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只反派

此刻已是上午時分,早飯已經用過,閑雜瑣事也已經處理完畢,有什麽話都能不緊不慢細細道來了。

沐君侯選的地方還是湖汀水岸。

和風煦煦,鮮花爛漫,美酒在案,司徒铮和茯神都在側。

“請問,相知姑娘可有什麽同胞兄弟?名字叫顧莫問。”

沐君侯這話似是不經意閑聊問來,顧矜霄一點都不意外。

琴娘小姐姐可沒長一張讓人如寒劍迎面的反派臉。縱使眉間目下清冷超脫不在紅塵,也叫人下意識心生親近信任之感。

顧矜霄飲完了杯中之酒,眉眼不擡,平靜地說:“他跟我同出長歌門。長歌門位處一個叫祭山的世界,此界向來與世隔絕。門中雖是文人劍客歸隐之處,人多了就會有紛争。當時祭山之內,十三門派高手信念相左,逐漸分成兩個陣營。

一方力主入世,嫉惡如仇,認為世間正義當如浩氣長存。一方避世嫉俗,認為世間之事絕無純粹黑白之分,人性本惡,大可放縱本心自在逍遙。兩方互不相容,行事都頗為極端。一方認為對方道貌岸然,實為僞善。一方認為對方黑白不分,藏污納垢。

漸漸的,若是不同陣營之人相見,便要拔劍相殺,不死不休。縱使同門也不例外。顧莫問與我之間的關系,隔着這世間最近最遠的距離。我與他不分彼此情感相通,一人受傷另一人也會有所感應。我與他有生之年動如參商,不可相見。若有一日共處一隅,就只能二者存一。”

顧相知的音色相較一般女子,極清極淡,這番恩怨平靜道來,毫無情感夾雜。

但這番黑白之争,其中的慘烈驚心,字裏行間隐去不提,仍舊可見一斑。

沐君侯在這江湖已久,見多了世間人心難測:“正義雖好,若走遠一步,卻可能淪為僞善者欺壓他人的虎旗。獨善其身,善惡混雜毫無規束,卻未免叫這世間再無公道法規。祭山的前輩們,太過決絕極端了,反而生出大禍。”

司徒铮卻說:“我師父曾說,世間善惡均衡,如日月此消彼長。若是放置不理,就如同雜草與莊稼混雜一處。但若是黑白兩道各有首領,強行将其聚攏分離,雖然看上去黑暗漫漫,光明刺眼,卻能強勁鼓舞人心正義,約束小惡于洪水堤壩。反而叫世間清濁分明。”

沐君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司徒前輩有大智慧。”

一直側耳傾聽的茯神姑娘也抿唇颌首,優雅溫柔的聲音:“惡是不可能被全然消滅的,若是分散出去,反而混雜于白道之間,難以厘清。若是做出什麽來,叫人以為是白道的僞善,反而污為善惡不存。若有勢力龐大組織,以惡制惡,倒也是個解決的辦法。”

顧矜霄看了這三人一眼。人的觀念早就生于幽微,只不過面對不同的事情,才展現出來一二罷了。

眼中有什麽,就看到什麽。

“我修的是活人之音,他修得是殺人之樂。我只有一句忠告,若是對上了,別讓他有機會出劍。”

話音一落,顧矜霄起身離開:“打擾這麽久,該告辭了。”

司徒铮沒想到她走那麽快,呆呆地坐了不動:“我,我還沒有醫治她的臉。”

他箭一樣飛躍而出,很快追上去。

茯神目送他們遠去,望着沉思不動的沐君侯,笑道:“佳人遠去,君侯怎麽一句挽留都無?不像是君侯的作風。”

沐君侯回神,折扇輕敲掌心,若有所思:“再見之日不遠,怎麽能算分別?”

顧矜霄出了庭廊就運起輕功,空中力有不逮之處就抱琴撥弦,借助音波氣勁,無需借力就能繼續飛走。

但是,奈何長歌家連輕功都講究青鸾舞樂回風飄雪,一味優雅婉轉,就是不走直線。所以,氣力用盡之前,竟然還是被追上了。

“等等,沐天疏的神醫朋友不日就要來這裏了,你先治好臉再走。”

兩個人已經走出烈焰莊周邊,顧矜霄回頭,見他神情分明冷峻倔強,眼神卻清澈固執。

顧矜霄淡色的嘴唇微抿:“你忘了,我也是大夫。”

手指在臉上傷痕随意一撫:“昨夜就治好了,怕愈合太快吓着大家,所以只好畫了一筆作掩飾。昨天夜裏想要你替我守陣,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醫治。你傷過我,我騙了你,互不相欠。如果你願意幫我保守這個秘密,我可以告訴你昨夜發生了什麽。”

司徒铮見面前的人臉上當真完好無暇,松了一口氣,卻又微微的失落。

“你好了就好。我不會說,連茯神沐天疏也不告訴。昨夜殺人之人,可能和我師父的消息有關。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待我如父如兄,他失蹤很久了,我找不到他。你如果能告訴我一些消息,我會報答你的。”

顧矜霄看着少年黑白分明的瞳眸,想起昨夜月下那個嬉笑怒罵孩子氣的容辰,都是一樣的少年,性格脾性卻截然相反。

“昨夜出劍的少年的确自稱奇林山莊之人,年歲很輕,和你一般大。死去的是一群山民劫匪,首惡被冤魂撕碎。從犯只說,是一位貌美的女子花重金請人劫持車內公子,且交代不能傷人。你師父是男人年齡應該也很大了,那大約并不符合。”

司徒铮神情凝重,牙關緊咬,搖了搖頭:“不是的。三年前,我師父有事下山,讓我十八歲前不得離開。我等他不歸,半年前私自下山,卻聽江湖中人說起鬼劍。他們說上一代鬼劍橫行天下數年,到處挑戰名門各派,損傷各派精銳弟子,最後打上奇林山莊,卻被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斬殺。鬼劍之名也随之疊代換人。”

司徒铮猛地擡眼:“可是,我師父才是真正的上一代鬼劍,他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子怎麽可能到處挑戰傷人?更何況,鬼劍橫行江湖時候,我師父根本卧病在床,半步都沒有走下山。那個冒牌貨見過他的人也多,都說他三十多歲,形同富貴公子。”

“有人冒名頂替你師父,得罪中原武林?那你師父應該沒事。”顧矜霄輕聲疑慮。

被他的聲音安撫,司徒铮慢慢恢複一些冷靜:“我也一直以為是有人冒名頂替,可我昨夜見過死者傷口。的确是師父的劍造成的。師父曾說,他的鬼劍之名,原本就是因為那把劍的名字叫鬼。傳說鑄劍師是方士,用一塊封印無數惡鬼的玄鐵打造成劍。人可以冒充,劍絕不可能。如果師父還活着,這柄劍怎麽會到容辰手中?”

顧矜霄沒想到,昨夜一場偶遇竟然參雜那麽多恩怨是非:“你師父是不是還有別的弟子?或許是對方拿了他的劍。旁人就把他當做歸隐後的鬼劍傳人了。”

司徒铮眼中黯然:“我一直這麽想,那人可能是某位師兄,因此一直沒有找上奇林山莊,直到昨夜。我實在想不明白一點。這秘密壓在心口,我不知道對誰說——昨夜不光劍是鬼劍,連出手的劍招,都和師父如出一轍。我斷不可能認錯。”

這就奇了,就算容辰擊殺繼承鬼劍之人,自己成為鬼劍的新主人,沒道理功夫也能繼承吧。難不成連容辰都是司徒铮的師兄弟?

琴娘清冷超脫不問世事的氣質,大約和廟裏供奉的神像太相似,不但讓人安心信賴,還讓人很有傾訴欲。

聽了冷峻倔強的少年劍客,這段壓抑無解的心事,顧矜霄倒是頭一次被人這般不設防。

他沒有随意給出什麽猜測,亂他思緒,只是輕輕颌首:“總會查出來的,慢慢來不要急。我會留意在裏世界幫你問問往生者,看看是否有人曾見過你師父。”

有人可以理解自己,司徒铮壓抑的心情好受很多,望着面前清冷超脫的美麗面容:“對你們習慣穿梭陰陽兩界的方士來說,大約生死也只是隔着一道門吧。真好。”

被傾訴信任,會讓人忍不住也回以相同。

顧矜霄擡手撫了撫少年的頭頂:“我心中一直也有一惑:人死為鬼,鬼死為何?裏世界和外界看上去相差不大,至今為止,我都沒有找到陰司地府,也沒有找到輪回之所。下次再見,希望你我都能解開心中之惑。”

聽到面前之人仍要離去,司徒铮這次卻沒有覺得失落,大約因為再見有期。

屬于顧相知的面容,自來無喜無悲超脫塵世,顧矜霄輕功飛走:“長歌門有位太白先生,曾題過一首詩: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餘音尚在,青山之中已無蹤跡。

生與死,只是遠行之人回家嗎?

司徒铮似懂非懂,卻覺得長久盈滿戾氣仇戮的心上,開始慢慢散去河流之上的大霧。

他默念着這首詩,一步步走回沐君侯他們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祭山,基三。沒毛病吧?

武林天驕相小知,極道魔尊莫小問,二者只能存一,沒撒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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