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只反派
紅衣女子跨過兩道門檻, 眼看走出最後一道門就要離開, 忽然卻止住了腳步。
她纖細秀美的手, 下意識握緊手中牽着的,那十歲大的孩子蒼白嬌小的手。
醜時将末,眼看到來的黎明, 卻遙遙無期。
燕家正堂最前面的正門口,站着一個男人。
他也穿着紅衣,袖擺很寬, 繡着金絲,鳳翎花枝。那紅衣華貴豔麗,讓他像從某個紅燭高照的喜堂裏走出來。
在這火把隐隐跳躍的黑夜裏,他周身懶洋洋, 愉快肆意又透着刻骨冷漠的矛盾氣質,卻是雌雄莫辯的美麗面容,都遮掩不住的邪氣。
林幽篁不緊不慢伸出右手, 桃花眼彎彎,悠悠地說:“讓我猜猜看, 那口吞噬了燕家所有人血肉的棺材, 裏面裝着的是哪一個?”
紅衣少女的手,不動聲色遮在小孩子的眼睛前,溫柔又堅定的把他護在懷裏。
她的聲音溫婉輕緩:“鴉九劍是我外婆所化, 在燕家的鑄劍裏, 算不得殊品。我拿走做個念想而已, 公子不會這麽不近人情吧?”
林幽篁攤開手, 做出随意的姿态:“當然,請随意,只要你不怕被整個武林通緝。不過,這孩子,拿來吧!”
紅衣少女的手緩緩收緊,聲音更柔和了,溫柔卻堅定地搖頭:“只有這個不行。他是我同胞雙生的小哥哥。落花谷的女人不能外嫁,燕家血脈的女人更是天生為鑄劍而生。我娘嫁進落花谷,一年後分娩,得知這真相受不了打擊……為了救我,她親手替換了我和哥哥。導致鑄劍失敗,哥哥一直以活死人的樣子長在棺材裏。這是我欠他的,請公子通融。”
“真感人吶。”林幽篁似笑非笑,“我跟你是盟友,你要燕家身敗名裂,我得到落花谷。交易雖然已經完成,這點面子給你也是應該的。”
他潋滟的桃花眼雖然彎彎,清淩的聲音卻一貫的冷漠:“沒錯的話,你是最後一個有燕家血脈的女人,是嗎?”
紅衣女子的手指微動,仿佛被餓狼盯住的羔羊,強自鎮定道:“公子是想拿我鑄劍嗎?”
林幽篁長眉微挑,眯了眯了眼,笑容愉悅:“一開始不就說好了嗎?你要燕家滿門的命,我要落花谷的鑄造之術,如今你要帶着屬于我的秘密,從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你若是我,會怎麽做?自然要麽留下東西,要麽留下你。”
紅衣女子的手不動聲色地從那小孩子的臉上移開。
露出一張蒼白如傅粉的清秀孩童的臉,他的眼睛很黑,瞳孔仿佛占據了所有的眼眶。
那雙眼睛望着林幽篁,眉清目秀的小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下一刻,那孩童消失在原地。
林幽篁揮袖,輕功瞬間往後挪移三尺。
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出現數道殘影。殘影結束,那裏站着那個孩子,還有他手裏,比他還高的,仿佛連刀柄都握不住的鴉九劍。
“呵,”林幽篁站住,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那孩子,露出頗為滿意的神情,“不錯嘛,不愧是血祭整個燕家的産物。燕家族長不惜全族之命,把你制造出來,應該不只是讓你作為別人手中的一柄兇器。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麽本事。”
夜風蕭瑟,吹拂過這死人比活人還多的世外桃源,若隐若現掀開一角紅衣女子的帷幕。
露出的秀麗纖巧的精致下巴,柔軟的紅唇慢慢彎起一個溫柔矜持的弧度。
孩童臉上的笑容幅度又深了,蒼白的嘴唇張開,可以看到兩側森白的虎牙。他笑得像個玩着有趣游戲的孩子,黑瞳的顏色卻越發深了,黑得發紅。
拖地的長劍,因為極快的速度,在地上擦出火花四濺。
兩道身影迅速纏鬥在一起,轉瞬間交手十招,再次急急後退分開來。
林幽篁的眼睛還彎着,眉宇的愉快卻消散了。
那眉清目秀形容詭異的孩童,獸一樣呲着牙,也再沒有了滲人的純真笑容。
紅衣女子微微彎腰,用自己的袖擺,溫柔細致地給那孩童拂去臉上似有若無的塵埃。
她與世無争,無害地說:“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何必與我這個世所不容的孤女計較?我只想帶着哥哥,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別無念想。”
林幽篁卻沒了頑笑的意思,伸出手,懶得再多話的樣子,面沉斜睨:“把它給我!”
“你的喜好變得有點快了。”一道奇異的男聲忽然在林幽篁耳畔響起,那聲音像猝不及防入畫的筆墨,重音在前奪人,尾音逐漸輕忽淡去。一字一詞卻清清楚楚。
林幽篁眼中驟縮,猝不及防叫人近了身,他卻毫無所覺,自然下意識就要拉開距離。
然而變換位置的下一瞬,那聲音卻還是在耳畔響起,尾音極輕極淡,卻叫人每一個毛孔都警戒起來。
“不是你說的,想見我嗎?怎麽又躲得這麽快?避之不及。”
林幽篁這一次沒有動,唇角一點點揚起,輕輕念出一個名字:“顧莫問。”
他緩緩側首,望見身後那張俊美尊貴的臉。
那是一個穿着似翩翩儒門貴公子的男人,玉冠梅簪,發帶和兩側散落的頭發,平添幾許優雅。卻被尾梢淩厲上揚的眉骨,眼角似有若無的陰郁抹消。
“是我。”顧矜霄目若寒潭,俊美的面容沉靜極了,可惜在這黎明将至前的黑夜裏,卻只叫人感受到暗湧襲來的危險淩厲。
林幽篁又彎起了桃花眼,在烈烈作響的火把燭光裏,那眼眸像掬着一捧柔軟的月光。
他低低地笑起來,把顧莫問這三個字在唇舌輕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我等你來,已經很久了。”
顧矜霄垂眸,眉目不動靜靜地看着他:“你見過我?”
林幽篁不答反笑,食指壓在紅潤彎彎,唇線卻冷硬的唇上,桃花眼眨了眨:“噓,不可說。就和你怎麽知道的,我在等你,一樣的方法。”
顧莫問知道,可以推說是顧相知傳訊,或者雙生子玄學感應。
林幽篁的話,卻是在暗示他背後那個若隐若現的神秘方士。
“你跟你妹妹生得果然極像,氣質卻判若兩人。”林幽篁雖然慵懶地笑着,眼中實際卻毫無笑意,反而像沁着蜜水的刀鋒,“怎麽樣,要來我身邊嗎?”
顧矜霄的目光從林幽篁的臉上掃過,轉向自他出現後,就一直沉默得毫無存在感的紅衣女子。
“還不走嗎?茯神姑娘。”
一直溫婉鎮定的紅衣女子,身形忽然為不可察的一滞:“顧先生何意?”
顧矜霄卻已經轉向那面色過分雪白,絕不像正常人的孩童。
他半阖的眼眸微眯,目光深遠地看着,那露出純真無邪神态的孩童:“意思是,我很中意茯神姑娘,想要幫你一把。你可千萬別功虧一篑,叫沐君侯識破了。”
話都說到這了,茯神如何不知道,這個神秘莫測的顧莫問,竟然是真的識破了自己的身份。
可嘆她這麽小心,連在死人面前都沒有摘下過帷幕,還操縱燕雙飛的活屍腹語,替自己言語,卻還是防不勝防。
她咬緊下唇,勉強從容說出:“多謝。”
茯神要帶那孩童走,林幽篁卻沒有絲毫表示,站在必經之路似笑非笑地看着。
“顧兄真是有趣,我誠心相邀,你冷落不答就算了,怎的轉頭就拆了我的臺,嗯?”
顧矜霄迎着林幽篁冷豔夾雜嗔怪的笑顏,唇角也輕輕帶出三分淺笑:“有了我,你還需要別人嗎?”
林幽篁眼睛微微一亮,凝視着他的眼睛不笑不動了。潋滟之下寒意徹骨,氣音一般的語氣:“早說呀。幽篁可是一心一意,滿心滿意都只有你啊。顧兄一定要記住了,黃泉碧落,切莫辜負啊。”
顧矜霄也一動不動地凝着他的眼睛。眸中波影沉沉,唯獨眼尾那抹郁色,在這靜寂不動的相持,還有黎明天光的夜色下,隐約着似有若無的陰鸷淩厲。
他自然地伸手,輕輕捏住林幽篁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淡淡地說:“怎麽會?幽篁生得這麽美?沒有人會忍心辜負。”
這是句似曾相識,極為耳熟的話,只不過當初出自林幽篁的嘴裏。
從頭至尾沒有出聲的戲參北鬥,終于忍不住內心的暗爽,拍着尾巴大笑:【叫你調戲我琴娘小姐姐,蒼天饒過誰?】
據說本該厭惡男子輕薄的林幽篁,卻只是微微偏了偏下巴,脫離顧矜霄的手指。
他懶洋洋地揚了下上眼睑,說不出是若有嗔怒,還是随性漠然,目光自然地轉到茯神身上。
林幽篁讓開半步,可有可無地說:“那就提前恭賀茯神姑娘,他年揚名江湖,踏上武林之巅了。”
茯神的身形繃得很緊,她屈身福了一禮,這是閨秀少女的禮儀,不是江湖女俠的。
随即,她一言不發,拉緊那非人的蒼白孩童,和林幽篁擦肩而過,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黎明破曉的夜色裏……
林幽篁看着茯神遠去的背影,神情卻沒有絲毫不甘惋惜,反而像事态的發展,完全稱了他的心意似得。
“她真的很小心,連我也只是知道,她是落花谷燕家遺落的明珠。不知,她還有另一層身份。顧兄是怎麽知道的?”
當然是因為,顧矜霄和神龍剛剛在裏世界,玄學版迴夢逐光分段三次,重映了鴉九爺一家和落花谷的過往秘史。
鴉九爺死前的話,顯然表明他是認識紅衣女子的。
而紅衣女子能操縱燕雙飛的活屍,顯然是得到了林幽篁的許可。
今日來落花谷裏的人,若是林幽篁,她穿紅衣,易容術也高明,卻顯然是個喜歡正面擊潰,叫對手只能絕望而死的變态作風。
再有,顧矜霄之前就分析過,林幽篁和顧矜霄本該素不相識,卻能知道顧莫問和顧相知那麽多的消息。連本該只有沐君侯他們知道的祭山,他似乎也清楚,某種程度上說明,烈焰莊很可能有他的卧底。
那來歷神秘的茯神姑娘無疑就很有嫌疑了,只是她一向穿着素雅大方,從未穿過紅衣。
茯神本是一味藥材,等閑人為女兒家起名字,總有個意思或寄托。
張幺娘的母親阿九是個大夫,張幺娘一心思念母親,為自己的女兒起一個藥材相關的名字,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所有線索都可以合理在茯神身上應正,那本來很低的概率就增大很多了。剩下的,就是直覺了。
顧矜霄也看着茯神遠去的方向,看得卻是那回眸燦笑的孩童。
他輕聲說:“你不知道沒關系,你身後那個方士知道就好。”
林幽篁回首,與他四目相視,頗有意興:“我背後的方士,不就是顧兄嗎?或者,你指得是相知?”
【哇,睜眼說瞎話?剛剛還說心裏只有我莫問小哥哥呢?】
“看我……顧兄驟然出現在這裏,自然是心系胞妹,都是一家人,我這就帶顧兄去見相知。她知道你來了,一定很開心。”
這是真真的睜眼說瞎話了,顧莫問和顧相知不可相見,林幽篁明明是一清二楚的,他這麽說顯然是故意的。
【看來,你剛剛調戲他,真把他惹毛了?】
林幽篁風度翩翩,風流優雅,眉眼滿滿都是愉悅。當真帶着顧矜霄,朝顧相知休憩的庭院走去。
一路走,林幽篁一路語氣暧昧,深情脈脈暗示和顧相知情投意合,對他眼裏的妹控顧莫問,有意無意秀着恩愛。
然而,只見急急匆匆的下屬飛奔來報:“主人不好了,有人劫走了夫人!”
【哦噢。】神龍終于等來了期待的消息,心滿意足地擺了擺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