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魚婦(2)
兩人一時無話,陸長熒自顧自地繼續吃肉,吃了一會兒擡頭道:“有沒有水?有酒更好。”
那人仿佛笑了笑,平平扔出了一只石杯,陸長熒接了,杯中水色清透,殊無酒味,他不由得想起若是辛晚在此必定十分失望,笑着喝了一口,道:“你叫我來便是要這樣相對無言三日?”
那人道:“可能是因為許久沒有見過人了,也可能是因為無聊。”
陸長熒噴出一口水,道:“……我原以為我是最無聊的人。”
那人嘆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繼續來聊天。”
陸長熒眼珠一轉,道:“聊天也沒什麽趣味,不如我們來相互聊着猜一猜彼此究竟是誰?”
那人長而茂密的白發輕輕動了動,仿佛是為了更仔細地看看他,随後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是誰,沒什麽好猜的。”言語中頗為興味索然。
陸長熒道:“我對猜你是誰很有興趣啊。”
那人道:“有線索了麽?”
陸長熒環顧四周,這洞穴之內除了照明用的數十顆明珠外全無他物,明珠嵌于黑沉沉的壁上,似剛從一塊逼仄的夜空中墜落的星辰。玄鳥偶在洞口飛過,發出細小的撲棱聲響。
他點了點頭,那人道:“說來聽聽。”
陸長熒道:“猜對了有什麽獎賞。”
那人似乎笑了一笑,仿佛為被孩子耍無賴纏着而煩惱,最終仍是溺愛孩子的長輩一般,無奈搖搖頭道:“你要什麽獎賞?”
陸長熒心念電轉,一邊想着要什麽獎賞合算,一邊又在心中仔細盤算怎樣才能不至于觸怒此人,只想了一瞬,道:“若我猜對了,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那人笑道:“可以。”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竟帶了一種無形的期盼,隐隐然有雀躍之感,似乎一個被刻意隐藏了許多年的秘密,既怕人知道,又盼望有人能根據蛛絲馬跡推斷出來;既想甘于孑然一身,又盼望此生能得一知己。
陸長熒将食水放整齊,站起身來,道:“空桑本是一大片水澤,自古崇水德,水屬北方,屬黑色。”
他這話一經說出,那人便知道他多半是猜對了,竟幽幽地嘆了口氣。
陸長熒繼續道:“五帝之中,崇水德的本就只有一人,此人始地也在空桑,有玄鳥傳信,死後遇蛇,化為魚婦。”
他慢慢地一字一字道:“你是颛顼帝。”
颛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慢慢直了直脊背,沉聲道:“孤正是高陽氏。”
陸長熒也跟着輕輕籲了口氣。他從見到魚婦開始便有了這個猜測,所以刻意引導,便是為了引導颛顼要他前來。辛晚确實很了解他,程心遠對他來說無足輕重,他來此,只是為了颛顼帝。
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五帝之一。
傳說中颛顼與共工一戰,共工輸而怒觸不周山,天地歪斜,始分南北高低,水流傾瀉,人間洪水滔天,鲧禹父子治水,均載于《治水記》中。洪水退卻後,人間秩序恢複,空桑因本是颛顼最初的封地,故而得以與外世隔絕,成為一片靈氣滿溢的福地。
陸青持自青岚死後便立誓翻出不動府,然而尋遍空桑大地,只能找到不動府臨時的據地,例如這座島,例如極北的雪陵山——找不到核心,見不到府主。他們一直懷疑不動府可能建于外間俗世的某處,然而空桑與俗世的大門,只在百餘年前,各大仙宗宗主同時出力,開啓過一次。
颛顼帝可能已是當世唯一一個知道那道門如何開啓的人。
颛顼白發如霜,微微仰起頭。
已經快過去千年,他連“颛顼”這個名字都有千年之久沒有聽到過了。這一聲颛顼帝仿若開啓了千年時光的洪流,讓他驀然驚覺,自己竟然已經在此,一個人孤獨了千年,只有玄鳥作伴,無論愛人子嗣,乃至朋友仇敵,盡數都不在了。
颛顼曼聲道:“你猜到孤是誰了,又能否知道自己是誰?”
陸長熒微微一怔,原本已快脫口而出的“當然知道”,在這一問下竟忽而說不出口。
颛顼問道:“又能否知道自己生為何人,所為何事?”
這個問題的答案本是陸長熒從出生起便十分堅定的,因為自他出生起便已經被諄諄教育他是為陸家少主而生的,也是為陸家少主而活的,若是沒有陸家少主,他本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然而就此一問,陸長熒竟有一絲無所适從的茫然。
這幽暗的空間游離于一切之外,與任何人事都毫無幹系,若非那面日晷,再也不知時間。
陸長熒有生以來頭一次感覺到了惶恐,伸出手掌,然而雖有明亮珠光,在這裏竟連自己的掌紋也是看不清的。
颛顼點了點頭,道:“孤知道你所求為何,也可以解你疑惑。但就是這三日時間,孤盼望你給孤一個答案。”
謝寧舟等人沿島巡查,終于在靠近島東之處找到了程心遠。那個神秘人竟十分守信,陸長熒一到,便将程心遠放了。
謝寧舟嘆了口氣,試了試程心遠的呼吸和脈搏,他深通醫理,知道這只是一時閉氣昏暈,于性命沒有大礙,便只讓淩思思拿些清水來。程心遠不久醒轉,狂飲一番後終于啞聲叫道:“師父。”
謝寧舟點點頭,道:“還記得發生了什麽?”
程心遠搖搖頭,道:“那洞穴一閉合便上下颠倒,我撞到了腦袋,直接昏暈過去了。”
謝寧舟一愣:“中間再未醒過?”
程心遠道:“沒有。”
謝寧舟與其他三人對視了一眼,心中都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以程心遠的修為,只是被撞到腦袋,最多淺淺昏暈一會兒,絕不可能連續暈上好幾日。若非被另下毒手,就是別有蹊跷。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辛晚,他臉色已是止不住的蒼白下去,強自沉着道:“程師兄有否感到極度的饑渴?”
程心遠答道:“沒有。”
辛晚又問:“程師兄失蹤了幾日?”
淩思思道:“今日是第四日了。”
謝寧舟以手指數着算了算,道:“那名叫魚婦的怪物,時間只怕同我們不一樣。”他又粗略一算,道:“按心遠昏暈時間來算,只怕這只怪物,一日便抵我們的一個月有餘。”
辛晚“哦”了一聲,倒沒有如何驚慌,想了想只道:“謝門主有事的話,就先行離去吧,我在這裏等。”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到今早都刷不開後臺,剛剛換了個浏覽器可以了,也是奇怪。晚了太多了,對不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