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跑路
五個小時之後, 方心鶴終于将車停在了綠水中學門口。他擦了擦汗, 唾棄了一下缺德的導航APP, 由于半途導錯路線,害得他在高速公路上莫名地轉了半個小時。不過結局至少是美好的,他平安無事抵達了目的地。
綠水中學校舍破舊, 操場就是一塊夯實的黃土地,幾只農村土狗正在操場上閑逛。教學樓總共只有三層,遠遠傳來不甚整齊卻朝氣蓬勃的朗讀聲。校門口的傳達室裏有位老大爺正在打瞌睡。大概是門衛吧。方心鶴走過去敲了敲窗戶。老大爺虎軀一震, 睡眼朦胧地伸了個懶腰。
“你有什麽事?”他打量着衣冠楚楚的方心鶴。他的衣着氣質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 與他們這個小地方格格不入。
“大爺,請問一下, 蘇赫是你們學校的老師嗎?”
綠水中學總共也沒幾個老師,每個人門衛大爺都記得。“是啊。你找他有事?”
“我是他朋友, 剛好到青山縣辦事,想起他來了, 就順道過來看看。”
門衛大爺恍惚記起蘇老師也是大城市來的高材生,學識豐富,氣質高雅, 就連走路姿勢都輕盈敏捷、與衆不同, 的确與面前這男人有幾分相似。
“那你進去吧。”大爺揮揮手,放行了。
“請問蘇老師帶哪個班?”
“你是他朋友,怎會不知道?”大爺眉頭一皺,覺得有些蹊跷。
“我這不是怕打擾他上課麽,就沒打電話, 反正他也不會跑了。”
這也說得通。大爺指着校舍三樓:“他帶高一(1)班。”接着看了看腕上那塊老式鏈表,“你來得巧,快放學了。”
“那正好,我等等他吧。”方心鶴笑道。
初夏的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了,傍晚的陽光灼得方心鶴一頭是汗。他脫掉外套,搭在手臂上,信步往校舍三樓走去。
樓梯扶手已經掉了漆,斑斑駁駁的,不過打掃得很幹淨,摸上去指尖沒沾一點兒灰。牆上貼着一些學生畫作,筆觸稚嫩,但每一幅都畫得很認真。
這裏就是谷小飛念書的地方啊。方心鶴不由感慨,希望在學生畫作裏找到谷小飛的真跡,可沒找幾分鐘,下課鈴就響了。他急忙三步并作兩步,登上三樓,來到高一(1)班教室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向內窺探。
Advertisement
教室裏約有幾十個學生,全神貫注地望着講臺上的年輕男子。男子正在黑板上快速書寫着什麽,從方心鶴角度看不見黑板的內容。
當他觀察教室內部的時候,教室中的學生也注意到了他,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方心鶴想,此情此景正應了尼采那句箴言——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啊呸呸呸,怎麽能把祖國的花朵和深淵相提并論呢?
隔壁教室下課了,學生們蜂擁而出,走廊上一時間充滿了歡聲笑語。每個路過方心鶴身邊的學生都忍不住回頭打量他。方心鶴的回頭率從來沒這麽高過。
學生們因隔壁班的動靜而有些蠢蠢欲動。蘇老師便也不再拖堂,布置好了作業,就宣布放學了。學生們魚貫而出,方心鶴站在門邊,給他們讓路。蘇老師整理了一下講臺上的書本和講義,負責值日的同學從他背後走過,指了指門外,對蘇老師耳語幾句。
蘇老師這才注意到門外的方心鶴。他将書本和講義夾在腋下,走出教室,眯起眼睛端詳方心鶴。同時,方心鶴也在端詳他。這才叫深淵也在凝視你嘛。方心鶴想。
蘇老師很年輕,和方心鶴年齡相仿,相貌平平,算不得英俊,但是氣質儒雅,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您就是蘇老師?”方心鶴首先開口。
“沒錯。您是……學生家長?”
方心鶴一個趔趄。他的年紀看上去像有個上高中的小孩嗎?!蘇老師您這眼神也能當人民教師?!
“不,鄙姓方,是專程來找您的。”
方心鶴将自己的名片遞給蘇老師。他那名片是貓咖專用的,上面的職位是“貓咖店長”。蘇老師一臉複雜地看了半天,将名片夾在書中。
“去我宿舍詳談吧。不過我得先去趟辦公室。”蘇老師指了指腋下的書本和講義。
“沒問題。”方心鶴跟着蘇老師走向辦公室。一路上遇到不少學生,蘇老師溫和地同他們打招呼。方心鶴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人了,這位溫文爾雅的蘇老師怎麽也不像谷小飛口中那個神忽悠的武林高手啊?
蘇老師走進辦公室,方心鶴站在外面等他。不多時,來了一位女老師。她歪着頭看了方心鶴一會兒,問:“你找人?”
“我等人。”方心鶴笑道。
女老師沒問他在等誰,進了辦公室,出來時,她帶上門,摸出鑰匙上鎖。
“喂你幹什麽?裏面還有人呢!”方心鶴驚道。
“沒人啊。”女老師皺起眉。
方心鶴恍然大悟,推開女老師沖進辦公室。只見蘇老師的書本和講義放在桌上,窗戶洞開,窗簾随風飄舞,已是人去屋空。
“站住!這裏是教師辦公室!你再這樣我要叫人了!”女老師厲聲道。
方心鶴從窗戶探出頭,望見不遠處的房頂上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中計了!”他咬牙切齒,跟着跳出去。女老師驚呼一聲,不明白這個奇怪的男子為什麽突然跳樓。
等她沖到窗前,方心鶴已踩着牆壁登上房頂。
女老師的眼鏡都吓歪了。
***
“蘇赫!蘇赫你給我站住!”
方心鶴足尖輕點屋上瓦片,蜻蜓點水般一躍而起,朝前方的人影追去。但蘇老師速度比他更快,身形猶如鷹擊長空,乘風而翔。方心鶴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贊一句“好輕功”。這蘇老師果然就是教授谷小飛武功的師父。而且……說不定就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兩人在屋頂上你追我趕。方心鶴自诩輕功卓絕,卻漸漸落到下風。眼看兩人間的距離越拉越大,他幹脆停下腳步,自暴自棄地高喊:“是谷小飛讓我來找你的!”
果不其然,蘇老師不再逃跑,遠遠站在一處民宅屋頂上,沖方心鶴喊道:“他自己為什麽不來?”
“他遇上麻煩了!”方心鶴随口胡扯。
蘇老師低下頭思忖了一會兒,然後施展輕功,一眨眼的工夫便落在方心鶴面前。
“小飛怎麽了?我不是給了他一個錦囊嗎?連‘他’也幫不上忙?”
……神他媽錦囊,你還給谷小飛那玩意兒?
“騙你的,小飛沒事。”
蘇老師轉身又想逃。方心鶴玩味地揚起唇角,試探地說:“你跑啥呢,就算你是逃犯,可我也不是警察啊。你說是不是,蘇·盟·主?”
蘇老師腳底一滑,差點從屋頂上摔下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別死鴨子嘴硬了。有這等身手,除了蘇雲越,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麽蘇雲越。我叫蘇赫。”
“蘇雲越不是你的本名,我早就知道了。我有一次聽你的經紀人何晉無意中提起過,蘇雲越是你的藝名。這樣就能說得通你為何有兩個名字了。”方心鶴負手而立,“金盆洗手,隐居鄉野,投身教育事業……呵呵,你的文字游戲玩得可真不錯。當一個普通高中老師,的确是投身教育事業。唔,你這臉也是假的吧?誰給你做的?施曼桃?她跟你交情好,最有可能是她了。難怪她對谷小飛格外上心,還對我支支吾吾隐瞞着什麽。”
蘇老師臉色越來越難看,方心鶴也越來越得意,這說明他每言必中。
“教給谷小飛那套‘廣播體操’的也是你吧。小飛現在可闖出一番名堂了,你看新聞了麽?”
蘇老師咬了咬嘴唇,不情不願地說:“看了。”
“自己的學生有出息了,做老師的不應該替他開心嗎?”
蘇老師嘆了口氣,眺望西方殘陽:“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他蹚進‘江湖’這趟渾水啊。”
“那你又何必教他武功?”
“他身體不好,我原本只想教他一些強身健體的招式,但沒想到他是個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我實在惜才,忍不住就全教給他了……”
“你幹嘛忽悠他說那是廣播體操?”
“我這不是不想暴露身份嘛。”
蘇老師抓抓頭,轉向方心鶴。這個動作谷小飛也經常做,看來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了。“咱們另找個地方詳談吧。”
“你這回又要用什麽金蟬脫殼計?”
“都被你識破真面目了,我還能逃去哪裏?我不要教書了?”蘇老師不高興地說。
“這可說不準。你當年武林盟主做得那麽風光,還不是一言不合就金盆洗手了麽。”
方心鶴得時時提防着這個熱衷于撂挑子跑路的蘇盟主。
“這回不逃了。我還想聽你說說小飛的事呢。”
兩個人跳下屋頂,無視一群農村婦女驚異的目光,走向綠水中學。蘇雲越所謂的“另找個地方”,指的就是他那間破破爛爛的宿舍。窮鄉僻壤連間像樣的飯館都沒有,蘇雲越便親自下廚炒了兩個菜,又從床底下摸出兩瓶啤酒,将就着招待客人。
方心鶴斷斷續續給他說了一些谷小飛的事,譬如他和自己是如何認識的,又如何參加的武林大會,獲得了怎樣的成績。蘇雲越邊聽邊笑,看來有這麽個出息的學生讓他十分驕傲,但是聽到谷小飛遭人構陷的時候,他的嘴角又彎了下去,不住地唉聲嘆氣。
“江湖如圍城啊,水裏的人想上岸,岸上的人卻一個接一個要往水裏跳。我好不容易才脫離了那個是非之地,沒想到小飛卻進去了。”
“年輕人多闖一闖不也很好嗎。而且小飛的收獲也不小啊。”
蘇雲越苦笑:“比賽的獎金倒還有些用處,可那些武林頭銜、江湖稱號,不過是些虛名而已。除了這些無用之物,他收獲了什麽?”
“真愛啊!”方心鶴一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