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愛勇者
安靜無聲的黑沙, 莉莉絲扶着失明的勇者, 一步一步走在罕無人煙的大街上。
“我們搞不好會永遠困在這。”莉莉絲望向一言不發的勇者, 伸手擦拭他眼角的血漬，倘若能回去, 她一定要拜托系統, 治愈勇者的眼睛。
“莉莉絲。”他反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都懂的。”莉莉絲環抱住勇者，“我原諒你了，無論你曾經做過什麽, 我……”
“不是，我是想說，我們有辦法回去。”他皺着眉, 打斷她的話，“你看見街角的那面銅鏡了嗎？”
“看到了，這鏡子有何用？”她環顧了一圈，發現勇者說的那面倚靠在矮牆前的銅鏡。
“我被白虎教主拉進來時, 一起帶來的。”他淡淡地說，“這面鏡被夏至施了術。”
“夏至？就是花昔若那個會遠程傳送的部下？”莉莉絲展開笑靥，拿手肘拐了拐勇者的胸膛, “你真是個小天才！”
順利由銅鏡返回現世的莉莉絲與勇者, 與來迎接他們的大雪相遇。
“厲姑娘，明公子！”大雪朝他們招了招手, “花公子正等着你們呢！”
莉莉絲點點頭, 回望了一眼仿佛什麽事也未發生, 靜立于熙熙攘攘黑沙中的白虎殿，她有點不敢相信，一切都結束了。
待到她回到花昔若的私宅，宅子裏不只有花昔若。
“八白？”莉莉絲掩住嘴，望見久別的橘貓，不，是變回人形的他，有些欣喜又有些驚訝，“你怎麽會在這？”
“說來話長。我是送傷員過來的。”八白指指裏屋，在救治的似乎不止一個人，“莉莉絲，你和我過來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将勇者交給大雪他們照看後，莉莉絲跟着八白走向庭院。
重新聽見鳥語蟲鳴的世界，對莉莉絲來說頗為感動。
清澈見底的湖水，倒映着小橋上的她和八白。
淺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這是我們分別的禮物。”
他将左輔星石交到莉莉絲的手裏。
“這是你的星石？”莉莉絲接住微微發燙的九星石。
“對，你帶走它吧，帶它回你的世界。”覆上她的纖手，他輕嘆一聲，“我會想你的，莉莉絲。”
“謝謝你八白。”她望進他的金眸，将手中的星石握緊，“我也會想你的。”
送別八白後，莉莉絲回到忙碌的大屋中。
從大雪口中得知，在裏屋治療的是奄奄一息的寒露和小滿。
“寒露他也受傷了？”莉莉絲朝簾布遮掩的房內，瞥了瞥，“他不要緊吧？”
“他是夏至救回來的。”大雪回道。當花昔若遭遇被附身的小滿襲擊後，他便意識到寒露有了危險。所以在派人找小滿的同時，他派夏至去沙漠裏找到了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的寒露。
“大夫說，寒露公子的脊椎碎裂，即便能搶救回來，恐怕也是終生癱瘓。”大雪愁雲滿面道，盡管她先前只在北國行宮與寒露有過幾面之緣，但這種生不如死的結果依然教旁人心有戚戚焉。
“對了，小滿姑娘她又是怎麽受傷的？”莉莉絲發現她被困在位面之際，外頭似乎也不安生。
大雪慢道：“說來話長……”
擦掉沾眼的黃沙，追上五黃廉貞附着的小滿，八白錯愕地看着被秦天一手穿腹的他。
情急之下，八白掄起手刀劈暈了秦天。
靠着爬滿青藤的灰牆，他緩緩地坐下。
千算萬算，沒料到自己竟會敗得如此狼狽，還是栽倒在微不足道的小喽啰手裏。
“別動。”不能拔掉秦天的手，不然他會立刻大出血而死。八白彎下腰，查看他的傷勢。
“貓哭耗子假慈悲。”他冷冷地嘲諷。
他因預言裏的紅眸女人而死？就以這種方式？
“我關心的不是你，而是小滿姑娘！”誰在乎他死不死了。八白蹙眉道，“你現在別離開她的身體。”
他原本是要帶走五黃廉貞，同他一起回天上。
可目前的情況，一旦廉貞脫離小滿姑娘的軀殼，小滿她必死無疑。
“那也好，臨走前再拉一墊背的……”他的話未說完，見八白用一種憐憫的眼神俯視他時，他相當不悅地眯起綠眸，“你在同情我？”
“廉貞，你輸了，你輸給了你自己，而不是我，也不是破軍。”八白無奈地嘆息着，“從你與那個男人結合，他拒絕接受你的力量，封印自己的那刻起，你就輸了。”
後面這幾百年裏，五黃廉貞附身于各個人身上，僅僅是垂死掙紮。
“你只是不甘心，不願意承認自己輸給了人類。”八白一針見血地指出，“你早在數百年前就失敗了。”
“不，我會卷土重來的。”綠眸噙着森然的笑意，“只要人類，那些星修者們依舊渴望我，我一定還會再挑個新宿主，與之結合。”
“随你，但這一次你就死心吧。”語畢，八白冰涼的手覆上他的額頭……
回到當下，莉莉絲見到了昏迷的秦天。
八白終究饒了秦天一命，将他和受重創的小滿一齊送到花昔若這裏。
雖然不清楚秦天為何會現身黑沙，但她猜測應該是趁玫瑰不注意，悄悄溜跑的。
不管怎樣，她屆時再拜托花昔若派人将他捆到東國吧。
之後莉莉絲與勇者又在黑沙待了半月。
花昔若出面，擺平了白虎教因失去教主而産生的混亂。
傳送門的碎片只差白虎教的廉貞石與破軍石。
“厲姑娘。”花昔若将從白虎教中取來的九星石，交付到莉莉絲的手上，“這樣一來，你和明公子就能返回你們原來的世界了。”
“謝謝。”她接過廉貞石與破軍石，沉甸甸的感覺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沒由來的不安，籠罩着她。
明明回去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她總有一種隐隐約約的擔憂。
仿佛看透她的思慮，花昔若微笑地說：“厲姑娘，明公子他愛你。”
“他沒對我說過這三個字。”莉莉絲忽然想起勇者似乎未對她表白過，即便他與她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早都做了。
“有些話就算不說，亦不改變什麽。”花昔若注視着神游的莉莉絲，唇角揚起高深莫測的淺笑。
好比他選擇将感情埋藏于心。
只為即将到來的分別，能潇潇灑灑。
“花公子，你不打算回南國？”大雪走近獨自立于涼亭裏，目送莉莉絲遠去的花昔若。
“大雪姑娘，偷窺別人內心可不是一件好事。”嘴上這麽講，花昔若的俊顏仍然帶着溫文爾雅的笑。
“我會回北國，若花公子不再當朱雀樓主，請務必來我們北國。”大雪誠邀道。
花昔若愣了愣，随即搖搖頭：“多謝大雪姑娘美意，等小滿康複後，我只想一個人雲游四方。”體驗體驗他未曾擁有過的自由。
人生苦短，也該到了他為自己活一次的時候。
燭影融融的屋內，莉莉絲輕輕推開虛掩的門。
勇者背對着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方桌前。
“莉莉絲？”即使失明，勇者的嗅覺與聽力仍舊異于常人。
伸出雙臂，她自他背後柔柔地環抱住他：“我決定了。”
“……”他按着她的柔荑，等待她的下文。
方才進屋前，她取出了廉貞石與破軍石的數據碎片，以及與系統達成某一協議。
系統答應她，修複勇者的眼眸。
“我有很多話還沒對你說。”莉莉絲貼近勇者的臉頰，輕喃出聲。
“莉莉絲……”他聽出她語氣裏的感傷。
流下淚的她，努力讓自己露出笑容，可惜他看不見。
“我們回去吧。”
十年後，啊呸！十個月後。
東國的凰宮，女王的胞弟鳳離殿下的成年禮在萬衆矚目下舉行。
各國的使節，貴賓皆雲集于此。
四國戰争停歇，和平條約締結。
經過一段長眠，蘇醒的修羅将軍，簽署完停戰協議，便主動下诏退位，解甲歸田。
而他脫下皇袍的那一天，多年追随他的暗衛霜降，自刎于王宮的中庭。
這個世界宛若恢複初始。
至于變化嘛，當然有。
譬如朱雀樓主花昔若與玄武閣主雪音雙雙放下原先的權力地位。
一個雲游四海，一個徹底失去蹤影。
有人說最後一次見到雪音，是在花都。
北國的玄武閣主，為什麽會大老遠地跑到王都來？
誰也不曉得其中緣由。
只道如雪出塵的男子，默默地望着一名癡兒般的女子許久。
直到大夫打扮的男人，手拉手地牽走笑得天真爛漫的女子。
大雪代替雪音，成為玄武閣新一任閣主。
她亦是這麽多年來，唯一登上玄武閣最高位置的女人。
而溫家堡堡主溫東來，此次作為北國的使節，奉新閣主之命，出使東國，參與皇子殿下鳳離的成年禮。
“好可惜啊。大雪姑娘有要務在身，不能來東國玩。”一頭紅發随風飄揚，代表海神島民來參加成年禮的玫瑰，無趣地撇撇嘴。
鳳離那臭小子，總算成年了。從今以後，她就得換個詞擠兌擠兌他。
一邊埋汰鳳離，玫瑰一邊興致盎然地環望熱鬧的宴會廳。
坐在正中央的是鳳離，他的旁邊是身著一襲暗紫色長裙，妩媚多嬌的青龍盟盟主鳳央。
鳳央今兒的心情極好，比起對應酬不甚其擾而擺起冷臉的鳳離，鳳央則一直笑盈盈的。
倒是鳳央身後站着的“黑白雙煞”，緊張地注意着自己的主子，生怕鳳央喝多了，耍酒瘋。
玫瑰右手邊是沙國的使節，那是一位坐着輪椅的男人，好像是叫寒露什麽的。
他貌似和南國來的使節，小滿姑娘關系不錯，兩個人時不時聊上幾句。
不過，她總覺得他的眼底流露着深澈的哀傷，像因為一些不存在的人。
說到已不在的人，玫瑰想起九個月前，她閑來無事跑東國玩。
恰巧遇見被朱雀樓主委托送至王城的秦天。
“秦雨姑娘，你的哥哥除了身中軟骨香，無其他大礙。”夏至替花昔若傳話道，“願你們今後安好吧。”
“多謝樓主。”秦雨眼含淚花地凝望俨然呆滞的秦天。
成為秦雨鄰居的甄劍仁，瞧見秦雨扶着秦天回來，忙迎了上去。
“秦雨妹妹，我來幫你。”幫忙攙住秦天的甄劍仁，左顧右盼地問，“厲姑娘呢，她沒有一起回來嗎？”
秦雨仰望教夕陽餘晖抹上一抹深紅的天空，就像莉莉絲正瞧着她。
“厲姑娘和明哥回去他們的世界了。”
***
勇者與魔王的世界。
莉莉絲翹着二郎腿，倚靠向華美的貴妃椅。
回到原世界之初，系統為修正錯誤，重置了世界數據。
魔王“辛辛苦苦”吞并的版圖，頃刻間讓系統無情地剝奪，交還給了人類。
因這件事，魔王氣得寝食難安。
令魔王怒火中燒的還不止一件事。
“你說你不參戰？你是我的女兒，你不替我打戰，你能幹什麽？”魔王用力地拍擊王座的扶手。
而莉莉絲卻不癢不痛地撓撓耳朵：“我只是不想去送死，就這樣。你要抗議，你和系統說。”莉莉絲搬出與她達成協議的系統，令魔王頭一回切身感悟到“女大不中留”是何滋味。
不等魔王回應，莉莉絲揮揮手，邁着優雅的步子，走出魔域裏的魔王殿。
“你治愈勇者的眼睛，我答應你遠離他。”
“莉莉絲……”
當初她與系統的約定歷歷在目，按照承諾，回歸原世界後，她便離開了勇者。
從別的魔物嘴裏得知，勇者尋回聖劍，大破魔王軍，搞得魔王各種焦頭爛額。
凄清的湖水畔，莉莉絲低頭凝着水中的倒影，那是一張飽受思念之苦的臉。
早知道她就不逞強放手了。
突然，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自她背後響起。
她心念一動，回過頭，卻撞見一只毛球怪。
雙手托着腮，她失望地嘆氣，耐着性子聽毛球怪結結巴巴地向她禀報：“莉…莉絲大人，有…勇…勇……”
毛球怪的話音未落，一雙長腿便出現在毛球怪的身側。
長腿的主人，在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兒，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她走去。
“莉莉絲。”他瞪着紅眸難掩驚喜，又一臉無辜的她，“你……”
“我好想你！”不等他講完，她就飛撲進他的懷裏，“我以為你不會來找我了。”
和系統的約定，只包括她遠離勇者，但沒說勇者需要遠離她。
但她回魔域的十個月裏，他真的只專注抗擊魔族，絲毫沒來找她的意思。
摟着莉莉絲的纖腰，縱使因她不告而別升起的怒火，此時也全煙消雲散。
他确實有點賭氣，氣她竟真抛下他，一走了之。
“你為什麽這麽慢才來找我？”指尖戳着他冷硬的胸膛，她不滿地控訴。
“……”這小妮子，她以為他為什麽沒日沒夜地推進戰線？
所有人都道他的奮勇是為保護人類王國，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是想早日進入魔域，找到她。
嗅着令他懷戀的她的香氣，他悶聲不吭地擁緊她。
“你該不是馬上要進行魔王戰了吧？”她後知後覺地覺察他的裝備全上了最高級魔法。
“在那之前，我和你還有私人問題要解決。”他湊近她的耳畔，啞着嗓子道，“比方說，我愛的女人，還不曉得我真正的名字。”
他愛的女人。聞言，莉莉絲的小心髒漏跳了半拍。
其實，她也有事情要向他交代，例如魔王是她名義上的父王，他名義上的“岳父”。
但這些都不重要。她只想快點與他融為一體，再次感受他的體溫，氣息。
打橫抱起她，他繞過吓得呆愣的毛球獸，步履穩穩地邁向濃郁的森林深處。
留在原地的毛球獸，抖抖毛絨絨的身子，驚顫得連說話都變得流利起來。
“夭壽啦！勇者與魅魔相愛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