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或許是知道自己帶來的并非什麽好消息, 在通話的最後, 王希才說:“你的片酬到賬了。”

冉霖的氣憤之情因這句話有片刻的中斷:“什麽片酬?”

“《落花一劍》的片酬,”王希似乎被他呆萌的反應逗着了, 語氣也不自覺輕松下來, “已經到你卡裏了, 你要是不想要,可以再給公司打回來。”

《落花一劍》的片酬其實是分階段給的, 早在簽合同之後片方就預付了一部分, 後來開始拍攝,直到殺青, 剩餘部分陸續給完。不過夢無涯這邊通常是收到全部款項之後, 才會按經濟合同再給藝人結算, 冉霖以為還要等上幾個月呢。

不誇張地說,這是冉霖職業生涯裏的第一桶金,即便被經紀公司拿走七成,剩下三成對他來講也是巨款, 巨到足以把被韓澤搶角色的郁悶扇到九霄雲外。

“希姐, 你是故意把這件事放到最後才講嗎?”冉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視金錢如糞土, 但難以壓抑的微微興奮透露了他的庸俗。

王希忽然覺得這樣坦白的冉霖,有點可愛。

“行了,回頭查查銀行卡,确認到賬給我發個信息。”王希不耽誤自家藝人數錢的時間,果斷結束通話。

冉霖挂掉電話,打開手機銀行APP, 登錄進賬戶,毫無意外被餘額閃了眼。

人生第一次,卡內餘額突破七位數。

冉霖撲進沙發裏,暫時忘掉自己要當一名表演藝術家的終極追求,先做一個沒出息的小青年,庸俗而快樂。

不知過了多久,興奮的心情慢慢退去,冉霖又覺得眼眶開始發酸。

剛入行的時候,他曾跟家裏誇下豪言壯語,說爸媽,等我紅了,給你們買車買房,讓你們吃香喝辣。

爹媽沒往心裏去,只希望他工作順利能養活自己就行。

後來演藝生涯無起色,那些冒着傻氣的豪言壯語再沒敢提,甚至心裏已經慢慢接受了父母的設定——養活自己,工作順利。

一晃三年半,冉霖終于敢把藏在心裏最隐秘角落的願望拿出來,吹吹灰,再次好好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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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時候,冉霖連通了老媽的微信視頻,把這筆片酬如實彙報,一來是讓爹媽高興,二來也讓爹媽放心,不然老兩口總覺得他随時可能在首都活不起。

手機屏裏,冉義民和呂清肩并肩,頭挨頭,是個夫妻恩愛的樣,只是一個茫然錯愕,一個深沉皺眉,怎麽看都和冉霖預期中的“我們是庸俗快樂的一家”相去甚遠。

“你們不高興?”冉霖一邊問一邊晃晃手裏的手機,好像這樣就能晃出爹媽的反應。

倒也真晃出來了,冉媽呂清在一聲嘆息之後,語重心長:“兒子,不管你混成什麽樣,你都是爹媽的驕傲,實在混不下去,那就回家來,爹媽養你!”

“爸怎麽和你說的,做人要踏實,不能打腫臉充胖子。”冉義民也難得正經搖頭。

冉霖瞪大眼睛,簡直想沖回家找出生證看看自己是不是親的:“媽,你能不能對你兒子有點信心。爸,你什麽時候和我說過做人要踏實了,我怎麽記着你挂在嘴邊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給點小風就能飄。”

冉義民肩膀垮下來,無奈搖頭:“這孩子完了,徹底學壞了,已經會跟我頂嘴了……”

“他小學二年級就會跟你頂嘴了。”呂清沒好氣地白冉義民一眼,之後重新看向冉霖,隔着屏幕仔細打量,末了似乎有些相信了,“真的?”

“真的,”冉霖這叫一個心累,怎麽親兒子報喜,跟電信詐騙似的,“等會兒你把卡號發給我,我把錢給你們打回去。”

“給我們打回來幹嘛,我和你爸又不缺錢。”

“幫我攢着總行了吧。”

“那也不好,畢竟是你的錢……”

“媽,我是你親兒子,還分你我……”

“給一半吧,一半你自己留着,一半媽幫你攢着。”

“媽,你的思想掙紮真的很短暫……”

喜訊報完,錢也有了分配方案,冉霖才覺得不對:“媽,你怎麽一點不興奮,也太冷靜了。”

呂清瞥他一眼:“錢現在不值錢了,根本不禁花,所以你別以為賺這些就怎麽樣了,還得好好工作,不許亂來,聽見沒?”

冉霖坐直身體,敬了個禮:“遵命,呂司令。”

呂清白他一眼,終于露出欣慰笑容。

屏幕裏的老爸起身了又回來,手裏是過年沒喝完的茅臺酒。

老爸一高興就愛喝酒,不高興也愛喝酒,但喝好酒,那就是遇着喜事,心情特別好了。

冉霖靜靜看着父母,這一時刻,他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

翌日,晚八點,奧北別墅區。

冉霖被保安攔下來的時候,就知道這場私人Party為什麽會定在這裏了——環境夠清幽,位置夠隐蔽,安保夠嚴格。

低密度的住宅規劃,給每一幢別墅都留出了足夠的私密空間,而獨具匠心的綠化,排布巧妙的各種高樹花草,則在保證了別墅內采光的同時,起到了很好的分隔遮擋作用,像冉霖這樣站在別墅區門口,還是黑着天,除了影影綽綽的樹,什麽都看不見。

打完電話沒多久,夏新然便開車出來接他了。大晚上帶着口罩和鴨舌帽,怎麽看都不像正經司機,保安卻完全沒表現出任何異樣,見裏面有人出來接他,立刻放行。

冉霖坐進車裏,第一件事先系安全帶。

夏新然沒好氣地看他一眼,說:“這裏車速不讓超過20好嗎。”

隔着口罩,夏新然的聲音嗚嗚的,盛世美顏也看不見了,就剩一雙水汪汪眼睛。

冉霖一本正經:“遵守交通規則是每個公民的義務。”

随着車子開進別墅深處,冉霖發現,即便進來了,還是很難在主路上見到別墅的身影,路兩邊除了綠樹還是綠樹,這園區幾乎把私密性做到極致了。

車子慢悠悠的開,夏新然時不時看冉霖一眼,終于問:“你是不是瘦了?”

“還能看出來嗎?”冉霖鼓鼓腮幫子,“我過年漲回來好幾斤。”

“拍戲累的?”

“嗯。”

夏新然苦惱皺眉:“我怎麽每回拍戲越累越胖呢,弄得我現在一進組得先備個體重秤,不然心裏都沒底。”

“累怎麽可能胖,除非你多吃。”

“累了當然就要多吃啊,不然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你胖死都不過分!”

冉霖不知道為什麽要跟夏新然聊這種沒營養的事。可很神奇地,近一年未見的尴尬生疏統統沒發生,甚至不需要寒暄,夏新然就把他拉進了老友模式,且流暢自然。

“對了,”夏新然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等會進屋我先帶你和已經到的朋友認識認識,然後再換衣服。”

“好。”冉霖應得痛快,然後才問,“今天大概有多少人?”

“十幾個吧,”夏新然說,“如果有朋友帶朋友,最多也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個。剛過完年,都忙,輕易不好湊,幸虧是民國趴,不然這局都未必能攢起來。”

冉霖點點頭,不再多話。

夏新然卻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随意道:“放輕松,就是朋友聚會,你想啊,大家都民國裝,一本正經在那兒演穿越,多中二,你就是想正經都正經不起來。”

冉霖莞爾,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确實太美。

剛想問夏新然準備什麽扮相,他已經一個拐彎,把車停住。

同時停在附近的還有好幾輛車,其中不乏豪車,但顯然車主圖省事,和小夥伴們一起停在了這裏。

冉霖跟着夏新然下車,往旁邊小路裏走,走到盡頭,赫然別墅正門。

敲沒兩下,裏面便來了人開門,一見是夏新然,立刻打趣:“我還以為你接人接丢了。”

開門者是一位颀長挺拔的青年,暗格紋的灰色軟呢西裝三件套,馬甲內搭筆挺的深色襯衫,胸前的西裝口袋裏,疊得講究的手帕露出一角亮色,五官清朗俊俏,發型整潔卻不失随性,活脫脫一個養尊處優的民國貴公子。

冉霖認得這個人——袁逸群。

去年剛剛憑借一部電視劇大紅,今年就已經和原經紀公司解約自立門戶的新晉小生。

據說解約費近千萬,結果沒打官司,雙方就達成和解,這在業內其實是不多見的。

“冉霖,這是袁逸群,也是今天的地主。”剛關好門,夏新然便忙不疊介紹,以免冉霖尴尬。

冉霖領情,立刻先伸手:“你好,我是冉霖。”

“袁逸群。”青年和他回握,然後半玩笑半認真道,“你可以叫我群少爺,這樣比較符合我今天的身份。”

冉霖樂,問:“哪家的公子?”

袁逸群一甩頭發:“袁家商會的少爺。”

冉霖嘆為觀止,果然态度認真,十足入戲,連人設都無比豐滿。

這種聚會,就是玩,以玩得開心為宗旨,畢竟娛樂圈裏能放飛自我的機會不多,一旦放飛,人就容易親近,玩好了,感情處到了,以後圈裏共事,都能照應。

無需換鞋,冉霖和夏新然随着袁逸群進客廳,群少爺的系帶皮鞋在地板上踏出富有節奏感的聲響,就像一出戲的開場鼓點,帶着人登上舞臺。

客廳裏燈火通明,美式複古的裝修風格和整體深沉的棕色調,倒真讓這裏有一種時空倒流的懷舊感,更重要的是,花紋繁複的歐式沙發裏,還坐着兩個同樣造型懷舊的兄弟,正端着酒杯,相談甚歡,而在客廳一角,一個舊社會藝人打扮的兄弟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拉二胡,另外一個面容白淨,着素色長衫,正在哼唱戲曲。

客廳裏放着老唱片,舊上海的靡靡之音偶爾被二胡和京劇摻一腳,竟無違和,仿佛民國本就該這樣,陽春白雪,紛雜交融。

見袁逸群帶人進來,沙發裏的兩個兄弟先起身迎了過來。一個西裝革履,但顏色偏豔,且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頗有點油頭粉面的味道,浪費了深邃的五官。另外一個粗布短打,破落的衣服上還帶着補丁,濃眉大眼,怎麽看都像是被剝削的窮苦百姓,與他端在手裏那杯紅酒,格格不入。

“夏凡,你怎麽還不換衣服,你這是破壞畫風知不知道。”濃眉大眼的“窮苦百姓”上來就先吐槽了夏新然。

冉霖愣住,看友人:“夏凡?”

“我原來的名字啦,出道以後就改了,”夏新然沒好氣地瞪了濃眉大眼一大眼,“這幫人非要叫回去。”

濃眉大眼一臉不贊同:“夏凡多好聽,簡單明了,什麽夏新然,聽着就做作。”

夏新然牙癢癢,索性一擡手:“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清純不做作的就是譚影,譚大哥。”

濃眉大眼黑線:“我才二十九,謝謝。”

夏新然攤手:“已經老了,何況你長得還着急。”

譚影,圈內公認的演技小生,但人很低調,走的也是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路線,不刻意賣人設經營粉圈,所以人氣一直中游,不過很多導演都喜歡用他,戲好,走心。

冉霖眼裏閃過訝異,他看過譚影的片子,但竟然沒跟眼前的人對上號,只能說這人真的演什麽像什麽。

“冉霖同志,你好!”和夏新然鬥完嘴,譚影倒是先伸出了手。

冉霖懵懵懂懂地握上去,後者立刻用力攥緊,往下一握。

冉霖也不知道哪來的靈感,張口就铿锵有力道:“譚影同志,幸會!”

譚影驚喜道:“你看出來了?”

冉霖忍着笑用力點頭:“這麽濃眉大眼一身正氣,必須是地下工作者!”

譚影簡直不能更欣慰,立刻轉頭和夏新然說:“夏凡,我喜歡他!”

“我們冉霖人見人愛好嗎。”夏新然趕緊把冉霖拽過來,免得被譚影發展成愛國主義戰士。

另外那個和譚影一齊起身,但一直安靜圍觀的西裝油頭,終于找着自己說話的機會,不疾不徐道:“你好,我是蘇慕。”

冉霖覺得自己耳朵要懷孕了。

蘇慕的聲音比電影院或者電視機裏,更蘇,低沉性感,帶着微微的磁性。

不同于譚影,冉霖一眼就認出他了——盡管他的造型一言難盡。

蘇慕,近兩年崛起的文藝片小生,第一部 當主角的片子就在海外獲獎,但他更喜歡話劇,所以走紅後仍然只接自己喜歡的小衆文藝片,剩下時間繼續演話劇,屬于特別有腔調和逼格的質感型男演員。

除了聲音,他更迷人的是雕刻似的五官,明明是單眼皮,可鏡頭裏的他,眼神總是深邃憂郁,仿佛藏着一片深海,屬于每一幀都能截下來當桌面的男神。

然而現在,這位男神把自己打扮成了西裝顏色惡俗的小白臉,且頭發故意梳得油光锃亮,看得冉霖想幫他洗頭。

“你好。”冉霖相信自己的名字已經不需要重複了,相比之下他倒更好奇蘇慕的身份,“你這個扮相是?”

“民國電影男明星。”

“……”

“我知道那個年代男明星沒地位,我倒想扮電影皇後,他們不讓。”

冉霖忍了又忍,才忍住那句“他們是對的”。

蘇慕的五官是偏冷峻立體的,反串……真的是災難。

說話間“京劇名伶”和“二胡藝人”也過來了,前者是位年輕設計師,叫畢夜,也做電影電視劇的造型工作,後者是位知名音樂人,潘大攀,膀大腰圓的模樣完全沒有舊社會讨飯藝人的苦難感,怎麽看都應該挂上金鏈子去收保護費。

暫時剛到這四個人,加上袁逸群、冉霖和夏新然,一共七人。

冉霖看得出夏新然和他們的關系都很熟,連帶着他們對自己的态度也很親切,聊沒兩句,就推他們去換裝。

不需要袁逸群帶路,夏新然直接帶着冉霖去了衣帽間。

幾十套新行頭擺在那,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人家沒預備齊的。

冉霖拎起一條舞女的裙子:“求解釋。”

夏新然倒不隐瞞:“原本還想叫幾個玩的好的姐們兒過來的,結果衣服預備好了,譚影和蘇慕才說不同意,怕鬧緋聞,就放着了呗。”

冉霖聽出點門道:“你不怕鬧緋聞?”

夏新然一臉渴望:“我現在巴不得求緋聞,好多黑子造謠我是GAY,越傳越像真事兒,冤死我了!”

冉霖實在對他起不來同情:“誰讓你長這麽美。”

“又不是我想美的,”夏新然一臉做人好辛苦的無奈,“老天爺賞飯吃,我難道不接着?”

冉霖囧,懶得再和他廢話,直接問:“我穿哪套?”

夏新然指着三套說:“這三個尺碼都行,你看喜歡哪個。”

冉霖其實沒看出來另外兩件花花綠綠的是什麽,于是聽從理智,選了第三套——五四青年裝。

黑色中山裝,黑色褲子,五四青年帽一帶,配上冉霖那張學生氣的臉,怎麽看都像舉着标語上街游行的有志學生。

對着鏡子整理整理衣服,冉霖感覺還不賴。他還沒演過民國劇,倒把第一次試裝貢獻在這裏了。

滿意地轉過身,冉霖呆住,愣愣看着夏新然,找不着贊美的辭藻。

只見夏新然上身淡藍色斜襟盤扣衫,下身黑長裙,俨然也是民國學生……不,民國女學生。

“你這是和我配情侶裝?”除此之外,冉霖實在想不出別的解釋。

夏新然邪魅一笑,挽住冉霖胳膊:“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冉霖咽了下口水:“你想幹嘛?”

夏新然滿眼期待和興奮,仿佛已經等不及豔壓全場:“給他們一個驚喜。”

冉霖:“你還真是志存高遠……”

果然,夏新然的出場大殺四方。

地下工作者譚影和電影明星蘇慕直接噴了紅酒,京劇名伶畢夜和二胡先生潘大攀一起跑調,商行少爺袁逸群再顧不得體面,樂得差點把房蓋掀飛。

夏新然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正準備回去換身正常的,客廳裏忽然響起第八個聲音。

“首先,關門記得關嚴,其次,如果沒關嚴,就不要笑得這麽放蕩。”

那個聲音明明帶着調侃和笑意,卻還是冷冷清清的,聽着就疏離。

冉霖回過頭,整個人怔住。

新進入客廳的有三人。

說話的是一個圓寸頭的青年,他應該是打扮好了才過來的,一襲舊上海青幫老大似的長衫,別着懷表,氣勢冷然。但他又很年輕,明明頭發極短,卻并不粗犷,一張白淨的臉,是個冷峻秀氣的模樣。

“啧啧啧,太裝了……”胖子二胡演奏家潘大攀毫不給面子,直接吐槽。

圓寸頭瞥他一眼,淡淡的,卻頗有威嚴:“夏蟲不可語冰。”

潘大攀不語了,直接拉兩下二胡,故意拉得像鋸木頭。

“來吧,青幫少東家,”袁逸群忍着笑問,“紅酒還是雞尾酒。”

圓寸頭不疾不徐:“清茶。”

袁逸群受不了了,呼喚濃眉大眼的正義地下工作者:“譚影,快點為民除害。”

一群人鬧成一團,冉霖卻定定看着剩下的兩個新來者。

兩個人他都認識。

一個是剛剛給他拍過照的田麥。

一個是……

“好久不見。”陸以堯笑得像三月裏的迎春花。

冉霖在心裏掐指一算,他們分開好像才半個多月。

“你們認識?”圓寸頭本來想找夏新然過來介紹一下新人的,聞言疑惑看向陸以堯。

田麥解釋道:“人家倆剛合作完一部戲,有交情,不然你以為陸神是我能請動的?”

陸以堯嘆口氣,把目光從冉霖身上移開,換到甜麥圈身上:“你這是在罵我啊。”

田麥一臉驚慌:“靠,被你聽出來了。”

陸以堯黑線,沒好氣地給了他肩膀一下:“趕緊換上你的小報記者吧。”

田麥疑惑:“你不一起去換?”

陸以堯:“我等會兒過去。”

田麥眯起眼睛,目光在陸以堯和冉霖之間來回,沒等瞧出什麽,一個高八度聲音就進來了——

“陸老師?!”

話音未落,夏新然已如一陣風,急吼吼沖過來。

陸以堯震驚地後退半步,請教:“你穿的這是……女裝?”

夏新然提着裙擺轉一圈,嫣然一笑:“如何?”

陸以堯下意識看冉霖。

冉霖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現在跑還來得及。”

陸以堯當然沒跑。

天知道他多不容易才打聽到冉霖最近的動向,而且還不能找夏新然,不然讓冉霖提前知道,沒準人就跑了。幸虧他和田麥合作過幾次,關系還行,而且他在圈裏口碑也不錯,田麥也願意做這個順水人情,帶他這樣的朋友過來怎麽看都算有面子。

不過陸以堯确實沒想到,還能碰上彭京與。

彭京與,就是那個圓寸頭的青幫少爺,那是耀星傳媒集團總裁的小兒子,雖說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但他們三兄弟是難得的兄弟齊心,而且兩個哥哥還很照顧他,所以他現在還能半工作半玩。耀星傳媒不簽藝人,但投資電影和電視劇,重點領域在電影,很多藝人都會上趕着和他們攀關系,霍雲滔因為家裏也涉足娛樂業的緣故,和他有過幾面之緣,最初進娛樂圈的時候還想幫陸以堯介紹,算是交個朋友多條路,陸以堯覺得沒必要,一直擱置着就忘了。

有彭京與一人在,這個趴的含金量就夠了。

何況還有蘇慕袁逸群他們,陸以堯是真沒想到,夏新然這麽幫冉霖。

“陸老師你太不夠意思了,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夏新然不太高興地看他一眼。

陸以堯也振振有詞:“那你約冉霖,為什麽不約我。”

夏新然冤死了:“誰知道你一約就出來啊,之前在漂流記的時候,你高冷得不得了。”

陸以堯啞然。

彭京與倒樂了,一點不生分地拍拍陸以堯後背,說:“記住一條,女人能惹,惹不得夏新然。”

“被表揚”的夏新然一臉黑線。

設計師畢夜卻過來,說話的音調仿佛還帶着婉轉唱腔:“夏凡,你朋友裏有沒有不好看的,不看顏值的,認識你這麽久,我就沒見你帶過非帥哥來。”

“當然有,”夏新然想也不想便反駁,“我交朋友是看性格,才不是看臉這麽膚淺,顧傑你認識吧,他也是我朋友!”

畢夜:“……”

陸以堯:“……”

冉霖:“顧傑未必會喜歡這個分類。”

人越來越多,氣氛也越來越熱鬧,漸漸的也就不分新舊朋友了,大家吃吃喝喝,胡亂地侃着,冉霖坐在其中,不需要刻意和誰搭話,也不會覺得尴尬。

夏新然重新去換衣服了。

袁逸群似乎怕他落單,偶爾還過來和他搭搭話,後來見他并不拘謹,挺放開的,也就招呼別人去了。

冉霖第一次在同行的聚會裏,覺出自在來。

不,在陸以堯之前,他心裏還敲着鼓,想着怎樣才能融入這個陌生環境,和那麽多第一次見面的人打成一片。可陸以堯一來,他就忽然踏實了,從容了。

心情良好地抿口藍色夏威夷,耳邊傳來鞋底踏着地板的聲響,一回頭,正對上陸以堯。

冉霖看傻了。

陸以堯換的是一身軍裝,寬肩長腿,英姿飒爽,腰帶束得利落,佩槍帶從胸前斜過,足蹬一雙馬靴,褲腿都收進靴筒。一頂軍帽下,連桃花眼都淩厲剛毅起來,漂亮的眉峰與帽檐幾近齊平,若隐若現,冷冽深邃,

“嗨,小同學。”陸以堯低低開口,似笑非笑。

冉霖有點口幹舌燥,不明白怎麽好端端的民國趴,到陸以堯這裏就忽然像要往制服Play的邪道上去滑了。

好在夏新然也跟着出來了,換了一身小西裝,俨然富家少爺,忙不疊問冉霖:“如何?”

冉霖毫不吝啬豎起大拇指:“好看。”

陸以堯嘆口氣:“你就騙他吧。”

夏新然挑眉:“別以為你有槍我就怕你!”

陸以堯看向他:“不是好看,是非常好看。”

夏新然心滿意足地白他一眼:“調皮。”說完從旁邊拿過飲料,喝一大口,才問,“陸老師,你怎麽想着過來了,你最近不是忙得要命嗎?”

陸以堯正想着怎麽答,那頭有人叫夏新然,夏美人便再不留戀,像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這一畝三分地總算清淨下來,陸以堯坐到冉霖身邊,很自然翹起二郎腿,倒還真有點軍閥的架勢。

冉霖看看他一身軍裝,再看看自己一身學生服,忽然後悔沒選另外兩套花枝招展的——氣勢上差太多啊!

“挺好看的,”陸以堯忽然道,“你穿這個特別合适。”

客廳的燈不知道什麽時候暗下來了,不算太暗,但也不再燈火通明,是個有光亮有陰影的,适合聊天的氛圍。

十幾個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小聲交談的,也有嬉笑怒罵的,聊的是八卦,聊的也是心事,可能今天說完,明天就忘了,但總要有個地方有個人,可以傾吐一下。

“你這身才好看,”冉霖實話實說,“特別有範。”

陸以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有沒有重新迷上我?”

冉霖把學生帽一歪,正直坦然:“我就是和你客氣一下。”

陸以堯囧,哭笑不得。

冉霖簡直想給機智的自己點贊。

今天碰見陸以堯,真的是他完全沒想到的,如果他知道會碰見,就是夏新然以死相逼,他都不會來。

但碰見了,又有些慶幸他能來,已經認定“不會和這個人發展出什麽”的心,意外地平靜,只剩下見着這個人的踏實,以及不自覺的愉悅,淡淡充盈在心裏。

“最近怎麽樣?”玩笑過後,陸以堯認真地問。

“就拍了個雜志,你不是都看見了。”冉霖想起了陸以堯的留言,莞爾。

“後面呢,”陸以堯也是沒話找話,不然兩個人幹坐着,他就徹底找不着開口機會了,“有什麽工作計劃嗎?”

冉霖也不想兩個人幹巴巴的,既然陸以堯問了,他便實話實說:“有個本子,但還沒确定。”

陸以堯敏銳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低落,猜測地問:“希望不大?”

冉霖搖搖頭,沉默片刻,才說:“原定的男一號是我,現在改成韓澤了,所以我在考慮要不要演男二。”

陸以堯沉吟了下,問:“什麽本子?”

“《凜冬記》,”冉霖看他,“你知道嗎?”

陸以堯愣住,覺得好像哪裏聽過,可又沒太多印象。

“我知道,電影版耀星有參投。”彭京與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坐進另外一張單人沙發裏,手中端着一杯不知什麽酒,顏色五彩缤紛。

冉霖不自覺往吧臺看一眼,潘大攀已經放下二胡,改調酒了,意外的還挺受歡迎。

陸以堯倒不關心酒,注意力還放在《凜冬記》上:“影版也要拍?”

彭京與點頭:“明年年初開機。”

冉霖根本不知道這些信息,雖然話題是他起的頭,這會兒卻只有聽的份。

陸以堯問他:“電視劇你們有參投嗎?”

彭京與搖頭:“本來就不是什麽大IP,電影也只是聯合投資,我們只占很小一部分。”

陸以堯了然,轉向冉霖:“你覺得本子怎麽樣?”

彭京與囧,清冷秀氣的臉上明顯一僵:“這就不搭理我了?”

陸以堯一心想着幫冉霖解決問題呢,很自然道:“電影和電視劇是完全不同的本子,你沒參與電視劇,我怎麽問你?”

彭京與無言以對,但莫名覺得心氣兒不順,憋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霍雲滔說你特別不招人喜歡,我還以為他是替你謙虛。”

陸以堯見他提霍雲滔,就知道沒大事兒,特意看了眼冉霖,才說:“我其實挺招人喜歡的。”

冉霖囧,瞟過來一眼是啥意思!

彭京與倒覺得特別新鮮:“我頭回碰見你這樣的,你到底想不想在圈裏好好混。”

陸以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算是想吧……”

彭京與有飙國際長途找霍雲滔吐槽的沖動。

雖然他和霍雲滔的關系很一般,但他還是真心希望霍公子棄暗投明。

陸以堯卻忽然反應過來彭京與剛剛說的話:“霍雲滔和你提過我?”

彭京與翻個白眼:“我一年和他說不上兩次話,回回他還都是誇你,弄得我現在沒給你幫過忙,反倒欠他的似的。”

陸以堯臉上囧,心裏卻熱,他是真沒想到隔着那麽遠,霍雲滔還為他的演藝事業操心。

冉霖卻對二人口中一直念叨的名字十分陌生,只能從談話推斷,是他倆共同的朋友,而且很可能,和陸以堯的關系更親密。

陸以堯有朋友這件事太正常了,他又不是天煞孤星,可或許是陸以堯那陣子總強調難得遇見一個他這樣投緣的圈內朋友,久而久之,他就自動把“圈內”模糊了,不自覺提高了自己的定位。

胡思亂想間,肩膀忽然被陸以堯單手攬過去,回過神,就聽見他和彭京與說:“既然我們現在跳過霍雲滔,做個面對面的朋友了,那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以後要是沒機會照顧我,就照顧照顧冉霖。”

彭京與今年二十七,沒比陸以堯大多少,也是個年輕人的心性,這會兒無語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艱難道:“你提要求的時候就不能含蓄一點嗎……”

冉霖原本沒想插話,畢竟陸以堯憑着朋友的關系,可以和彭京與論哥們兒,他一個小咖,實在夠不着。

但看着兩個人一點不正經的樣子,再想想夏新然說的別管其他,就當朋友處,才能真處成朋友,他還是決定舉起反對的手:“那個,不用展望那麽長遠,如果真想幫我,能先幫我分析一下眼前的問題嗎?”

彭京與不自覺皺了一下眉,他沒想到冉霖會出聲,直覺裏他把冉霖和很多想認識他的小明星歸到一類,雖然有夏新然和陸以堯的關系,但朋友的朋友,有時也未必非要做朋友,這和陸以堯的情況還不一樣。

陸以堯如果想和他攀關系,早攀了,不會等到今天,所以他願意交這個朋友,但冉霖……

“算了,我還是問別人吧。”遲遲沒等來回複,冉霖有點後悔。

“問別人”三個字莫名讓彭京與有一種被看輕的屈辱感。

“你剛才問什麽來着?”他是真沒聽清。

陸以堯不喜歡他的口吻,直接道:“沒什麽,你忙你的,我和他聊。”

剛才只是“被看輕”,現在是“被驅逐”,彭京與覺得他需要找霍雲滔要精神損失費。

冉霖眼見着彭京與的臉色不太好,忙重複一遍:“要不要演男二號。”

彭京與定定看着他:“你,讓我一個投資電影的,幫你分析要不要演男二號的……職業規劃問題?”

冉霖眨了眨眼,特別善良道:“其實……你可以拒絕回答的,”說完不自覺看了眼陸以堯,補充道,“我可以問陸老師。”

彭京語這叫個氣不打一處來,哪還有半點青幫少主的冷靜,領口扣子解開一個,松松呼吸,一拍茶幾:“我要來龍去脈。”

冉霖本來也是想講的,但只是想說給陸以堯,沒料半路殺出個彭京與。

不過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索性和盤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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