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同居 (1)

住在肖雪塵家?!

也就是說, 他要……要和肖雪塵……同、同居了?!

一定是在做夢, 昨晚喝得太多了, 現在還沒醒過來呢……谷小飛渾渾噩噩地想,否則沒辦法解釋世界上竟會發生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

不對,什麽叫“同居”, 搞對象住在一起才叫同居,他只是恰巧租住在肖雪塵家裏而已。谷小飛默默地對自己說:谷小飛啊谷小飛你怎麽能對敬愛的肖大俠有那種龌龊的想法!gay裏gay氣的!

“小飛!你的白衣大俠來了!快來接客!”畫家在玄關捏着嗓子喊他,聽起來活像妓院老鸨。

谷小飛抓起拖鞋狠狠往自己腦袋上來了一下。好痛。不是做夢。

他慌慌張張披上衣服抓起褲子, 扣錯了好幾個扣子, 跌跌撞撞跑到客廳。

肖雪塵站在門口,神色冷峻, 星眸沉寂,一副不怎麽高興的樣子。谷小飛以為他肯定是因為那聲“塵塵”而生氣了, 急忙歉然道:“我剛聽說,什麽也沒準備……那個……你要不坐坐?”

“無妨, 不是你的錯。”肖雪塵其實是因為師叔的緣故在生悶氣。

昨天方心鶴突然叫他到貓咖,告訴他谷小飛要來店裏工作,順便在閑暇時候陪他練武。肖雪塵起初并沒覺察到師叔臉上奸詐的表情, 直到師叔語出驚人。

“我答應他給他提供住處的, 就讓他住你家好了。”

“我反對。”肖雪塵冷冷地說,“你招進來的人,為什麽不住你家?”

“我四海為家,何處是家呢?”方心鶴作深沉狀。

如果不是輩分高,方心鶴估計早就被肖雪塵摁在地上打了。

“師叔你做決定之前都不先跟當事人商量一下嗎?”

方心鶴坐在他對面, 懷裏抱着三四只貓,大有昏君酒池肉林、左擁右抱後宮三千佳麗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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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還只有十六歲,事事都需要長輩給我安排?”肖雪塵劍眉微蹙。

“哎——”方心鶴拖長聲音,“你跟谷小飛不是關系挺好嗎?”

“我從沒這麽說過。”桌子下面突然冒出一個貓頭,貓視眈眈地盯着咖啡杯,似乎想撥弄一下。肖雪塵默默将杯子往桌子中央推了推。

“你已經很久沒跟外人這麽親近過了。況且谷小飛身懷絕世武功,你則需要一個對練的對手,豈不正好?唔,你如果還懷疑他的身份,這是個絕好的打探時機啊。”

肖雪塵想說我已經不怎麽懷疑谷小飛了,但覺得這麽說反倒承認了師叔所說的“你跟谷小飛關系挺好”。師叔的話術果然不同凡響,不論他肯定還是否定,都會着師叔的道。

“我自有分寸,無須師叔操心。”

“……你這麽排斥谷小飛,果然還是因為‘那個人’嗎?如此說來,他們性格确實有些相似之處……”

肖雪塵一噎,星眸微垂,薄唇抿成一線,如同含着鋒刃,忿忿地沉默着。

方心鶴說:“不聽我的話就算了,連你師父的話也不聽?非要我叫師兄親自跟你說嗎?”說着拿出手機。

“不必了。”肖雪塵打斷他。

“哦,這麽說你是同意啰?很好很好,不枉我苦練嘴炮。”方心鶴唇角狡黠地一勾,“幹脆到時候叫谷小飛一起去參加武林大會吧?我倒很好奇他能取得怎樣的成績……你可別輸給人家喂!”

方心鶴乍看上去是那種算無遺策、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的高人,其實做事相當不靠譜,經常要他們這些後輩幫着收拾爛攤子。硬是讓谷小飛住進自己家裏就算了,結果根本沒跟人家談妥……世界上怎麽有這麽不負責任的人?肖雪塵到現在還沒被師叔氣出肺病,概因淩虛派內功有護體的功用。

***

谷小飛低頭看看自己,這副宿醉的尊榮委實無法見人,幸虧三個室友也好不到哪兒去,混在他們之中,自己也不怎麽顯眼了——全靠同行襯托啊!

“我開車來的,你收拾好行李,我幫你搬家。”肖雪塵說。

室友們吹起口哨,三臉淫#蕩地對谷小飛笑起來。谷小飛瞪回去,不明白他們為何淫#笑。

他回到卧室,将所有衣物拽出櫃子,一頭埋在布料裏,假裝收拾行李,其實是為了埋住自己的笑聲。

他要和肖雪塵一塊兒住了!

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串人形自走竄天炮,每一步都會炸出金光閃閃的煙花。

谷小飛東西不多,除了衣物和一些個人用品外身無長物,用四個從室友那裏借來的快遞箱子就裝完了。室友們對他的效率表示非常震驚,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堆塑料小人、游戲盤、音樂器械什麽的,一卡車都運不完,看到小飛那點兒可憐的家當,他們不由感慨:這個人的私生活還真是蠻貧乏的耶……

“我們幫你搬上車吧!”室友們自告奮勇,撸起袖子上前幫忙,每人搬走一個箱子,最後那個留給谷小飛自己動手。

“就這些?”肖雪塵看到他的行李之少時也略微一驚。

“我東西不多的啦!”谷小飛撓撓頭。

他正要彎腰搬箱子,肖雪塵忽然伸手一擋,捏住他的肩膀。

“扣子。”

谷小飛起床匆忙,扣子扣錯了好幾個。這副邋遢樣子被肖雪塵看到了,谷小飛羞得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他手忙腳亂地解開扣子,卻因為太過慌張,手指一個勁兒地打滑,扣子怎麽也塞不進扣眼裏去。他急得滿頭大汗,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嗚嗚嗚,和肖大俠同住的第一天就暴露了自己智障的一面,肖大俠該怎麽看待他!

肖雪塵眉頭一舒,谷小飛笨拙的模樣倒別有一番笨拙的可愛,像個找不着自己尾巴的小動物,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愛。不知從何時起,少年的一舉一動在他眼裏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哪怕是失誤,也是可愛的失誤。

他拂開谷小飛的手,親自将扣子一粒一粒扣好。

谷小飛面頰緋紅,雙目盯着肖雪塵那雙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根本挪不開視線。肖大俠就連手都這麽好看……他暈頭轉向地想。偶爾肖雪塵指尖擦過他的皮膚,他就像觸電了似的,渾身一震。

“好了。走吧。”

谷小飛如夢初醒,急忙抱起箱子擋在胸前。胸口熱騰騰的,好像有什麽東西即将噴薄而出了。酥酥麻麻的電流依舊在皮膚上跳躍,令他心猿意馬。

三個室友已經等在樓下了。肖雪塵不知從哪兒弄來一輛卡車幫谷小飛搬家。不過谷小飛的家當只占了貨鬥的小小一隅,顯得肖雪塵此舉有些小題大做了。

谷小飛将鑰匙交還給室友。四個人輪流擁抱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他們之間同租不過半年而已,沒想到竟會這麽舍不得。谷小飛想起蘇老師有一次曾感慨說“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意思是有些人雖然相處時間短暫,結下的情誼卻很深,他和三個室友之間想必就是如此吧!

不過一想到即将開始的(和肖雪塵一起的)新生活,這份哀愁就淡去了。

肖雪塵住在瀛海市市中心的一座高檔小區,寸土寸金的地方,谷小飛送一輩子外賣都未必買得起這裏的一個廁所。何況肖雪塵住在還是頂層複式,自帶一個天臺。

房子的裝潢也是盡善盡美,典雅中透着一絲古樸,說是酒店級的設計也不為過。別的不提,光是那套紅木家具就價值不菲。

谷小飛以前租的房子和肖雪塵家一比簡直就像……不,根本沒法比,跟人家家的廁所都沒法比——被貧富差距深深震撼到的谷小飛無言地想。

“你……真有錢……”這是谷小飛唯一能擠出的感慨。原來肖雪塵是個隐藏的土豪嗎,真是看不出來啊!

“父母的房子,不是我自己有錢。”

其實作為武林人士,肖雪塵參加各種武術比賽得到的獎金相當豐厚。但他看了看谷小飛震驚的表情,決定還是不把這事說出來為妙。

“這邊是客房,你就住在這裏。”

他幫谷小飛把箱子搬進來,谷小飛一邊感慨房間裝修之精美一邊拆包。“我還是第一次在廣告之外的地方見到這麽漂亮的房間……嗚嗚嗚,謝謝肖大俠和方師叔,否則以我的工資一輩子也租不起……”

肖雪塵哭笑不得:“你送外賣工資應該不少吧?”他不了解這個行業,但道聽途說總是有的,據說勤快一些的送餐員月入過萬不是問題。他一直覺得奇怪,谷小飛雖然孤身一人來大城市打工,沒有來自家庭的經濟支援,但工資收入在瀛海市算得上相當不錯了,為什麽日子過得那麽捉襟見肘?存款總該有一些的,絕對不至于淪落到付不起房租流落街頭的地步。要麽是送餐員的收入并沒有傳說中那麽豐厚,要麽是谷小飛特別能花錢。

可他沒有女朋友,看上去也不像有什麽燒錢愛好……那麽問題來了,谷小飛的工資都哪兒去了?

別人的經濟問題,肖雪塵作為外人不方便過問,但不得不留個心眼,萬一是什麽不正當愛好呢,譬如賭博之類的?這樣一個涉世未深、毫無心機的年輕人,很容易受到诓騙和誘惑,陷入賭博的深淵……若真是如此,肖雪塵覺得自己有義務引導他回歸正道……

“哎呀!”谷小飛不小心打翻了一個箱子,裏面的東西嘩啦啦掉了一地。

肖雪塵本能地彎腰幫他撿。一堆夾在一起的票據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拾起那些票據,發現每一張都是慈善基金會或福利院開出的捐款收據,少則數百元,多則上千元,厚厚的一疊,拿在手裏是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這是……”

肖雪塵呼吸一滞,恍然大悟。原來谷小飛将自己工資的很大一部分都捐出去了,難怪經濟如此拮據。

他神色複雜地望向忙着撿東西的谷小飛,默默為自己方才的誤解而道歉。明明是個熱心公益的好青年,他卻把人家往壞處揣測……

“啊!原來在你這裏!謝謝肖大俠!”谷小飛以為肖雪塵幫他拾回了收據,開開心心地道謝。

“你把自己的工資都捐了?”肖雪塵低聲問。

“也沒全捐啦,我留了一部分,夠我日常開銷。”谷小飛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是孤兒嘛,要不是有福利院,我恐怕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福利院條件不是很好,如果沒有社會上的好心人捐錢捐物,大家的日子很難過的。所以我自己賺錢之後每個月都會捐出去一部分,希望能幫到像我一樣的孩子……”

他抓抓頭,笑着說:“哎,說着怪肉麻的,肖大俠你就當沒聽過吧。”

說罷轉身去收拾其他掉落的東西。

肖雪塵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作為名門正派的淩虛派弟子,他沒少受道德楷模之類的教育,認為鋤強扶弱理所應當,平時遇到經濟貧困的求助者,他能捐助就捐助一些,卻從沒有谷小飛這麽的自覺。谷小飛的道德境界,常人怕是拍馬也追不上。

但是為了公益而過得拮據,這樣真的好嗎?

“小飛,我不是勸你自私一些,只是……如果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保障,這樣的慈善是做不長久的。”

谷小飛的肩膀向下一塌,嘆了口氣:“我室友也這麽說過,說就好比杯中之水,只能拿溢出的那部分去做慈善。但是……”

他忽然轉過身,朝氣蓬勃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沒關系,我還年輕嘛,可以多做點工作多賺點錢,以後給自己存錢也來得及的!”

肖雪塵說不出話,只能揉了揉谷小飛的腦袋。少年的頭發細滑又柔軟,手指插在發間,仿佛在撫摸一匹綢緞。肖雪塵驀地想起施曼桃打趣他的話來:“你們倆發質不同,你的頭發比較硬,他的頭發則更柔軟,顏色也比較淺,你不久前一定見過谷小飛……”

他心中一動,撤開手,定定地望着地板,深呼吸幾次,安撫了胸腔中那不同尋常的悸動之後,起身道:“收拾好東西就來天臺上陪我練武吧。”

“好的!”谷小飛鬥志滿滿,陪肖大俠練武不正是他搬過來住的目的嗎!“是不是還像上次一樣,必須喊出自己招式的名字?”

“不要。”肖雪塵冷酷拒絕。

***

“師兄,這個招式好厲害!能不能教教我!”

“師兄,這套劍法我怎麽練都練不好,是不是我太笨了?”

“師兄技高一籌,我認輸了!不過下次……嘻嘻,只要我勤學苦練,總有一天能贏過師兄的!”

“這次圍攻魔教,師兄也去嗎?那……那我也去!我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師兄,對付幾個魔教妖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多個人多一份力量嘛!”

“……師兄,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我……”

肖雪塵猛地睜開眼睛。

胸口劇烈起伏,心髒瘋狂跳動,渾身上下汗涔涔的。天色微明,窗簾縫隙中流瀉出的淡淡晨光灑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使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從河裏撈上來的溺水者。

他緩緩坐起來,按住胸口,撫平劇烈的心跳。背後的那道舊傷疤,也隐隐作痛起來。

多少年了,這個噩夢依舊萦繞不去,像個索命的惡鬼一般糾纏不放,非要将他也拽入地獄才甘心。

再睡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脫去汗濕的睡衣,簡單洗漱之後換上一套寬松輕便的練功服,提着劍上到天臺,開始每日的早課。

天光漸亮的清晨,城市尚未蘇醒,只有早起的鳥兒歡快啁啾,小區的天臺上,孤獨的白色身影揮舞着厚重的劍。

原本指望練武能驅逐心魔,孰料心魔反倒占了上風。以肖雪塵的功力,手中這柄拟雲劍雖重,使用起來卻是舉重若輕的,然而現在越揮越覺沉重,最後連手腕都酸麻起來。

肖雪塵停下來,深知再這樣下去對修為有害無益。最近這是怎麽了,明明勤奮更勝以往,非但不見什麽進步,還常常走火入魔。難道他的心理素質這麽差,越是臨近武林大會就越緊張?

對了,幹脆叫谷小飛來吧,那個天真剔透的少年就像一枚開心果,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心情就會莫名輕松起來。

肖雪塵起初反對師叔的提案,可現在總算覺出師叔的苦心——莫非師叔早就看出自己與谷小飛相處時比較愉快?嗯,姜還是老的辣,師叔讓谷小飛住進來,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他收了劍。一回到屋裏就聞到一股誘人的早餐香味。

廚房中油煙機嗡嗡作響,一個穿圍裙的纖細身影正在竈臺前忙活着,一邊往煎鍋裏打蛋一邊哼歌,耳後的發尾調皮地翹着,随着他的動作一蹦一跳。

肖雪塵扶着門框站了一會兒,欣賞着少年靈活的動作,以習武之人評估同好的眼神,将少年全身上下的骨骼關節看了個遍,然後才喊:“小飛。”

谷小飛扭過頭:“肖大俠?咦?你剛剛練劍回來嗎?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叫你起床呢。”

接着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子上的油煙,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以為自己起得夠早了,嘿嘿嘿……你們武林人士要早起練功的,我都給忘了。”

說話時他還不忘手上的活兒,靈巧地一颠煎鍋,将煎蛋翻了個面。

“肖大俠你先坐一會兒吧!早餐馬上就好!我廚藝不怎麽樣,你将就一下,美味我不敢說,但肯定管飽。”

上次有人早起給他做早飯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好像還是淩虛派食堂的大師傅吧……好像有點不對,食堂師傅要負責門派上下所有人的夥食,可谷小飛下廚僅僅為了他一個……

“那我去洗個澡。”他說。

谷小飛突然一個踉跄,差點一頭栽進鍋裏被油炸毀容。

“沒事吧?”肖雪塵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一絲緊張。

“沒……地板有點滑,待會兒我拖一下就好……”谷小飛忽然渾身僵硬,“這裏交給我了!你去……去洗澡吧……”

肖雪塵奇怪地看了他幾眼,确認他沒有磕碰到哪裏後,指點了一下清掃工具的位置,去了浴室。

谷小飛背對着他,臉紅得仿佛初升的太陽。其實廚房地板他早就清掃過一遍,一點兒也不滑,他是因為肖雪塵那句“洗澡”才激動的,可他怎麽敢直說呢?難道要告訴肖大俠“我剛才幻想了一下你沒穿衣服的樣子”嗎?非被打死不可!不行不行,瞎想什麽呢谷小飛!肖大俠是你的恩人,對恩人都能想入非非,你真是個脫離了高級趣味的人!

肖雪塵快速沖了個澡,洗去一身的汗水,換上居家服回到餐廳。谷小飛正端着兩盤培根煎蛋走出來。肖雪塵剛剛出浴,頭上蓋着一條毛巾,邊擦頭發邊走過去。谷小飛停步,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得肖雪塵有點兒發毛。

他想問“我哪裏不對嗎”,谷小飛突然再度一個趔趄。眼看手上兩盤早餐就要打翻,肖雪塵健步沖過去,兩手輕輕一托,就将餐盤托了起來。

毛巾從他頭頂滑落,未幹的發絲貼在額上,猶凝着水珠。皮膚被熱水和蒸汽熏得微微泛紅,那雙寒星般的眸子此刻顯得溫柔了不少。這樣的肖雪塵,褪去了少許平時的冷冽,多了幾分柔和,讓谷小飛一時看呆了。

過了好一會兒谷小飛才意識到,自己和肖雪塵貼得這麽近,胸口幾乎碰到胸口了!他急忙後退幾步,拾起地上的毛巾,怔怔地搔了搔耳根,說:“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

直到現在他還覺得自己在做夢——這一切都是這麽夢幻,這麽美妙,這麽不可思議,卻又這麽真實。他真的和魂牽夢繞的肖大俠住在一起了,一起練功,一起吃早餐,還……還離得這麽近!

肖雪塵沒覺出什麽不對勁之處,轉身将餐盤放到桌上,谷小飛腳步發飄地走過去。

“冰箱裏食材不多,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随便做了這些。你要是不喜歡,明天我換別的。我在餐廳打過工,早餐還是會做一點的,每天給你做不一樣的,一個星期都不帶重樣!”

“……多謝。”肖雪塵點點頭,“辛苦你了。”

“應該的嘛!我總不能在你家白吃白住!你和方師叔這麽照顧我,這點小事我自然能做就做。肖大俠你專心練功就行了,雜務都交給我吧!”谷小飛拍着胸脯。

少年胸有成竹的神情讓肖雪塵胸中一暖,接着是一酸。明明這麽年輕,說是孩子也不為過,卻這麽懂事,乖巧得讓人喜歡,讓人心疼。

肖雪塵輕輕笑了一下:“嗯,那就全拜托你了。”

他低頭咬了口培根,再擡頭,發現對面的谷小飛又呆若木雞了。今天他是怎麽了,信號不好嗎?每隔幾分鐘就掉線?

谷小飛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讷讷地說:“肖大俠,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笑。”

肖雪塵性格冷淡,表情本來就少,笑容更是罕見,仿佛這污濁的世間沒有什麽事值得他開心一般。

今天面對谷小飛,他竟然破格地笑了一下。肖雪塵自己都覺得這樣實屬稀有。

谷小飛認真地說:“肖大俠你應該多笑一笑,據說可以抗衰老的。呃,我不是說你老,我就是……唉我嘴笨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就是覺得你笑起來真好看……”

誇肖雪塵好看的人向來不少。他不甚在意自己的容貌,所以從不把那些贊美放在心上,可被谷小飛這麽一誇,他莫名地生出了幾分快意,連心情都分外愉快起來。

“那也得有值得開心的事才行。”他端正神情。

這麽說,我負責幹家務讓肖大俠很開心?谷小飛納悶。肖大俠的笑點還真是蠻奇怪的。難怪他從來不笑,原來不是沒有幽默感,而是笑點天生比較清奇嗎?

吃過早餐,肖雪塵主動表示應該由他洗碗,被谷小飛攔住了。谷小飛撸起袖子,包了家務活。肖雪塵坐在客廳,聽着廚房中傳來的水聲,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什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有點罪惡感。

“我送你上班吧?”他問。方心鶴的貓咖上午十點才開張,慢吞吞地晃悠過去也是來得及的。

——撲通!廚房傳來一聲巨響。

肖雪塵急忙沖過去,只見谷小飛面朝下趴在地上,這回是真摔倒了。肖雪塵把他扶起來,谷小飛背靠櫥櫃,揉着自己的鼻子,一臉傻笑。

記得畫家室友談戀愛的時候,常常為了讨女孩子歡心而接送她上下班,順便奉上早點夜宵。肖大俠沒有跟自己談戀愛,卻對自己這麽上心,谷小飛感動得一陣恍惚,一個沒注意就滑倒了,鼻腔裏噴湧出一股激動的熱流……

他一抹鼻子,滿手是血。

肖雪塵見狀先點了谷小飛的穴道,給他止血,然後找來家庭醫藥箱,幫谷小飛擦掉臉上的血跡。

“哪裏痛麽?”

“哪裏都不痛!”谷小飛撲到肖雪塵身上,用力摟住他的肩膀,緊緊揪着他後背的衣服,因為鼻孔被棉球塞住,聲音甕聲甕氣的,“我就是高興,得意忘形了……肖大俠你人真好!”

“送你上班就算人好?你的标準未免也太低了。”

“反正……就是很好很好的!”谷小飛用力蹭了蹭他。

柔軟的發絲刮着肖雪塵的脖頸,癢癢的,讓他想笑。這麽會撒嬌,比起方心鶴家的貓來不遑多讓,卻……并不讨厭。

***

上車之後,谷小飛系上安全帶,說:“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什麽?”

“肖大俠你輕功這麽好,去什麽地方直接輕功飛去不是更快?為什麽要開車?怪污染環境的,還經常堵車。”

肖雪塵一愣,自從人類發明代步工具以來,這麽深奧的問題他可從來沒思考過!

“你的跳躍運動也很厲害,你送外賣不是照樣騎摩托車?”他以問代答,将皮球踢回給谷小飛。

“可我那是公司的規定啊!”谷小飛眨巴眨巴眼。

“這……”肖雪塵冥思苦想,“古代的俠客輕功卓絕,出行也要騎馬,這是……”

“哦!我懂了!”谷小飛突然叫道。

——你又懂什麽了?!

“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對吧!”谷小飛美滋滋地沉醉在自己完美的推理中:香車寶馬、名劍美人,大俠就要活得風流潇灑,所以寧可不方便一點也要開車。當大俠可真不容易!

***

“老板你招了新人進來?這麽說我失業了嗎!”

貓咖的打工眼鏡娘小绮一聽說谷小飛今天開始上班,立刻就地蹲下抱膝嚎啕大哭起來。

“太過分了!新人換舊人啊!我在這裏幹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這麽對待我!還有沒有人性!”

方心鶴站在一旁滿臉黑線:“怎麽叫失業呢,我又沒辭退你,不僅沒失業,還高升了呢!你看,我給你找了個打下手的來,從此以後你就是……嗯,就是領班了!”

“真的嗎!”小绮猛然擡起頭。

“當然!來來,小飛,小绮是你的直屬上司,你就服從她的安排,有不懂的要多向前輩請教,明白了嗎?”

“明白!”谷小飛氣壯山河地回答,“小绮姐,請多指教!”

小绮破涕為笑,拭去淚痕,拉起谷小飛的手說:“你看我真是的,讓你看笑話了,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吧!”接着帶谷小飛參觀貓咖的前廳後廚去了,留下方心鶴、肖雪塵和一堆貓在店裏面面相觑。

方心鶴打破尴尬的沉默,笑盈盈地問:“你們昨天過得還順利吧?”

肖雪塵:“……???”師叔這個問題聽起來怪怪的……

“我沒別的意思。現在的年輕人啊各有各的性格,需要時間磨合,相處久了自然就習慣了。”

……磨合什麽?又不是結婚???

“反正是為了武林大會做準備,我一切聽師叔安排就是了。”肖雪塵無可奈何地說。

“啊!今天怎麽這麽聽話!師叔我突然有了種孩子長大的欣慰感!”

肖雪塵扭頭就走:“我去趟武館。”

“慢走啊!”方心鶴在他背後揮舞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小手絹。肖雪塵覺得師叔以後金盆洗手可以改行當魔術師,絕對比練武有前途。

***

小绮帶谷小飛在店裏轉了一圈,指點他日常工作的範疇。光榮升任領班之後,小绮端出前輩的架子,教導谷小飛怎麽照顧貓怎麽接待客人。谷小飛恭恭敬敬地聽着,把小绮的話當聖旨一樣接受。

“原來養貓這麽複雜……跟我們鄉下散養的方式好不一樣……”谷小飛感慨。

小绮得意:“科學養貓才能養出好看的貓,貓不好看客人怎麽會來。而且我們這裏有些貓還是有血統證書的品種貓,嬌貴着呢!”

“方師叔明明是武林人士,怎麽會來開店?”

“這有什麽奇怪的,老板他們家本來就是徽商世家,老板出來做生意不也很正常。而且武林中經商的人也不少,譬如悅來集團和龍門集團,不但是餐飲屆的巨擘,在江湖上也鼎鼎有名。而且最重要的是……”

小绮忽然壓低聲音,詭秘地說:“老板是大隐于市潛心練功呢。許多武功不都是以模仿動物為基礎麽?比如猴拳、螳螂拳什麽的。老板養貓其實是為了從貓的行為舉止中參透一套功夫。待老板不日神功大成,這套武功便叫作……”她思索了幾秒鐘,篤定道,“打貓棒法!”

谷小飛瞠目結舌:“真的嗎?”

“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騙了!這些貓可都是主子,怎麽舍得打!”小绮笑到捶地。

***

貓咖的工作還算順利,有小绮的指點,谷小飛很快就上手了。照顧貓咪不在話下,谷小飛挺受小動物喜歡,那些調皮的喵星人到了他手裏一個個都乖到不行。

但是招待客人他還不太在行。貓咖的客人以女性居多,看到初來乍到的新面孔,又是這麽個乖巧俊秀的少年,客人瞬間變身怪姐姐怪阿姨,将谷小飛調戲得面紅耳赤。而谷小飛的羞赧則更讓她們興奮,從而形成良性(?)循環。不知誰偷拍了幾張“貓咖小哥哥”的照片發上微博,竟然小範圍火了一把。方心鶴見狀激動地一拍大腿:“艾瑪,我店要變成網紅店了!”

回家之後谷小飛也沒閑着,每天都與肖雪塵切磋武藝。肖雪塵發現他不擅長用兵器,幹脆棄了劍空手和他搏鬥。

“你不用劍真的沒關系嗎?”谷小飛一個體轉運動躲過肖雪塵一掌後問。

“武器不過是身體的延伸而已,這樣的練習于我反倒有益處。”

谷小飛不太懂其中的關竅,但肖雪塵說什麽都是對的!只要他能派上用場,肖雪塵叫他幹什麽他都願意,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時間進入四月後半,天氣逐漸熱了起來。一場比試之後,谷小飛熱得滿頭是汗,肖雪塵也好不到哪兒去。

“今天到此為止。回家吃飯。”他撩起T恤下擺擦了擦額上的水珠。

走了幾步發現谷小飛沒跟上來,疑惑地扭過頭,發現少年正用難以言喻的詭異眼神盯着他。

“……還想繼續練?”肖雪塵冥思苦想半天,覺得只有這個可能。

“不是!呃,我們回去吧!”谷小飛埋着頭跟上。

他總不能說自己發愣是因為……剛才看到肖雪塵的腹肌了吧。

肖雪塵習武多年,肌肉自然結實,但那種結實和健身房練出來的健美先生不一樣,是一種天然去雕飾的剛健,每一塊肌肉都是為了力量和速度而準備的,勁瘦而不失美感,尤其是那兩條深深的人魚線,看得谷小飛口水直流。

奇怪,我為什麽要對一個男人的身材流口水?谷小飛自己也很納悶。他左思右想,一拍手: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肯定是因為我也希望擁有肖雪塵那樣的好身材吧!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有一身肌肉呢?

回到屋裏,肖雪塵也不避忌谷小飛的目光,脫了汗濕的T恤。都是男人,沒必要扭扭捏捏,況且淩虛派弟子過的也是集體生活,早就習慣了。谷小飛盯着肖雪塵起伏的背肌,嘶溜吸了口口水。

燈光下,他注意到肖雪塵背上有一道淺色的傷疤。習武之人受傷實屬家常便飯,可那傷疤十分猙獰可怖,一看就知道是利器造成的,不知是受了怎樣的重傷才會留下這樣的疤。

他輕輕“啊”了一聲,肖雪塵聞聲轉過身:“怎麽了?”

他胸前對應的位置也有一道同樣的疤痕。谷小飛立即意識到,他是被人用利器貫穿身體,才留下了這樣的傷口。

“你的傷……”

肖雪塵低頭看了看胸口,想遮住傷疤,但又覺得這樣欲蓋彌彰,幹脆什麽也不做。“當初圍攻魔教時遭到歹人偷襲。”他瞄了谷小飛一眼,發現少年臉色煞白,大概是被吓到了,連忙補充道,“沒什麽大不了的。”

谷小飛恍惚回想起肖雪塵曾說過,他在魔教大戰時受了傷,以至于之後的武林大會都沒能參加。被人一劍穿胸,該有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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