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早晚溫差大,歸家的時候天色已黯。公交車上塞滿了人,緩慢前行間像是運輸帶上密閉的沙丁魚罐頭。

離家還有一站路,車徐徐靠站停下。車門剛打開,原本等在站臺上的人群一擁而上。閉塞的空間變得愈發狹仄,推搡間有近門口的乘客起身,主動給老人讓座。

周鶴站得很穩,注意力集中在兩只胳膊撐起的一小塊可供唐雨杺轉身的活動空間內。

唐雨杺時不時回過頭跟他說話,人多聲雜。周鶴伏下身,貼着她的耳尖輕語回應。

兜裏的手機震了兩下,周鶴的視線低了下去,騰出一只手伸進兜裏摸手機。

車門處有一個戴着咖色漁夫帽的跛腳男人上了車,有人急忙起身給他讓座。那跛腳男人擺了擺手,拒絕了,一瘸一拐地往車後方走。

周鶴只往那處挺随意地看了一眼,沒在意,掏出手機接電話。

是周健打來的,問他大概什麽時候到家。晚餐的食材已經備好,等他回來就可以直接下鍋了。

得知周鶴和唐雨杺在一起,吳曉霞湊到周健身邊沖手機另一頭喊話,讓周鶴把唐雨杺一起帶回家吃飯。

周鶴應了聲“好”。

吳曉霞的話有些多,非要讓周鶴問問唐雨杺,剛處理好的蝦是想蒸着吃,還是蔥爆。

周鶴只得把手機給唐雨杺,看着她對着電話那頭熱熱鬧鬧地聊了會兒,轉眼車就到了站。

唐雨杺挂了電話,把手機遞還給周鶴。回手拽住他的下衣擺,走在前頭,拉着他一起擠過人群下車。

周鶴很順從地任由她拽着自己,跟着她慢慢挪步往前走。

有個看着約莫五六十歲的阿姨起身,動作大開大合地往前推擠。唐雨杺正要邁步下車,沒留神,被身後的大媽用力推開。

唐雨杺“诶”了一聲,身形不穩,往側面摔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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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鶴反應極快地伸手,把她拉進懷裏護住,沒讓她磕到門框上。

推了人的阿姨僅看了她一眼,非常理所當然的樣子。連句道歉都沒有,頭都不回地走了。

唐雨杺被她的态度氣到了,跳下車,吼道:“素質被狗吃了?擠個屁,急着投胎啊!”

周鶴跟着下了車,目視着那個阿姨走遠了。拍了拍唐雨杺的肩,勸她:“算了。”

唐雨杺踢了一腳側面的花壇,抱怨了聲:“氣死我了。”

這才不情不願地往前走。

轉身剎那,周鶴眼角餘光掃過唐雨杺脖間滲出的一點血跡。低下的視線陡然擡起,緊盯着那輛徐徐開走的公交車。

原本望着這一處的男人與他帶鈎的目光一觸,匆忙低下頭。遮遮掩掩地背過身,靠站在了車門邊。

是那個戴着咖色漁夫帽的跛腳男人。

“發什麽呆呢?走啊。”唐雨杺扭頭催他。

衣領布料擦過脖子,有很明顯的刺痛感。她痛的咧了一下嘴,擡手摸脖子。

剛擡起的手腕被跨步邁近的周鶴一把抓在了手裏。

唐雨杺不由一愣,視線定格在他垂下的綿密眼睫上。

周鶴低下身,近距離看她脖子裏落下的傷。

用指尖抹去溢出的血珠後,留下的是一個十字形的傷口。切口很整齊,橫豎長度一致。

他按住傷口位置的兩指稍稍施力,大致觀察了一下傷口的深度。

只是表皮受損出血,初步判斷,是用某種十字形尖利物快速穿刺後留下的創口切面。

能在眨眼間留下這樣不易察覺的外傷,那個男人身上應該是有便于攜帶的某種暗器。

也不知是不是運氣好,這樣的傷,周鶴之前打.黑拳的時候見過。

是藏針戒指。

打.黑拳沒什麽具體規則,就是一場壓上性命的豪賭。蹩腳陰暗的手段他見過不少,藏針戒指一般用于伺機攻擊對手身體的薄弱位置。

這種藏針戒指內部設計并不複雜,因适用範圍的局限性,制作的場所周邊也就那麽兩家。每款戒指都是一對一定制,十字形的更是少見。

找人這方面,蔡紹傑比他擅長。

倒回去細思,剛剛公交上那個跛腳男人的身形,跟雨夜那晚他在弄堂深處見過的那團黑影是有七八成相似。

所以,唐雨杺脖子裏落下的這個傷,就是周康曾提到過的,“捕獵者”留下的特殊簽名?

是他疏忽大意了,竟然讓那家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動了手!

周鶴看着那個十字形傷口,眼底戾氣漸濃,不自覺捏緊了唐雨杺的手腕。

力道很大,像是要生生捏斷她的骨頭一般。

他此刻的表情有點吓人,是唐雨杺從前從沒見過的。

手腕被抓的生疼,她試圖擺脫周鶴的桎梏。可惜力量懸殊太大,掙紮了幾下,始終沒能掙脫。

唐雨杺只能出聲提醒:“阿鶴,你抓疼我了。”

周鶴像是猛然間回了神,眼中積聚的郁色盡散。終于松了手,退行一步拉開距離,道了聲:“抱歉。”

“阿鶴,你沒事吧?”唐雨杺揉着被抓疼的手腕,挺擔心地看着他:“你剛才表情怪怪的,是有心事嗎?”

“沒事。”周鶴搖頭否認了,緊了緊肩頭背着的書包,說:“走吧,回家吃飯。”

**

唐雨杺在周鶴家飽餐了一頓。

飯後周鶴拿來了藥箱,動作輕緩地給她脖子裏的傷口上藥。

吳曉霞饒有興致地坐在近處看了會兒,打趣道:“我正好缺個女兒,以後雨杺就給我當兒媳婦好了。”

“別沒個正經,孩子們才多大。這種事也得等他們長大了,過了婚嫁年紀才能合計。”周健一本正經道。

“你就會擱家裏教訓我。你先把你弟和薇薇的事整明白了再說,我看着都替他們急。”吳曉霞說。

“急有什麽用?我又不能替他。”周健說。

“還替?我讓你替!”吳曉霞掄開膀子打了他一下。

唐雨杺被這兩口子逗樂了,噗呲噗呲笑個不停。

周鶴低着眉眼給她貼創可貼,一手扣住她的後頸不給她前仰後合地亂動。

唐雨杺轉過臉看他,像只被擒住的小雞仔一樣,只能老老實實配合。

周鶴的指尖輕輕按壓創可貼的邊沿處,低垂的眼睫擡起,無意掃過她的臉頰,視線撞向她含笑的雙眸。

無聲對視了數秒,唐雨杺撇開視線,擡手推了一下他的肩。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吳曉霞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們這一處,見周鶴的視線轉了過來,看着他紅了臉的樣子比着口型悄悄問:“就那麽喜歡嗎?”

是啊,喜歡。

周鶴抿唇笑了一下,跟着起身。

“我送你。”

**

周鶴一步不落地把唐雨杺送到了家門口,跟着她上樓,看着她開了門進屋,互道再見後才轉身離開。

說話行事表現的不疾不徐,與平常無異。

他一向善于掩飾,即便是躲房間給蔡紹傑發見面的邀約短信時唐雨杺直接推了門進來,他依舊能面不改色地把最後一個字打完,短信發出去之後才點了删除。

蔡紹傑已經等在之前來找他時見面的那個窄道裏了,嘴裏銜着根煙,暗夜間明明滅滅一點光。

周鶴往亮着點火光的地方看了一眼,止步于兩棟樓之間。左右觀望了一番,确認周圍沒人,才折步往蔡紹傑的方向走。

“鶴哥,突然找我,是改主意了?”

濃重夜色間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不過僅從聲音判斷,蔡紹傑的心情似乎不錯。

“煙,掐了。”周鶴說。

“屁事真多。”嘴裏雖吐槽着,蔡紹傑還是很規矩地把嘴裏的煙吐到了地上,擡腳踩滅。

“幫我找個人。”周鶴直奔主題,“差不多比我矮半個頭,塊頭挺大。瘸了條腿,是左腿。打過黑拳,手上有一枚十字形的藏針戒指。反偵察能力很強,之前應該有過案底。”

“藏針戒指?”蔡紹傑點了點頭,說:“行,給我兩天時間。”

“太慢了。”周鶴果斷道,“明天入夜前必須有個結果。找到人之後分派兩個人跟着他,随時彙報動向。那個人應該挺警惕,跟丢的可能性很高。另外給我安排些人手,我有用。”

“這麽急?那家夥跟你結仇了?”蔡紹傑問。

“嗯,結仇了。”周鶴說。

“真是,活久了什麽新鮮事都能撞上。”蔡紹傑感慨道。

“你也就比我大五歲。”周鶴提醒他。

蔡紹傑早就出來混了,實際年齡比周鶴稍長些。平時叫他一聲哥,不過是個門面上的敬稱。

也就是句玩笑話,不過在蔡紹傑的認知裏,周鶴一直就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不由小聲吐槽了句:“古板。”

周鶴淡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扶了一下左耳的助聽器,說:“聽得見。”

“聽見就聽見了。”蔡紹傑無所謂道,“別怪做兄弟的沒提醒你,你這麽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風可不招女生喜歡。現在的女生都喜歡有趣的靈魂,別白瞎了你這幅好皮囊。”

有趣的靈魂?

是用那見鬼的靈魂跟那只讨厭的蘑菇勾搭到一起了嗎?

“別扯遠了。”周鶴繼續之前的話題,冷淡道:“我剛才說的話,都記住了?”

“記住了,我一會兒就差人去辦。”蔡紹傑煙瘾上來了,摸了摸口袋裏的煙盒。動作一頓,想起了之前的事,問他:“鶴哥,我之前求你那事,你真不考慮幫個忙嗎?”

“一場。”周鶴說,“就打一場,當是還你的人情。”

“成交!”蔡紹傑很愉快地說。

“要把人送進監獄,還需要一些實質性的證據。找到人之後別輕舉妄動,我會随時聯系你。”周鶴叮囑道。

“既然都結仇了,逮到那家夥之後要收拾嗎?”蔡紹傑問。

“這個自然,我下手沒個輕重,你們看着留口氣就行。”周鶴補充道,“腿留給我。”

“什麽?”蔡紹傑沒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那個人的腿。”周鶴語無波瀾,平靜道:“我要親手打斷。”

答應了的事,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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