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處
季敏自己身邊的兄弟,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男子。
何曾見過這樣別扭的。
楚紹也還罷了,是她對不起他,他生她的氣也應該,可是這唐令沖又是為了哪般?
他一個率軍的将軍,怎好如此意氣行事,不分場合。
這小子,小時候就像個小姑娘,是個愛哭包。
怎麽長大了,還是這樣做派,這樣的人能帶好兵嗎?
季敏不禁微微皺了眉,看了唐令沖一眼。
唐令沖眼角餘光可是一直瞄着季敏的,就見季敏忽然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不滿之色。
嗯,自己不理她,她果然不高興了。
看來之前自己想得是對的,她就是存了那般心思,那他必更要讓她明白他的态度。
楚紹也看到季敏看了一眼唐令沖,以他對季敏的了解,他知道季敏是不高興的。
唐令沖不理她,她竟然會不高興?
難道他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楚紹心一沉,隐在袍袖裏的手不禁捏成了拳頭。
夥計看進來的三個人,一位将軍,一位大官,一位氣勢和衣着一看就是非同一般的。
雖然他們三個人就占了三個桌子,但夥計哪敢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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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茶水該怎麽送呢?
是“非同一般”先進來,要了一壺茶和三個茶碗,理應先給她送茶。
可是後進來的将軍還有大官,瞅着都沉着臉,看上很不高興,如果不先給他們兩個送茶,他們會不會生氣砸了這茶寮啊。
夥計覺得今日真非黃道吉日啊,小廟裏來了三尊大佛,裝不下啊。
夥計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一下子就給三位上了茶。
季敏渴了,看夥計站在櫃臺那裏,也不上茶,便又催了一句:“小二,上茶啊!”
夥計想了想,提心吊膽的一手拿了一只茶壺,先給将軍和大官上了茶,然後再在回櫃臺,又拿了一只茶壺,和三個茶碗,給“非同一般”和大官和将軍分別送了。
一番下來,夥計看這三人都沒說什麽,才微微放了心。
季敏拿起茶壺,倒了一碗茶,她有些渴了,便拿起碗,放在嘴邊,仰頭一口氣喝了。
等她放下碗,撩眼間,就抓到楚紹正看她呢。
楚紹看着季敏,她剛才喝茶喝得急,唇邊還留了一滴茶水,那茶水襯着她的兩瓣粉唇,就像帶露的嬌嫩牡丹。
楚紹想着那日唐家花園裏的他們兩個的親口勿,嗓子忍不住一緊。
季敏見楚紹看着她,舔了舔唇,喉結上下動了動。
他也渴了嗎?
可是他為什麽不喝茶,反而看着她喝茶。
不過季敏看了看桌子上的茶壺、茶碗,一個路邊的茶寮,當然不能與城裏的茶樓相比。
桌子因為年頭久了,桌面都發黑了,茶壺和茶碗都是野窯出來的粗糙瓷器,那茶碗上還有裂痕。
而茶水呢,更是極普通的綠茶葉泡的,而且裏面都沒幾片茶葉,就是有個茶味罷了。
季敏是屬于常年在體面和狼狽之間打滾的人。
不打仗時,她是錦衣玉食的公主,打仗時,她要和手下的戰士同甘共苦,可能幾天幾夜都不能睡覺,一日三餐都保證不了。
就像這次打南诏國,南诏地下多瘴氣,水井裏的水不敢喝,她和士兵就只能喝收集到的雨水、露水。
這茶寮裏的茶水對她來說,好壞的标準只有一個這是可以喝的水,是能解渴的。
不過季敏想起楚紹這人是有些潔癖的,而且吃穿用度都非常講究,在他眼裏不好的東西他是一點都不會碰的。
那時在江東,他用的茶具都是價值千金的紫砂,茶葉也只喝黃山毛峰,泡茶的水都是年初存下來的雪水或現運來的山泉水。
這樣茶寮裏的茶具,他沾手的欲望都不會有,這樣的茶水,對他來說,也是根本無法入口的。
季敏倒不認為這是楚紹矯情,他沒有傷天害理,也沒有幹擾別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飲食習慣,都想吃好喝好,楚家家財萬貫,可以支撐楚紹過富貴的生活,他又不像她,又不是軍人,也不打仗,當然不用特意去吃苦。
再說,楚紹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的茶葉,他的腸胃未必都能承受住。
嗯,不喝也對,別再喝拉肚子鬧病,反而不好了。
季敏想到這,便對楚紹說道:“你渴了,也別喝這茶了,讓你的小厮拿你們自己的茶壺來,在這裝些熱水,回車上再泡茶喝吧。”
楚紹當然聽出了季敏話裏的關心之意,心裏的那點火氣都被這話給熨得平平整整了,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楚紹也知道季敏行軍的經驗是豐富,她的話肯定是對的,便擡眼示意了身後站着的小厮,小厮忙回車裏去拿自己的茶壺。
楚紹回眼便看見坐在對面的唐令沖略帶驚訝的模樣。
唐令沖也沒有喝這樣粗糙無比的的茶水,他雖然之前出過京,打過仗,但那仗是給永州府解圍的小戰役,只打了七、八天就結束了,他也沒吃到苦。
而且他是世家公子出身,從小也是富養大的,也是從未在這樣的茶寮裏喝過茶。
他倒不是不能喝,就是覺得有些不幹淨。
唐令沖正猶豫間,就看季敏咕嚕嚕的就喝了一碗茶。
诶,她不嫌棄嗎?
然後就聽見季敏對楚紹說得那句話。
他自然聽出季敏語氣中的黏熟和關心,這兩個人的關系竟然這般親近?!
看樣子,并不像他想得那樣季敏厭棄了楚紹。
呵!原來這季敏倒是長情,雨露均沾啊,看着鍋裏的,也想着碗裏的,也不嫌累。
唐令沖不知怎麽就覺得腹中有火氣上升,燒得他有些口幹舌燥,他拿起大茶碗,咕嚕嚕的也喝了一大口。
這時就見軍隊中的負責內務的郎将帶着軍醫和夥頭夫走進茶寮,到了季敏近前施禮:“季大人!”
季敏其實是有事情和唐令沖說的,但是唐令沖的态度讓她覺得着實不稱職,便沒有再叫他,直接交代:“天氣炎熱,大家都很辛苦,解暑丸一定要按時發放,還有這茶寮的大桶我看就很實用,幹脆買下來,用來煮些金銀花水,給弟兄們喝,另外戰馬的草料裏,也淋些金銀花水。”
金銀花有清熱解毒之功效,夏日裏喝些是好的。
而茶寮裏的三個木質的大茶桶,就像缸一般有半人高,裏面裝得都是涼茶末水,是給過路的窮人準備的,一個大錢随便喝。
軍醫看了那木桶也覺得很不錯,三個木桶大小正好可以裝在一輛軍用車上,蓋上蓋,放上水,泡上金銀花,随用随取。
一般打仗都是糧草先行,但這次出來的都是騎兵,講究一個輕裝上陣要快,加上又在大梁境內做戰,士兵就只帶幹糧和水,剩下的用度都由沿途的官府供給。
所以此次只有一名夥頭夫随行。
季敏又交代道:“提前通知前面的官府,早飯裏再多加一道綠豆粥,多放水,熬得稀一些,這兩日多做些爽口的飯菜,另外你們都得仔細檢查飯菜的新鮮程度,切不可有發酸的吃食。”
夥頭夫聽了忙點頭,夏日裏趕路,大家胃口都不好,吃些清淡的,還有解暑的綠豆湯當然是最好的。
季敏想的就是不能有非戰鬥性的減員。
本來這些事情,是應該由領軍的将軍唐令沖來交代的。
季敏也是想私下裏和唐令沖說的,但他別別扭扭的,季敏便直接越俎代庖了。
但季敏交代的這些,都是她從實戰中得來的經驗,唐令沖還真沒有想到。
他聽了當然也覺得有道理。
這時他就見季敏掃了他一眼,直接對郎将道:“更詳細的事情,你們去和唐将軍定吧。”
唐令沖看了季敏的目光,聽了她的話,莫名的就像接到了上司的命令,心裏一凜,不由自主的一點頭。
季敏作為主帥帶兵,不是事無巨細的人,她是屬于舉重若輕、統籌全局的風格。
如今交代完了,就是應該下屬想辦法把她交代的事情做好了,她便站起身出了茶寮。
楚紹看她走了出去,她剛才布置軍務的模樣,胸有成算,言簡意明,這樣的她不愧是大梁的長勝女将軍。
可是與他記憶中,江東時那個鮮衣怒馬的十六歲少女,卻有着那般多的不一樣。
是她長大了?還是當年江東的她,是她在他面前僞裝出來的樣子?
季敏出了茶寮,直接走到小樹林邊,軍士都在這裏随地坐着休息。
季敏整頓監門衛軍紀震驚整個京師,同為禁衛軍的軍士,這些人從知道季敏随軍,心裏都是很驚訝、好奇的。
如今見這位赫赫有名的季閻王過來,以為有什麽重要事情,便紛紛站起來行軍禮。
季敏揮揮手讓大家接着休息,當然她過來也不是想要交朋友的。
她問了幾名軍士上午趕路時,身體的情況、還有馬匹的情況。
戰馬對騎兵來說是最重要的夥伴,是戰場上的生死戰友,金貴程度不亞于人。
這次的禁衛軍都是第一次從京城裏出來打仗的,季敏随手從地上拔了幾根野草,指給軍士,這草叫婆婆丁,戰馬是可以吃的。
但有些草比如車前草、公母草,狗舍草是堅決不能讓戰馬吃到的。
騎兵當然是學過養馬的知識的,但是季敏說得是她從日常總結出來的經驗,有的草的名字這些人是從來沒聽過。
季敏便讓自己的侍衛們,給軍士們講一下這些草的模樣,以便大家都注意些,別讓戰馬誤服了。
楚紹此時已經回到自己的車上,他透過車窗,看着季敏與那些軍士表情輕松的說着話。
然後看她回到自己的戰馬“勝彤”身邊,親昵的拿手撫了撫勝彤頭上的鬃毛。
勝彤則親熱的打着響鼻,低下頭蹭了蹭她的懷。
季敏的衣襟被它蹭散開些,便用手緊了緊,重新撫平。
楚紹看了就覺得喉嚨又是一緊。
他知道季敏穿男裝,之所以不顯一絲月匈形,其實是因為圍了布的。
但那布若是放開,便會看到她實際上是養得是極好的。
楚紹随手拿起車中矮幾上的茶水一口喝盡。
小厮看了,不禁一咧嘴,這茶水剛剛泡好,溫度很高,自家公子就不嫌燙嗎?
季敏也感覺到了楚紹的目光,便走到楚紹馬車的車窗前,想問問他為何與唐令沖不說話,他們之間可是有什麽心結。
等季敏站在車窗外,向裏一看,就見楚紹優雅的端坐在車內的矮幾前正在泡茶。
這泡茶可是有極有講究的一門藝術,季敏是沒有耐性學這個慢功夫的,可是不妨礙她欣賞楚紹泡茶。
就見他提壺、挑茶、用水,一姿一态,無不極盡仙氣,賞心悅目。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放在白玉茶杯上,就是勝卻人間美景無數。
茶泡好,楚紹才像發現了季敏,轉過身來,将茶杯默默的遞給車窗外的她。
季敏雙手接過茶杯,見杯中杏黃色的茶湯清澈明亮,茶芽嫩黃成朵,微微提鼻一吸,茶香新鮮高長,馥郁酷似白玉蘭,當真是“香高、氣清、色潤”的極品黃山毛峰。
季敏揚手一口飲盡,放下杯,就見楚紹微皺眉看她,略帶嫌棄道:“你這般飲茶……”
季敏笑着接口;“就如牛嚼牡丹。”
聽了她的話,楚紹忍不住也笑了。
季敏把杯遞還給他:“你又不是第一次請我喝茶,早知我就是如此,怎麽還來說教。”
是啊,那時在江東,他回回說她如此喝茶,暴殄天物,可她若說渴了,他便又主動的給她煮茶。
楚紹接過白玉茶杯,微哼了一句:“我以為你長了三歲,能有所改變呢。”
季敏歪了頭,皺了皺鼻:“大狀元,你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嗎?
就像你,這樣熱的天,你還穿着官服連帽子都不肯摘,這樣整齊,外表雖是好看了,小心熱得你起痱子,我勸你還是趕快換一套吧。”
大梁夏日的官服為錦布所制,裏外三層。
楚紹今日因莊王等送行,所以穿了官服,但是離京了,在車上他仍然還穿着,而且領口整齊的不見一絲縫隙。
季敏剛才在茶寮裏,就覺得他穿的太厚了,真是死要面子活遭罪。
季敏說完,就見楚紹直盯盯看着她不說話。
嗯,他這是怎麽了?
楚紹心中此時卻又掀起了波瀾。
她剛才的樣子,就像原來一樣嬌俏,可她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然後又叫他換衣。
難道是在暗示,讓他自已主動的自解衣衫?
否則她這個女土匪,又會像那夜一樣,直接用強扒了他的衣服。
她、她好不矜持!
可是他該如何回答呢。
上一次讓她輕松得手,結果第二天她就不告而辭了。
這一次他如果再輕易答應她,她是不是就會覺得她把他拿捏住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什麽時候抛手就抛手。
楚紹的目光向季敏身後看去,就見不遠處唐令沖站在那裏,雖斜側着身子,但眼神不住的往這邊瞄。
爛桃花還在虎視眈眈,他如今該想個什麽樣的萬全之策,不能讓季敏輕易在他這得了手,又能絕了她身邊的這些莺莺豔豔。
季敏等了兩息,見楚紹還是不說話,便直接開口問道:“對了,你和唐令沖原來有過節嗎?”
“我和唐令沖怎麽會有過節。”楚紹垂眸淡淡道。
可心裏微哼,你還問,不就因為你嘛。
“那我看你們倆個怎麽不說話呢,你和他是此次出征的領軍之人,若是不睦,難免會影響軍心。”
楚紹聽了便是一擰眉。
嗯,她這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她是讓他和唐令沖學那娥皇、女英,不要争風吃醋……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茶的一段參考世界茶知識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