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是我的心09┃織布任務2

第二天方淮睡了個懶覺, 下午才晃悠到左府,沒想到卻吃了閉門羹。左靈芝昨晚受到驚吓, 今天一大早就覺得頭暈, 昏昏沉沉睡到快中午才發現發了燒。方淮本來打算進去探望一下, 然而傳話的下人卻告訴他左靈芝沒有梳妝,不想見人, 讓方淮明天再來。

回去的路上錘子觀察着方淮的神色, “頭兒, 我看您不像是擔心, 更像是不開心啊。”

方淮沒回應,不知道怎麽回事, 他覺得左靈芝這姑娘有些怪異。但是非要他說哪裏奇怪,一時半會又說不出來。

“頭兒, 你不搭理我,總得告訴我咱們去哪吧?”

“我二哥今天是不是有局?”

錘子嘿呦笑了一聲, “二爺天天有局,就今天沒有。昨兒晚上憲兵隊不是出事了嗎?我今兒一大早聽二爺在客廳罵罵咧咧,好像那幾個日本人都約不出來,一個個都在隊裏挨罵呢。”

“這樣啊。”

車子剛好路過明銳琴行旁邊,老遠的, 方淮就看見周呈站在門口和底下人交代什麽。

“停車。”

方淮搖下車窗, 笑眯眯的, “周老板這麽勤勉啊。”

周呈擡眼看他,“張三少, 有何貴幹?”

“我沒什麽貴幹。上次托你給左姑娘做的大提琴不錯,這年頭流行這些洋玩意,我打算給我家也添點洋氣。都說你店裏的鋼琴都預定到下個月的貨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給我搞一臺?”

周呈把手上賬冊一樣的東西合上交給小二,“現在船運吃緊,裝配好的櫃貨确實要到下個月了。不過您若是肯花錢,可以考慮自己攢一臺,樣樣都能頂配,而且可以獨一無二。”

方淮左手拄着車窗框,笑滋滋的,“獨一無二好,老子窮的就只剩下錢了。”

“錘子,你先回吧,我轉轉。”

“诶,頭兒,那等會我來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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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了,這兩日天天和左靈芝在一起,被管的拘束,我自己溜達溜達。”

錘子嘿嘿笑,“還是,我就知道您不是個能被拘住的主兒。”

錘子人走了,方淮溜溜達達進了店,店裏除了同志之外沒有別人,方淮嬉皮笑臉往櫃臺上一趴,“周老板,打算怎麽給我配琴啊?”

周呈皺起眉,目光落在方淮頂在櫃臺上的腰上,沉聲道:“你跟我來。”

木質樓梯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周呈上樓推開一扇門,裏面是間卧室,簡單整潔,方淮一看傻眼了,“兄弟,你啥意思?”

周呈的屋子常年都拉着窗簾,他打開燈,徑直走到桌邊坐下,“衣服脫了。”

“啊?”

“啊什麽啊,給你看看傷。”

“哦。”

方淮解開襯衫扣子,露出自己包着繃帶的腰。側腰那裏洇出一片血漬,男人一看就皺了眉,“怎麽搞的?沒有任務沒有意外情況,也能自己把傷口掙開?”

方淮哭笑不得。沒有痛覺倒是挺無敵的,弊端就是常常忘了自己是個傷患。他只能乖乖坐下來讓周呈給他重新消炎止血。

男人很專注,方淮看着他,半天後忽然說道:“左靈芝這個人,你有沒有查過?”

周呈動作一頓,詫異地擡起頭,“查她幹什麽?”

“這個人會是同志嗎?”

“不是。”周呈搖搖頭,“雖然我只對織布任務負責,但織布任務是現在最高級別任務,我有權調動這座城市的所有地下同志協助,而她不在名單裏。”

方淮沒回答,他仿佛陷入了一種沉思,周呈看他一眼,“為什麽這麽問?”

“說不出來。”方淮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在桌面上,“這個女孩子看着乖,但又有點太聰明了,不像是那種傻乖傻乖的人。那天我們去學校放風,被日本特務隔着窗簾瞄上,我為了擺脫嫌疑做了一件不符合戀愛進度的舉動。但她不僅沒有排斥,反而更加配合。還有昨天,她主動提出去教堂,就像是知道我想去一樣……”方淮揉着自己的鼻梁,“明明沒她什麽事,今天又說受到驚吓生病了。我覺得這個女生有點奇怪。”

“你和她怎麽認識的?”

方淮搜索着張铮的記憶,“不久前。在一個活動上見到就說了幾句話。後來她發了請柬,邀請我去畢業派對。”

“我知道了。我會讓手下人去查查這個人,但是暫時她沒什麽威脅,你可以不用太忌憚。”

“嗯。”方淮把襯衫的扣子一顆一顆系好,“下一步任務是什麽?”

“織布行動的宗旨在于摧毀這座城市的三大頂角勢力。第二個目标是商會主席,也是漢奸頭子……” 男人頓了下,看着方淮的眼睛,緩緩道:“你的養父,張老爺子。”

“好。”

“你……沒什麽問題吧?”

方淮笑了,“能有什麽問題。張老爺子給我取名叫張铮,告訴我我父母也是漢奸,被地下黨暗殺了。你覺得這話可信嗎?”

周呈愣住,“為什麽不可信?”

“我相信骨血。我不會是漢奸的孩子。”方淮淡淡地說道:“而且張老爺子一直都是商會主席,是這裏最大的漢奸,不是嗎?真要說地下黨拔除漢奸,為什麽張家沒事?”

“你的意思是……”

方淮垂眸看着桌面上的紋理,“張家和我家是世家,我信。但我更願意相信我父母才是地下黨,是張家賣了我父母,出于愧疚才收留我。反正不管如何,家國大義老子還是懂的,該殺殺,不會留情。”

周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看着對面這小子,垂眸淡笑仍然遮不住眼底那抹堅定。這家夥的個性鮮明得可怕,一舉一動都能牢牢地烙進人的腦海裏。在風月場上嬉笑怒罵,受了傷後一邊哭唧唧流淚,一邊果斷要求剜肉取彈,平時總不正經,然而心裏卻像是擺了一面鏡子,大小道理條條框框擺的清清楚楚,從不需要人去擔心。

就是這個看起來最不靠譜的家夥,強行背下一本字典一樣厚的密碼本,然後付之一炬。

周呈不知道自己的思緒轉了幾個彎,他突然想起什麽,問道:“你之前傳遞給我的那塊手帕,到底是什麽意思?”

“啊?”正在偷喝男人擺在桌上的一瓶紅酒的方淮愣了下,反應過來,“哦,那就是個小信物。”

“信物?”

“萬一以後我犧牲了什麽的,給你留個念想。”方淮大大咧咧地說着,砸吧了一口紅酒,“兄弟,品味不錯啊,這酒法蘭西波爾多産的吧,我給你看看……”方淮說着轉過身去,撞上男人的目光,動作停下了。

男人看着他,眼神很深很深。

“別胡說。”

“呃……”方淮嘿嘿一笑,“革命嘛,時刻要有去死的心理準備。要不你也給我留一個,咱倆互相留。”

周呈沒說話,表情很不高興,他不知自己的情緒從哪來的,本能地想要發作。然而他又忍住了,想起昨天車裏的對話,這家夥挺記仇的,還是別招惹他了。

男人嘆口氣,“所以,淮是什麽?”

方淮低了下頭,“是我的名字。”

“名字?”

“我被收養的時候太小,不記得自己本來的名字,只記得這個字。”

男人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好,我記住了。”

兩人呆在房間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聊,方淮不能久待,和男人約了下次碰頭的細節之後就得走人。走之前周呈忽然叫住了方淮,方淮漫不經心地回頭看着他,卻見男人的神情有些別扭。

“怎麽了?”

“昨天答應過,給你補償。”

“啊?”方淮傻眼,“我黨還有這種作風嗎?現金補償還是官職補償?”

“別胡說。”

周呈走到床頭的五鬥櫥,拉開最底下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盒子來。方淮遠遠看着,竟然像是個首飾,他狐疑地接過來打開,一枚鉑金的戒指安靜地躺在黑色的天鵝絨上。沒有雕刻和花紋,素氣得幾乎簡陋。

若要放在現代,這戒指也太普通了點,可是在這個時候,鉑金首飾的理念才剛剛流入,這東西還算是個新潮貨。

方淮看了半天,感覺一言難盡,摳下來戴在自己無名指上,剛剛好。

“兄弟啊,你這賠罪禮貴是挺貴的,但我怎麽感覺像是個女戒?”

周呈面無表情,“就是女戒,我只是覺得看尺寸應該合适你,所以送你了。”

方淮眉毛擰成麻花,就差在腦門上刻上嫌棄兩個字,“這東西不便宜吧,你哪來的?”

“本來是買給我母親的。”

“啊?”方淮懵逼。

“她不在了。”男人的聲音低沉平靜,“死在鬼子手裏。”

方淮沉默,邱城這家夥生生世世都是家庭美滿的富二代,沒想到這一世竟這麽苦命。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出于本能地,他走過來輕輕抱了男人一下。一個一米七出頭的個子主動環上一個将近一米九的巨人,然而方淮卻像是早就習慣了完全不覺得別扭一樣,堵着嗓子嗡嗡地說道:“不要難過。”

周呈愣住,“不要難過”四個字多麽蒼白,可他竟然真的覺得有被安慰到,愣了半天,木木地點點頭,“好。”

方淮回家後找了條鏈子把戒指穿了起來,挂在脖子上。鏈子很長,戒指幾乎垂到了他心口。他對着光看那枚簡陋的戒指,覺得心裏五味陳雜。對于他而言,張铮只是一個任務身份,家破人亡也不是切膚之痛。可是周呈不一樣,他是這個世界裏真真實實的人,經歷生離死別,會受傷,會心痛。

他正發着呆,忽然聽見敲門的聲音。方淮立刻拉上夾克衫的拉鏈,“進來。”

錘子探了一個腦袋進來,“頭兒,明銳琴行的人來了,說要量量家裏客廳的面積。”

方淮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晚上九點一刻,正是他下午和周呈約定的時間。周呈說會把下一個任務的細節寫在紙條上,讓來量尺寸的同志傳遞給他,還囑咐他看過後務必銷毀,不留痕跡。

然而方淮下樓走到客廳時,卻驚訝地發現男人就站在自家客廳裏,正一本正經地指揮手下人量着牆角,看見方淮下樓後禮貌地欠了欠身,“張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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