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二點眨眼就到,衆人欣然迎接美妙的休息時間,但又不敢先走出練習室,畢竟還有一尊大佛在。
舞蹈老師小心詢問唐寒秋:“唐總......要跟大家說個話嗎?”
唐寒秋緩緩起身,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了一句:“好好加油,盡力而為吧。”
其他人比不上俞如冰和譚夕她也沒辦法,或許有人天生就不适合吃這碗飯,只是誤打誤撞進了這個圈子罷了。
她不會強求別人去爆發潛力,因為這根本沒辦法強求。
反正還有俞如冰和譚夕,華曜這波還是不虧的。
唐寒秋想到這,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自己一手簽下來的俞如冰,發現對方頻頻低頭看手機,時不時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然後又扭身偷偷吃了顆糖。
總而言之,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唐寒秋:“都去休息吧。”
然後就先行走出了練習室,她的後腳剛邁出練習室,身後就掃過一陣風,她下意識回頭看去,就看見俞如冰正好拿着手機走出來,屏幕上清清楚楚顯示着“惡臭吸血鬼!!!”的備注。
唐寒秋:“???”
這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備注?!
接着又看見俞如冰一身低氣壓地将手機放到耳邊,冷冷地開了口:“昨天罵完他還不夠,你今天還要上趕着送頭?”
“行啊,我俞不如冰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們這群吸血鬼,做鬼也得給我遵守基本法!”
唐寒秋看着她腳步匆匆地往食堂的反方向走,接着拉開樓梯間的大門,擡腿走了進去,身影徹底消失在唐寒秋的視野裏。
唐寒秋沉默片刻回頭對韓薇道:“看這架勢,應該是在和家裏人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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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薇點了點頭。
唐寒秋想了想:“你把昨天的事情經過完整地給我說一遍。”
她很擔心俞如冰會被那一家奇葩幹擾到,而且越愛笑的人,越會藏心事。
接着練習室的門又被打開,練習生和指導老師相繼走出來,發現唐寒秋還在門外的時候都吓了一跳,然後在她友善的注視下,誠惶誠恐地走向食堂。
綴在隊伍後的少女池暖突然停了下來,呆呆地立在原地,兩只手不停地絞動着衣擺,面露猶豫。
她忽然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鮮的空氣,緊張得心髒砰砰直跳,就像是快要跳出來一樣。她擡起手按在胸口,努力克制自己的緊張,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慌,要冷靜”。
唐寒秋看見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緩緩地轉過身來,腦袋埋得老底,仿佛恨不得紮進地裏去。
她對這個小姑娘有點印象,只記得她舞臺表現力一般,不太放得開自己,現在見她猶豫不決地杵在那,就當先開了口:“你有什麽事嗎?”
池暖冷不丁吓了一跳,就像一只毫無防備的小貓咪,差一點就要蹦起來了。
她下意識猛地擡起頭,乍然和唐寒秋四目相對,腦子裏轟然炸開亂成一團,然後驚懼小心地縮了回去,磕磕巴巴地答話:“沒、沒事......”
唐寒秋眉尖微微蹙起:“那你站這幹什麽?不去吃飯嗎?”
她試探道:“還是華曜的食堂太難吃了?”所以讓你對吃午飯毫無興趣?
池暖慌忙搖頭:“不是不是!”
華曜食堂的夥食還是很好的!
她終究還是沒有勇氣看唐寒秋,萬分緊張地連退兩步,猛然一個大鞠躬,慌張道:“唐總對不起!祝、祝您新年快樂!”然後就轉身跑了。
唐寒秋:“???”
“我耳朵出問題了?”她看向韓薇,眉頭緊皺,“她祝我新年快樂?”
韓薇表情雷打不動的淡定:“您的耳朵沒有問題,她剛剛的确是在祝您新年快樂。”
唐寒秋:“......”
現在不才九月份?
這思維怎麽跳的?
唐寒秋略略思索了一下,問道:“她是被俞如冰帶壞了嗎?”
在她認識的人裏,這等跳躍的思維,只有俞不如冰才擁有而且堪稱王者級別。
韓薇:“這個問題,我也無法給您一個确切的答案。
唐寒秋回身看了一眼通往樓梯間的門,無所謂道:“算了,随她們去吧,你繼續給我說說昨天的事。”
...
寂靜的樓梯間,氣氛冷得讓人發顫。
原主那尖酸刻薄的後媽也招架不住俞如冰的杠出宇宙式罵法,很快就舉白旗投降,氣勢微弱地罵了一句“不孝女”,就急匆匆地挂斷了電話,活像是後頭有鬼在追。
俞如冰卻絲毫不覺得暢快,反而又一次想起了離去的父親。
她靜靜地坐在臺階上,雙臂緊緊地圈抱住自己,将臉埋在雙腿之間,讓自己沉浸在死寂裏。
手心裏的手機搖搖欲墜,只需要抽掉最後一絲力氣就能讓它摔得粉身碎骨,就像她此時脆弱的情緒。
形單影只,孤立無援。
突然,她手背的青筋凸起,用力地攥緊了手機。
她覺得不公平。
為什麽他們這樣惡心的父母能活這麽久?
而她家老俞那樣好的人卻不能長命百歲?
——為什麽?
她憤然又無力地想着,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自己,鼻頭一陣發酸,卻還在極力克制想要噴湧而出的不甘。
——不要哭,不能哭!
她急急忙忙地掏出一顆糖塞進自己的嘴裏,企圖通過甜味來壓抑低落的情緒,卻發現适得其反,只會讓她越來越想遠去的父親。
每當她心裏難受想哭,老俞就會安靜地陪着她,等她哭完發洩完後就會給她買一根棒棒糖做收尾的安慰。
自從老俞不在了,她就很少哭過,因為沒有勇氣——她害怕哭完之後再也沒有記憶裏的棒棒糖伸到她面前來,這會讓她更加崩潰。
恰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是高跟鞋踩在地面發出來的聲音,一道高挑的身影漸漸靠近,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絲絲關切。
“俞如冰,”唐寒秋站在她身後,“你還好嗎?”
俞如冰愣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擦去自己的眼淚。
唐寒秋看見她這一慌忙的舉動,反而問道:“為什麽要忍?”
她走到她身邊坐下:“如果連哭都不能随心所欲,那也太辛苦了。”
俞如冰停下動作,難得沒有跟她俏皮,反而是輕輕地,無可奈何地說:“可成年人的世界一直都是這麽辛苦......”
人一旦長大,就會被世界勒令丢掉孩童專有的權利,包括随心大哭的資格,最後只剩下被迫築起的堅強。
唐寒秋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是,可人生終歸是你自己的,高興就笑,難過就哭,總要讓自己輕松點。”
——高興就笑,難過就哭。
這話她家老俞也對她說過。老俞說:“有爸爸在,你可以一直做個孩子,高興就笑,難過就哭,不要把心事藏着掖着憋壞自己,要輕輕松松地過完這輩子。”
她曾經以為自己真的能當他一輩子的孩子。高興就笑,難過就哭,不需要去學會成為一個堅忍、有委屈也不敢放聲大哭的成年人。
可她沒想到自己反而被迫提前長大,被迫面對他的離去,被迫面對這龐大卻又讓她無所依靠的世界。
那個說要讓她當一輩子孩子的人,卻用自己的離去讓孩子提前長大了。
淚水瞬間委屈地盈滿眼眶,瑩瑩亮亮地打着轉,像是想掉出來又不敢掉出來,戰戰兢兢,驚慌無措。
俞如冰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揚起笑容:“哭就不哭了。”
唐寒秋扭頭看着她,卻見一滴淚從她眼眶裏悄然滴下,劃過她那勉強擠出來的笑容,愈發顯得她不堪一擊。
她故作堅強地開起玩笑:“主要我哭起來太醜了,怕吓到唐總。”
然後就要伸手抹去眼淚,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唐寒秋看着她水霧迷蒙的雙眼,嚴肅地道:“我要你想哭就哭,不要你忍。”
人總是要發洩的,不能一味地隐藏自己。如果積攢在心裏的負能量過多,一旦爆發,可以直接毀掉一個人。
唐寒秋擔心她,也不希望她走向自我毀滅。卻也怕她不願意釋放自己,只好口氣嚴厲地說道:“這是工作命令,你必須執行。”
俞如冰回望她,心房倏然被一陣溫暖擊中,讓她的苦苦支撐了十幾年的委屈妥協地低下了頭。
她帶着點哭腔,點了點頭,又落下兩滴晶瑩的淚珠,柔弱如捧心西子:“嗯......”
她下意識往唐寒秋的懷裏靠尋求依托,突然又剎住了車,扭頭默默靠牆哭去了。
唐寒秋:“???”
這是什麽操作?
唐寒秋困惑不已:“......牆會更舒服?”
俞如冰哭得抽抽嗒嗒的:“哭髒了......賠......賠不起......”
唐寒秋是什麽人?她穿得衣服難道還會便宜嗎?
俞如冰身為一個窮鬼,當然要時刻保持警惕,以免一不小心就傾家蕩産。
唐寒秋淡定地哦了一聲,說道:“這倒不用你賠。”
俞如冰的哭聲微微弱了下去,等她将話說完。
唐寒秋實誠道:“不是每件衣服都會穿很多次的,還有的穿了一次就丢,比如我這件。”
俞如冰:“......”
“靠!”
“太過分了——!!!”
她的哭聲驟然拔高,哭腔裏還帶着幾分檸檬精的憤怒。
唐寒秋:“......?”
我明明實話實說,為什麽她更難過了?
唐寒秋感到了一陣頭疼,她凄慘的哭聲好像已經從對家裏人的失望上升到對她的發指。
那她是不是得認個錯哄一哄?
唐寒秋态度誠懇:“你不要難過,我不是故意的。”
俞如冰哭得更大聲了——草,她還不是故意這麽有錢的,我好酸啊!
唐寒秋忽然想起點什麽,試探性地哄道:“......那我給你買糖?”
俞如冰的眼淚和哭聲戛然而止:“行。”
唐寒秋:“......”
這收放自如的淚水??
你身上是有開關嗎???
俞如冰一抽一抽地道:“要......要棒棒糖......”
唐寒秋凝望着她哭得通紅的眼,無言半晌後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出了世界上最動聽的話。
“好,買,什麽糖都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