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裝病
音樂家傍晚一進家門看到的是以下一幅詭異的景象:
谷小飛穿着睡衣、頭發淩亂、呆坐在客廳中,膝蓋上放着一只豪華果籃,籃子上還寄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他一會兒拿起一根香蕉,傻傻地笑起來,一會兒又拿起來一枚蘋果,癡癡地嘆了口氣。
音樂家哆嗦起來,跑到作家屋裏,速度比見鬼時還快上幾分。
“喂喂,小飛那是怎麽了?中邪了嗎?對着果籃發什麽花癡?”
作家忙着碼字,鍵盤上運指如飛。“這叫睹物思人,上午你不在所以不知道吧。”
“什麽!我居然錯過了重要的一幕嗎!”
“豈止是錯過重要一幕,簡直等于少看了一整季呀!那個白衣大俠過來探望小飛,臨走還叫人送了個果籃過來,啧啧,想不到他看着面癱,心思倒挺活絡。”
“……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原來就是個果籃嘛。”
“這叫禮輕情意重!”作家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音樂家一眼。
客廳裏傳來谷小飛斷斷續續的笑聲。那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屋子裏,有幾分癡情,又有幾分驚悚……
音樂家顫抖起來,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作家嫌他打擾自己碼字的思路,将他轟出房間,音樂家只好縮着脖子悄悄穿過客廳,防止被谷小飛發現。
“阿桐。”谷小飛還是發現他了,擡起頭喊了他一聲。
“小、小飛!你不是病了麽,病人就要多休息快去睡吧別硬撐了……”
谷小飛幽幽地說:“阿桐,我已經好了。”
“那、那也不行啊!別仗着年輕就糟蹋身體,到了我這把年紀才後悔……”
“阿桐我病好了可怎麽辦呢?”
音樂家心說病好了當然萬事大吉,該幹啥幹啥,還能怎麽辦?我看你非但沒有好,反而病入膏肓了才對吧?!
谷小飛一臉惆悵:“早上肖大俠來看我,對我可好了,又是喂水又是拍背,但他是因為我病了才對我這麽好的,如果我恢複健康,他就不會這樣了……”
說着,他沮喪地垂下頭,憐愛地撫摸着膝蓋上的果籃,籃中水果鮮豔欲滴、誘人食指大動,可他一個也舍不得吃,像捧着無價珍寶似的捧着果籃,就連香蕉皮上的細小斑點他都能津津有味地觀察一下午。
“放心吧不會的,患難見真情,白衣大俠在你有難的時候待你這麽好,說明他對你是有真感情的!”
“真的嗎!”谷小飛突然容光煥發,音樂家覺得昏暗的客廳霎時間被谷小飛眼睛裏的光芒照亮了。
“當然啦!俗話說得好:不論你是貧窮還是富貴,不論是健康還是疾病……”
“阿桐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這根本不是俗話是結婚誓詞。”
“道理是一樣的嘛!”
“一般人對待病人都會比對待健康人更和善一點吧。唉……我怎麽康複得這麽快呢,真想再多病幾天……”
“你幹嘛咒自己生病!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的哦!呸呸呸,快跟我一起呸!而且肖大俠又不養活你,你生病了誰去工作賺錢?你還要不要吃飯了?”
“也對哦……我太笨了,還是阿桐你思考得全面。”谷小飛說着肩膀一塌,那股燦爛的光芒逐漸在漆黑的眼瞳中熄滅,只留下沮喪的餘燼。
音樂家瞧見他這副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模樣,于心不忍地嘆了口氣。“要不這樣吧,”一向只會出馊主意的他這次努力出個不怎麽馊的主意,“下次白衣大俠再來探望你,你就裝病好了!裝病你總會吧?”
谷小飛坦率地搖頭:“不會。”
“天啦!你連裝病都不會!沒逃過課嗎!”
“真沒有!”谷小飛一向是蘇老師的模範好學生,農村孩子讀書不易,每節課他都倍加珍惜,少聽老師一句話比錯過一個億還可怕。
“哼,今天你走運了,這裏就有一位逃課大師。現在我把壓箱底的技術傳授給你,認真學着點兒!”
“嗯!雖然并不是什麽偉光正的技術,但是技多不壓身嘛!”谷小飛用力點頭。
“……要不是看你一臉誠摯我真的會打你。”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來。音樂家以為是畫家泡妞回來了,趿拉着拖鞋去開門。
“喲你今天回來挺早嘛我還以為你要在外面過……”待音樂家看清門外來客的面容,毫不猶豫地摔上門。
“不好啦白衣大俠來了!小飛小飛快回床上去!”
音樂家用趕小雞的方法将谷小飛轟回卧室,然後換上一副和悅的笑臉前去開門。門外的肖雪塵臉色陰沉,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被谷小飛的室友當面請吃閉門羹了,真不知道這幾個人是什麽習慣……
“稀客啊!歡迎歡迎!您是來探望小飛的吧!小飛!肖大俠來看你了!唉你看小飛還病得起不來床呢,要不我去叫他吧?”音樂家覺得自己笑得活像妓院老鸨。
“不必,他是病人,應該我去看他才對。”
肖雪塵一進門就瞧見了客廳桌上那分毫未動的果籃,英挺劍眉皺了起來。“不合他口味嗎?”
“不是不是,小飛還病着,哪有胃口吃這吃那,今天就連飯都沒吃幾口呢!”音樂家在外面浪了一天,并不知道谷小飛有沒有好好吃飯,但是信口胡編的本事爐火純青,張口就來,“他還說自己吃不下,讓我們把果籃分了,我們當然是嚴詞拒絕!這是你對小飛的一番心意嘛我們怎麽好意思呢!”
“原來如此。”肖雪塵收回目光。病人當然胃口不好,他沒考慮到這一點,實屬思慮不周。“我去看看小飛。”
卧室床上,被子隆成一座小山包。肖雪塵神色複雜了盯了幾秒,掩上門,輕聲喚道:“小飛?”
“嗯!”谷小飛蒙着腦袋趴在床上,将被子當作甲殼,縮在裏面不敢露頭。
“好些了麽?”肖雪塵走到床邊,拍了拍那團小山似的被子。
“感覺好……”谷小飛險些就脫口而出“感覺好多了”,轉念想起音樂家讓他裝病,臨時換了說法,“好像和上午差不多!”說着浮誇地咳嗽兩聲。
肖雪塵試着掀開被子一角,結果小山立刻驚恐地朝床的另一邊挪去。
“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別擔心!天不早了你快走吧!”隔着被子,谷小飛的聲音甕聲甕氣的,
說完谷小飛就恨不得沖到音樂家屋裏抓起他的吉他捶爛自己的腦袋——他明明是希望肖大俠多留一會兒的呀,怎麽會說出“你走吧”這種話!
“我本不該打攪你的,但是剛好要幫人帶話,就順便過來看看。”肖雪塵在床邊坐下,背靠着隆起的被子小山,“我門派中有一位師叔,想見一見你,托我來邀你去他那裏一趟。”
他回頭拍了拍小山,“當然,是在你身體康複之後。……你為什麽在發抖?不舒服?”
小山抖得像一枚即将發射升空的火箭。
“嗨呀!”谷小飛猛然掀開被子,仰着身體坐在床上,大口喘氣,“憋死我了……差點缺氧暈過去……”
才在被窩中悶了一小會兒,額上就沁出了細小的汗珠。他用衣袖擦了擦臉,轉向肖雪塵,本就憋得泛紅的臉頰瞬間紅了個徹底,就連纖秀的脖頸也溢起櫻花一樣的粉色。
“那個……肖大俠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結結巴巴地解釋,“其實……我下午的時候就差不多好了……”
“哦。”肖雪塵淡淡應了一聲,“那剛才你是在裝病?”
谷小飛眼前一黑。完了完了完了肖大俠肯定覺得他弄虛作假,萬一以後都不理他可怎麽辦?他們之間的關系好不容易才有了點兒進展,這下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你聽我說,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大可以将一切責任都推到音樂家身上,聲稱是音樂家出馊主意叫他裝病的,可建議是別人提的,最終采納的卻是他自己,歸根結底責任在自己身上。何況音樂家也是一片好意,孰料好心辦了壞事,怎麽能把鍋全甩給他呢?
谷小飛吸了吸鼻子,難過地說:“都是我的錯,我怕病好了你就不會對我那麽好了,所以才……”早知道就坦坦蕩蕩地面對你,不搞什麽幺蛾子了。
他懊悔地低下頭。
肖雪塵沉默不語,谷小飛也不敢擡頭,生怕對上肖雪塵那冷冽嚴厲的目光。倘若被那種厭棄的眼神瞧一眼,他比心裏被人剜了一刀還痛苦。
他聽見肖雪塵起身,走出房間,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
谷小飛想,肖大俠這麽正直的人肯定最讨厭這樣不誠實的小動作了……他爬回被子裏,蓋住腦袋,縮成一小團,努力讓自己變小,好想就這麽直接消失在世界上……
幾秒鐘後,門再度打開。谷小飛以為音樂家來安慰他了,悶悶地說:“你出去……”
“那我告辭了。”肖雪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谷小飛驚喜地揮去被子。
肖雪塵去而複返,手裏拎着那只豪華果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