貨色,連忙搖頭:“算了吧,跟他們不熟。”

林妙:“這有什麽,一回生二回熟,你別看那幫人刺的一逼,其實處好了感情貨真價實,比咱們這好多了。”

張池不是讀書的料,中考就是走個過場,走完後不出所料的進了全市墊底的一所職業高中。

同理圍在他身邊的那圈人都是同檔角色,他們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縱然有其他出色的表現,也很難讓對他們有了既定印象的人有所改觀。

林妙還在羅列不良少年除學習成績外的良好作風,試圖軟化倪青抗拒的态度,可惜效果不佳。

也沒時間供她們多啰嗦,因為打鈴了,響起的鈴聲讓本就鬧騰的教室又沸騰出新高度。

等班主任進來例行宣布完各類事項,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的學生魚貫而出,樂颠颠的瘋跑向校門,迎向他們短暫的自由。

倪青踏進家門已經是傍晚時分,不大的公寓裏一片冷清,她換鞋完,将書包随手一丢,走去廚房喝了點水。

冰箱上貼了一張便簽,唐湘音表示今晚要加班沒法回來,讓倪青自己随便做點吃的。

冰箱裏儲備了不少食材,層層疊疊的堆在一塊。

倪青扒拉了幾下,拿出一包方便面煮着吃了。

吃完拎着書包回了房,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又出來。

唐湘音在廚房做早餐,也不知道昨晚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倪青過去打了聲招呼:“早上好。”

“早,昨晚幾點睡的?”

倪青打了個哈欠:“忘了,沒有太晚。”估計也就淩晨一點。

唐湘音沒再細問,拿着鍋鏟在那攪拌。

早餐後一塊去菜場。

裏面各種氣味混雜,非常不好聞,水産區塊更是潮濕的厲害,地上黑乎乎一片,感覺都沒地下腳。

倪青擰着眉,悶不吭聲的跟在唐湘音身側。

“再買點茶樹菇給你炒着吃?”唐湘音說。

倪青:“都行。”

她們又繞到蔬菜區,在一個攤位前停了,攤主是個嗓門敞亮的婦女,頂着面條樣的頭發,面黃肌瘦的吆喝着生意。

唐湘音:“裏面新鮮的還有嗎?”

“這都新鮮的,拿出來沒多久呢。”攤主一頓扒拉,“這還不夠新鮮啊?你看看,這還不新鮮?”

唐湘音沒說什麽,搭了下倪青的肩,轉身準備走人。

攤主連忙一疊聲的說:“有有有,我再給你拿,你再看看,其實都一樣的,沒差,你們買菜的就是老不信。”

攤主往裏退了些,不知道踩到什麽了,低聲罵了幾句,倪青隐約聽到“讀書”“畫屁個畫”等字眼。

她将目光調到裏面大大的一個方正的坑裏,所謂的攤位後臺。

看見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裏坐着一個少年,套着鴨舌帽,露出來的側臉十分秀氣,他嘴唇緊抿,明顯壓抑着不耐煩。

後來見攤主撅着腚翻找的時間有些長,他看不過去了似的順手從邊上拎起一透明袋遞上來。

少年并沒有站直,但可以看出身量挺高了,帽檐下的眉目果然透着顯見的煩躁。

縮回去時他無意的一個側頭,跟倪青的視線撞上。

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

倪青挑眉,正覺得好奇。

對方又很快低了頭,将自己擺成蘑菇重新坐回了那個小矮凳,看起來就像在回避着什麽。

這人的反應讓倪青覺得新奇,她在大腦中搜刮了一圈,确定沒有對這人的記憶後,那股子新奇就又往上蹿了蹿。

憑這人的反應肯定是認識她,不單認識,好像還避諱着什麽。

倪青從小到大過的都還算聽話,雖然稱不上是“別人家的孩子”,但乖巧的也算可圈可點,成績不是特別好,但也不差,各項指标都是中規中矩。

說通俗點就是沒啥存在感,相當低調的一個人。

低調的人一般不容易跟人有過節,哪怕偶爾有摩擦也不至于讓人懷恨在心,更不用說那種忌憚着她什麽的情緒。

她又不是鬼,怕什麽?!

這天唐湘音也休息,兩人在家窩了一天,一個忙作業,一個忙着犯懶。

“晚上吃大雜燴吧,怎麽樣?”唐湘音過來敲門,詢問倪青的意見。

倪青自試卷前擡起頭,眼前還繼續飄着各類符號數字,她用力閉了下眼說:“随便啊,別做的太黑暗就行。”

反正當晚的大雜燴做了整整一大鍋,秉着愛惜糧食的精神,兩人拿出吃奶的勁将有的沒的全給吃完了。

倪青扯了扯褲腰:“要裂!”

唐湘音在廚房收拾殘局,完全沒聽到她的抱怨。

水聲和鍋碗碰撞的聲響不斷響起,倪青借着這個背景音發呆了好一會,最後用力往沙發一拍,跳了起來。

“媽,我出門散會步!”她朝廚房喊了聲,就走去玄關換鞋。

唐湘音擦着手出來:“什麽時候回來?”

“不會很晚的。”轉來轉去也就小區周邊逛逛,統共就這麽點地,走出天來都花不了多少時間,倪青跺了跺腳,“有什麽要帶的嗎?”

“等會回來要是看到水果攤就買點橘子,補充維生素。”這麽說着唐湘音摸着鼓鼓的肚子已經坐到了倪青之前坐的沙發上。

唐湘音不胖,跟同年齡段的人相比,她的身材還算說得過去,但長期的坐班,加上逃不離的年齡,小腹還是有了半個球大。

“你要麽……”

唐湘音:“嗯?”

“算了,”倪青直接拉開門,“走了。”

已經到了晝長夜短的季節,晚間的氣溫已經很低。

這附近的環境衛生不怎麽樣,但治安還不錯。

倪青走完幾條街,不遠是個公園,門口立着蹦床,外放的歡樂音樂聲中,不少孩子在那蹦跳着玩耍。

倪青站着看了會,轉身進了一邊的小店,拿了一瓶礦泉水。

等老板找完錢了,她靠着櫃臺一時也不準備走。

陸續又有顧客進出,有同樣買水的,也有領着小孩過來買糖的,還有附近住戶過來買生活用品的。

當然也有男人過來買煙的。

“再要一個打火機。”對方說。

男人的聲音很年輕,青蔥的很悅耳。

原本看着另一個方向的倪青扭頭望過來一眼。

這是個少年,跟她差不多年紀,身量很高,黑色的襯衣袖子往上翻了翻,露着一截精壯有力的小臂。

他拆了包裝,叼了根煙出來,打火點上了。

少年的側臉很精致,線條分明。

這是個陌生人,陌生中又帶着一種詭異的宿命感。

倪青想:“巧了,這都能撞上。”

一天下來能撞上兩次,說沒緣分都沒人信。

對方似乎沒注意到她,或者知道身邊站了個人,但是保持着一個很不以為意的态度。

他吐出一串煙圈,轉身走出去。

倪青擰上瓶蓋,随後跟上。

經過一棵棵的綠化樹,繞過公園大門,同一塊區域,不同的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氛圍。

這邊的人流少了很多,詭異的是連燈光都弱了一些。

期間他接了一個電話,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少許的應了兩聲,可見這不是個話多的人。

電話挂斷後他側過頭來,用餘光冷冷的盯着倪青:“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迎面的敵意潑墨般的擴散開來。

倪青在空中飄的正歡的思緒倏地被拉回,她将右手的礦泉水瓶轉到左手上,說:“不好意思,我家就這個方向。”

對方冷冷的盯着她,對視片刻後,他轉身繼續往前走。

在道口他往左拐了過去,倪青站着看了他一會,選擇直行。

走出一段距離後,少年腳步一頓,轉頭回望,空蕩蕩的大街已經沒了倪青的身影。

到家時間還早,倪青挑揀着做了些題,又背了會單詞。

她的房間很小,估計就十來平,放張床,加個書桌也就快填滿了。

因為不喜歡光太亮,照明用的是橘色的落地燈,光線非常溫和。

狹小的地方,加上暖光,會讓人充滿安全感。

倪青抱着抱枕,盤腿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貼着桌面,保持着如此高難度動作,佩服她進入了睡眠。

倪青經常做夢,幾乎天天都做,但鮮少能有記住的,大部分在睜眼醒來的那一秒就煙消雲散,小部分在幾天後煙消雲散。

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對她的影響都不大,哪怕偶爾做夢夢見期末考忘帶筆,她都能保持淡定。

這個晚上她照常也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有點奇葩,她夢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長得很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布局的非常周正,就是沒什麽表情,看過去略冷。

夢裏的倪青挺沒眼力見的,無視人拒之千裏的态度,還是巴巴的湊上去,想着勾人說話。

男人表現的很堅定,傲然的斜視着倪青。

自上而下的欠扁角度,瞬間讓倪青想到了那個同樣不怎麽讓人待見的少年,她這麽一想,男人的臉跟着削去沉穩,漸路青澀的五官,活生生變成了少年的模樣。

倪青瞬間被吓醒,紗窗上透着冷光。

她撐着桌子緩慢坐直身體,不良姿态帶出了嚴重的後遺症,全身骨骼都像生了鏽,磕磕絆絆的感覺每一個動作都有“咔嚓咔嚓”的效果。

“要命了。”倪青痛苦的揉着無法轉動的脖子,慢騰騰爬上了床,趴了好一會整個人才徹底軟下去。

次日唐湘音開着買了沒多久的二手車送倪青返校,路過市中心步行街的小廣場。

這邊是各類活動的駐紮地,平時是街頭藝人的地盤,經常看到有人賣唱,現場畫人物素描的倒還是第一次見。

這邊車多,由此行進的速度非常慢。

倪青降下車窗,直直的盯着他看。

攤位前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個顧客,他偶爾擡頭看人一眼,手起手落畫的很專注。

頭發有些長,可能是光線的問題,看過去很柔軟,不被黑暗所遮掩的臉龐十分白淨秀氣,年紀不大,理應還很青澀,當下看着卻格外沉穩。

或許是倪青的視線太過炙熱,在他又一次擡頭時,跟着望過來一眼,眉心立時一蹙,很快又撇開了頭。

我靠,沒病吧?!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啦,跟以前一樣V前逢周三休息,其他時間日更。

文案做過改動,後面可能還會改。

閱文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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