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探病(三)

谷小飛怔住了,肖雪塵亦是一愣。他明明還要去面見師叔,可一見到谷小飛傷心黯淡的表情,“我願意留下來”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了。

轉念一想,師叔又不會逃跑,什麽時候去見他都可以,谷小飛卻是個病人,當然……應該以病人為優先。況且如果不是他把谷小飛叫去展覽會,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一切。齊老板心髒病發作的時候他也在場,卻沒能及時出手相救。非要細究的話,谷小飛舊疾複發他也有責任。

他移開視線,平時前方,正色道:“今天不忙,暫且陪陪你。你還想聽什麽,我盡量說給你聽。”

谷小飛抽了抽鼻子,揪着被角,星光點點的眸子裏泛起晶瑩的水光。“肖大俠你人真好。”他嗓音沙啞,帶着哭腔,“嗚……院長奶奶說得對,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你哭什麽?”肖雪塵有些手足無措。方才還有說有笑的,怎麽一下子就哭起來了?

“沒哭……我是……感動的……”谷小飛抹了抹眼睛。想肖雪塵這麽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會因為他一句話而露出茫然的表情,他不禁破涕為笑,“給我講講武林大會的事吧,你參加過武林大會是不是?”

肖雪塵收斂神色,恢複成那張冷淡的面孔。“看倒是看過幾次,不過沒參加過。”

“……诶?你不是在四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和武林盟主合過影嗎?”

“那次只是去觀戰而已,偶然碰上他的。”

“為什麽不參加?以你的武功,嗯……就算打不贏武林盟主,肯定也能名列前茅吧?”

肖雪塵聞言神色一黯。“武林大會要年滿十八歲才能參賽,上上屆我還沒成年,上一屆時……”他定定地望着前方空無一物的白牆,目光像是穿透了牆壁,去向某個遙遠的地方,“我在圍攻魔教時受了傷,直到大會舉辦都還沒恢複過來,索性放棄了。”

他收回目光,扭頭看谷小飛。果不其然,少年蒼白的臉上露出憂慮的神色。明明是在跟病人說話,卻提起這麽沉重的話題……肖雪塵嘆了口氣,寬慰他說:“倒也沒什麽。那時我還年輕,武藝尚不精進,縱使參加了恐怕也取得不了什麽好成績。武林大會凡四年一屆,今年恰好是大會舉行的年份。四年過去,我已今非昔比,勝負就留在今年決斷吧。”

“對哦,今年要舉辦武林大會了……”谷小飛這才想起,武林大會就如奧運會一樣,每四年舉辦一次,屆時天下豪傑齊聚一堂、比武論劍,争奪“武林盟主”的頭銜;也像奧運會一樣,不僅是江湖兒女的盛事,更是全國人民翹首企盼的體育盛典。

“今年的賽制有所改變。往年都要舉行預賽和決賽,決賽冠軍再與現任的‘武林盟主’一決勝負,勝者成為下一任盟主。而由于蘇雲越提前隐退,今年的決賽冠軍将自動獲得盟主頭銜。”他輕哼一聲,“難度倒是比以前減小了。”

“那參加這一屆比賽的人算是走運了。”谷小飛驚訝。

“走運?”肖雪塵嘴角一挑,“在武學一道上求索之人,無不以更高的境界為目标。無法與蘇雲越那樣的高手一較高下……明明是遺憾才對。”

Advertisement

谷小飛忽然羞愧至極。肖雪塵思考的是如何在武學之道上更進一步,他卻滿腦子都是鑽空子占便宜後的得意洋洋之情,思想境界和人家差了不只一星半點兒。

“原來是這樣……我真是太淺薄了……肖大俠你會不會覺得我好庸俗?”

肖雪塵搖搖頭。“我雖然想與高手較量,但是既然參加武林大會,就已經存了争勝之心。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自己也不過是個争名奪利的至俗之人罷了。”

“肖大俠你一點兒也不俗!”谷小飛激動地說,結果話說得太急,又咳嗽起來。他捂着嘴,臉龐半陷在枕頭裏,整個人蜷成一小團,身體劇烈顫抖,眼角也泛出生理性的淚花。

肖雪塵不禁生出了憐惜之心,彎下身罩住谷小飛。他原想效法谷小飛救治齊老板的方式,也給谷小飛渡入內力,可轉念一想,谷小飛與毫無武功根基的齊老板不同,他修煉的那套內功“整理運動”……與淩虛派的心法“憑虛心訣”大為迥異,這時為他渡入真氣,搞不好兩股力量會在經絡之中彼此沖突,反而加重病情。于是他只好輕輕拍打谷小飛的後背,替少年順氣。

谷小飛這一陣咳嗽總算止住了,臉頰比先前更加緋紅,不知是咳嗽導致的,還是肖雪塵那無意的碰觸造成的。肖雪塵彎腰替他拍背時,發絲不經意地垂在他臉上,刮着他的皮膚,感覺癢癢的,他想笑,可胸腔裏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讓他臉紅心跳,根本笑不出來。

肖雪塵再次倒了杯水,給谷小飛喂下去。谷小飛半倚在床頭,雙手握着杯子,恨不得将腦袋都埋進那小小的水杯中。

“你還是多休息為好。”肖雪塵說,“等你好些了我再來看你。”

谷小飛微微“嗯”了一聲,面露失望之色,像只委屈的小動物。肖雪塵揉了揉他的腦袋,手腕被谷小飛一把捉住。

是不願意被自己碰觸嗎?“抱歉”兩個字到了唇邊,谷小飛卻勾住他的小指,輕輕晃了晃。

“拉鈎算話,一定……一定要來喔……”

——真像小孩子一樣。肖雪塵內心苦笑。不,可不就是個孩子麽?肖雪塵自己十九歲的時候還在無憂無慮地念書學藝,谷小飛卻早早地背井離鄉來到大城市打拼。肖雪塵尚有父母師長能夠依靠,谷小飛卻……卻是個孤兒。

一念及此,他心中愛憐更盛,用力勾了勾少年的小指:“言出必踐。”

***

依照不成文的探病規矩,肖雪塵至少應該帶點水果上門。可他還得趕去面見師叔,來回折返耗費時間,幹脆在外賣APP上買了點新鮮水果和點心送到谷小飛家。谷小飛自己就是送餐員,現在輪到他接受外賣服務了,想來還有些奇妙。

過了上班早高峰,路上沒什麽車輛,肖雪塵一路順暢到了貓咖。今天貓咖沒什麽客人,那個打工的姑娘小绮趴在櫃臺上抱着iPad看電視劇,見到肖雪塵懶洋洋地喊了聲“塵塵來了”。幾只貓在店裏或坐或躺,很閑适的樣子,不接客的時候從店員到貓都一副懶懶的模樣。

“師叔在麽?”肖雪塵問。

“在後院呢,曼桃姐也在。”小绮伸了個懶腰。

既然施曼桃在,那麽昨天展會的經過她大概已經向方心鶴說明了,倒省了自己的口水。

肖雪塵走進後院,隔着一株凋零的花樹,遠遠就聽到方心鶴與施曼桃的笑聲。兩人一如既往地各自抱了一只貓,邊撸貓邊談笑,這幅光景若是拍成照片傳到網上,不知要羨煞多少雲養貓的精神鏟屎官。

“師叔。施前輩。”肖雪塵沖着兩人一禮。

“你來得正巧,我們剛剛還談到你呢。”方心鶴笑吟吟的。他一笑,眼睛就狡黠地眯起來,像只老謀深算的老狐貍。

施曼桃轉向肖雪塵,“咦”了一聲。“你之前見過谷小飛嗎?”她若有所思盯着肖雪塵肩膀。

“……是的。施前輩如何知道?”肖雪塵去谷小飛家是臨時起意,誰都沒通知,施曼桃是怎麽知曉的?她在自己身上裝了竊聽器不成?

施曼桃朝他勾勾手指,讓他靠近。肖雪塵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挨過去,施曼桃又比了個手勢,讓他彎腰。肖雪塵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師叔——方心鶴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就差沒在手裏捧半個西瓜呱唧呱唧吃個不停了。

肖雪塵只得彎腰。施曼桃的纖纖玉指在他肩上一拂,拈起一根頭發,對着光看了看。“喏,這是谷小飛的頭發。你們倆發質不同,你的頭發比較硬,他的頭發則更柔軟,顏色也比較淺,你不久前一定見過谷小飛,嘻嘻,也不知道你倆幹了什麽他的頭發才會落到你肩上。”

“前輩僅憑一根頭發就能識人?”

“哎呀,當然不行啦,世界上發質相似的人那麽多,怎麽可能憑一根頭發就辨認出來?公安局的刑偵技術人員豈不是要下崗了?我就是那麽一猜,結果你的表情……告訴我果然沒猜錯。”

肖雪塵略一思忖,那根頭發應該是在探望谷小飛時不慎沾上的。他自诩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絕未做出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施曼桃這話聽起來怎麽哪裏怪怪的?

……或者說,gay gay的?

作者有話要說: 肖大俠:gay裏gay氣,舉報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