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年以後,缪暢光榮升級為小學一年級新生。那時候缪書茶已經沒以前那麽愛哭了,送缪暢走的時候眼神堅毅,仿佛在說“你走吧,不用管我”。缪暢彎下身抱了弟弟一下,拍了拍他的背。缪暢翻身坐上了楊潭的小紅自行車後座,他上的是媽媽任教的善北實驗小學,以後每天就跟着媽媽去上學了。缪書茶看着他媽載着他哥漸漸遠去,嘆了口氣,踩着腳蹬子爬上缪海波的大自行車後座,那是缪暢以前每天坐的位置。伴着大自行車踩起來嘎啦嘎啦的聲音,缪書茶甩着兩條腿放聲歌唱:“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繞天涯!”缪海波被他吵得頭都大了:“真不能放任你每天跟着你媽看電視了,這都學了些什麽東西……”
缪書茶長得比較像缪海波,眼睛不是缪暢那種圓的小鹿眼,有點狹長,收尾尖尖的,像柳葉一樣。再配上缪海波那種薄唇劍眉,小小年紀就展現出不凡的魅力和人氣。每天一到學校一群小姑娘繞着他轉,邀請他一起玩過家家,和他分享書架上人氣最高、很難搶到的故事書,把家裏帶來的水果分給他,當他想玩秋千的時候一個個搶着在背後給他推。缪書茶不太喜歡這樣,大家都中班了,不是小班的小孩子了,能不能成熟點,不要總想着玩?他每天扒在窗口深沉地托腮望着校門口,想着缪暢現在在幹什麽呢?在堆積木還是玩小火車呢?在玩滑滑梯還是跷跷板呢?自己什麽時候能再和哥哥去一個學校啊?
楊潭教的是三年級,缪暢讀書挺不錯的,給她漲了很多面子。有一天缪暢的班主任拿着他的作業本過來找楊潭,笑得又是自豪又是欣慰:“楊老師啊,我要是有這麽好的兒子做夢都要笑醒了!”楊潭表面謙虛了一會兒,其實內心早都樂開花了,她接過本子翻開,是缪暢寫的作文,題目叫《我的家》:“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家裏有爸爸、媽媽、弟弟,還有我。爸爸個子很高,是個大力士,一次可以把我和弟弟都bào起來。媽媽是老師,是我見過最wēn róu piào亮的人。還有我的弟弟,很可愛也很ɡuāi。我的家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我ài我的家!”
小學生和幼兒園的小孩畢竟是很不同的,最顯著的一點就是小學生有零花錢了,這是一種質的飛躍。缪暢每個月拿到零花錢以後從來不亂花,鉛筆用到短得握不住了、橡皮用到只剩一點才買新的。那個周末缪暢坐在桌前寫數學作業,缪書茶在邊上給他削鉛筆。說是削鉛筆其實是在玩,那種有個把手抓着轉的大卷筆刀,楊潭買的,造型是個小車,特別可愛。缪書茶哼哧哼哧地抓着把手一通猛轉,把缪暢的筆削得尖得像針頭,都不能寫字了。他最近對缪暢很有些不滿,哥哥回家以後總是先攤開本子寫作業,雖然寫完還是會陪他玩的,但是缪書茶覺得不夠。他在幼兒園可是一整天都心心念念等着回家見缪暢呢,缪暢怎麽一點都不想他的樣子?
缪書茶越想越不服氣,扭着身子往缪暢懷裏拱,總算成功吸引了他哥的注意力。缪暢剛好把算術題都驗算完一遍,合上了作業本,低頭看他:“怎麽了?”缪書茶伸手把缪暢的作業本推的遠遠的,膩膩歪歪地說:“我想出去玩。”缪暢伸了個懶腰:“好吧。”楊潭在吃飯臺子上批改作業,缪暢說要帶弟弟出去玩,她點了點頭,叮咛了一句:“就在樓下啊,不要走太遠!”
缪暢牽着缪書茶下樓,勺子、胖子還有隔壁樓上的二黃正蹲在路邊樹蔭底下玩彈珠,看到缪暢都一臉興奮地迎上來招呼他:“暢暢哥哥一起玩吧!”缪暢還沒來得及說話,缪書茶先幫他答了:“不玩!”老實說缪書茶其實挺滿意現在這種狀态的,他哥每天一放學就回家寫作業了,這些鄰居家的小朋友通通沒機會纏着缪暢了。缪暢被缪書茶拖着往前走,對那三個熱情的小鄰居抱歉地笑了笑,扭頭問缪書茶:“你要去哪裏啊寶貝?”
缪書茶也不說話,拽着缪暢停在小區外,指了指路口的小吃攤子:“我想吃那個,哥哥給我買吧。”缪暢皺了一下眉,楊潭不許他們吃外面的這些東西,說不衛生不幹淨。但都是小孩子,往往你越不讓他幹什麽他就偏要幹什麽。缪暢其實心裏一直挺好奇的,加上缪書茶又在一邊慫恿他,就更心動了。缪書茶添油加醋地砸吧嘴:“勺子說特別好吃!比魚香肉絲還好吃!”魚香肉絲是缪書茶喜歡吃的菜,又不是司楠喜歡的,缪暢好脾氣的沒有揭穿他。
缪暢帶着缪書茶過去,從兜裏抽出卷的整整齊齊的一疊紙幣,買了一份臭豆腐幹、三串炸裏脊、兩根炸火腿腸。串串丢進去的時候,油鍋滋啦滋啦冒着泡泡,勾人的香味散了出來,兩個小孩兒盯着鍋裏看,眼睛都直了。炸好以後,豆腐幹碼在透明的一次性小碗裏,串串用塑料袋裝着。缪暢怕燙着弟弟,全都自己先接過來,拉着缪書茶坐在樹蔭下面吃。
缪書茶很急切地湊上來盯着,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缪暢抽出一串裏脊肉,吹了好一會兒才遞到缪書茶嘴邊:“急什麽,沒人和你搶。”缪書茶就着缪暢的手咬下一口粉紅色的裏脊肉,很滿足地嚼完咽下去了:“哥哥也吃。”缪暢每樣嘗了一小口,其他都喂着缪書茶吃了。吃完以後缪書茶自己回攤子上抽了點紙巾,把油滋滋的嘴擦得幹幹淨淨:“不能讓媽媽發現!”缪暢也拿了點紙擦手:“虧你還記得不能讓媽媽知道。”
到了吃晚飯的點,缪書茶的小肚子還鼓着,握着飯勺戳着碗裏的飯吃不進去。楊潭給他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不是有你最喜歡的魚香肉絲嗎?怎麽不吃飯啊?”缪暢有點緊張,偷偷擡眼瞄缪書茶,怕他說漏嘴。缪書茶深吸一口氣,挖了一勺飯放進嘴裏光是含着,也不咽下去,惹怒了缪海波。缪海波擡起筷子敲了敲他的兒童碗:“好好吃飯!”
吃過晚飯缪書茶拉着缪暢陪他玩飛行棋,其實他連游戲規則都不太懂,就是覺得棋盤上花花綠綠的挺好看的,兩個人湊在一堆瞎擺弄。過了一會兒,缪書茶突然像小動物一樣嗚嗚叫了一聲:“哥哥,我肚子好疼啊……”缪暢吓了一跳,跨過棋盤蹲下來,看到缪書茶臉都白了,一摸上去滿手都是濕濕的冷汗。缪書茶拱進他手心裏頭蹭着,抖得像篩子。缪暢六神無主地顫聲喊了一聲:“媽媽!”
缪書茶上吐下瀉,到後來都脫水了,楊潭和缪海波急瘋了。楊潭去屋裏拿了缪書茶的外套,嘴裏絮絮叨叨:“怎麽吃壞肚子了?我看他晚飯沒怎麽吃啊?而且我們都沒事啊?”缪海波把缪書茶托起來抱着:“別說了,趕緊去醫院吧。”
缪暢手足無措地站在客廳裏,他隐約知道是下午帶弟弟吃路邊攤的錯,可是現在好像插不上話承認錯誤。缪暢絞着衣角,看到缪書茶小小的一個人趴在缪海波的肩膀上,眼睛都閉上了,又長又密的睫毛被淚水弄濕了,黏在一起抖個不停。楊潭走過來摸了摸缪暢的腦袋:“我和爸爸帶弟弟去醫院,暢暢一個人在家可以照顧好自己嗎?”缪暢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楊潭很欣慰地笑了:“真乖,暢暢是大孩子了。”
去醫院挂了急診,吊了點滴,三個人回到家已經是半夜了。到樓下遠遠看到家裏的燈還亮着,楊潭只當是孩子怕黑,一個人在家不敢關燈睡覺。沒想到開門一看,大兒子還在客廳裏。缪暢抱着膝蓋縮成一團,歪在沙發上睡着了,這場景一下子讓楊潭想到缪暢剛來家裏的那天,也是這樣很乖地坐着,一動不動。
缪暢被關門聲驚到,蹬着腿抽了一下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向門口,看清以後馬上從沙發上跳下來,甩着腿跑過去,拖鞋都來不及穿。缪書茶縮在缪海波懷裏,臉上沒什麽血色,和平時那種白不一樣,整個人都沒生氣。垂在一邊的手臂上青青紫紫好幾個針口,小孩子血管細,有時候紮不準位置。缪暢已經好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今天這事情讓他又回想起了弟弟還小的時候總是要去醫院,自己每次都害怕他突然“沒了”。
楊潭伸手把大兒子撈起來抱在懷裏:“地磚上涼,別赤腳站着。暢暢怎麽還不睡啊?”缪暢眼睛一紅:“等小書回家。”楊潭怔了一下,缪暢一直像個早熟的小大人,幾乎沒在她面前掉過眼淚。楊潭還以為缪暢因為父母都陪弟弟去醫院,一個人在家害怕了,心裏湧起一些愧疚,輕輕拍着缪暢的後背問他:“怎麽了寶貝?”缪暢臉上漸漸爬滿了淚痕:“媽媽對不起。”楊潭被他哭得心頭一顫,讓缪海波先收拾缪書茶睡覺,自己抱着缪暢坐下來:“對不起什麽呢?”
Advertisement
缪暢低着頭認錯:“我下午帶小書去路口吃了炸串……”楊潭給他擦眼淚,柔聲說:“這樣啊,我在醫院問了小書半天有沒有吃什麽東西,他都不肯告訴我呢。”缪暢又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對不起。”楊潭看他這委委屈屈的樣子心都要碎了:“沒怪你啊,但是以後得記着外面的東西不敢随便亂吃了知道嗎?”缪暢趕緊很用力地點頭應了。楊潭把缪暢摟着,一下一下撫着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媽媽也要給暢暢道歉,晚上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是不是害怕了?是媽媽不好。”缪暢頭搖的像撥浪鼓,噙着淚窩在楊潭懷裏,被楊潭輕輕拍着後背哄了一會兒就睡着了。
缪書茶上了大班以後,缪海波請人做了和缪暢那張一樣的兒童床,兩張床并排擺在一起。楊潭把缪暢小心抱起來放到他自己的那張小床上,眼睛有點發酸。
缪書茶連着吊了好幾天點滴,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肉通通掉光了,本來就拳頭大的一張小圓臉都要瘦沒了,下巴也削尖。缪暢心裏面難受,恨不得什麽事情都給他代勞了,每天一早起來幫弟弟穿衣服,臨出門蹲在地上幫弟弟穿鞋系鞋帶。有一次楊潭發現缪暢在給缪書茶喂水,幫他捧着杯子就算了,還給他扶着吸管。楊潭終于怒了,戳着缪書茶的腦門罵他:“缪書茶!沒教過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嗎?”轉而又苦口婆心地跟缪暢說:“暢暢,你不能這樣慣着小書了!你這是養弟弟啊?別人養妹妹都沒你這樣的!”
缪書茶就這樣被缪暢奶到七歲,歡天喜地上小學了。然後缪暢辛辛苦苦攢了兩年的零花錢都花在缪書茶身上了。一年級的時候,小浣熊幹脆面風靡校園,缪書茶一開始沒什麽興趣,後來班裏的男孩子都開始收集水浒卡的時候,勝負欲讓他有點坐不住了。有天缪書茶在缪暢面前随便提了一句,沒想到缪暢就記在心上了。缪暢開始十幾包十幾包地買幹脆面,買回來就拆了包裝取卡。花錢買的東西缪暢不舍得浪費,每天光吃是這些面餅都撐死了。那段時間缪暢一副茶不思飯不想的樣子,楊潭還以為他病了。除了買,缪暢還拿重複的卡去和別人換,裏裏外外忙活了一整個學年,終于把108将集齊了。缪暢把一整套水浒卡交到缪書茶手裏的時候,自己都差點感動哭了,——終于不用天天吃小浣熊了,他現在聽到別人咔嚓咔嚓捏面餅的聲音都想吐。缪書茶就這樣成為了全年級乃至全善北實驗小學第一個集齊108張水浒卡的風雲人物,一時間名動天下。
二年級的時候,溜溜球開始流行,有的高年級男生可以拿着它玩出很多花樣。缪書茶一開始跟風買了個小的,又不太會玩,每次甩出去就收不回來了,繩子全打直了帶着球一通亂轉。缪暢看他在玩這個,去問了班裏玩得好的男生哪個牌子最好,第二天就去邊上小店子裏給缪書茶買了一個,甩起來還會有節奏地閃光。三年級的時候,男孩子們開始玩戰鬥陀螺,和以前拿繩子抽着跑的木質傳統陀螺不一樣,這種陀螺有個發射器,陀螺的外形不同名號也不同,還分為三六九等。缪暢二話不說又給缪書茶買了個最好的。
于是在缪書茶一到三年級的游戲競技生涯中,雖然本身的技術水平用稀爛都不足以形容,但是他的裝備從來都是頂尖、至尊、無上的,因而引來了一大波小弟的競相吹捧。這群既沒技術又沒裝備的鹹魚玩家每到下課就圍着缪書茶要看他的水浒卡、溜溜球、大陀螺,嘴裏還不忘讨好着喊他:“缪哥!缪哥!我先來的!給我玩一下吧!”缪書茶被他們煩的不行,心思又飄到後面那棟樓的五年級三班去了。
善北實驗小學比他們那個幼兒園大得多,低年級、中年級、高年級各有一棟教學樓,缪書茶不能像幼兒園時候那樣一下課就跑去找缪暢玩了。更可氣的是,每天放學回家以後,勺子、二黃、胖子還接二連三地捧着作業本跑到他們家裏來找缪暢問數學題,缪書茶覺得他們一定是故意的,就是想找着機會跟他哥套近乎。鄰居家小孩們很冤,題是真不會做,缪暢成績好又是遠近聞名的事情,人家是本本分分來請教學問的。缪書茶這種天天玩卡牌玩溜溜球玩陀螺,從來不好好看書還每次都考雙百分的人大概是不會懂的。
缪暢是勤勤懇懇那種成績好,缪書茶是全靠腦子那種成績好。缪家兩個兄弟在善北實驗小學給楊潭掙足了面子,學校裏沒有哪個老師不知道楊老師的兩個兒子不僅生得一張俊臉,而且成績都不錯。楊潭一開始還推拒幾句,後來聽多了就笑着接受了,春風得意欣慰不已。有一次母子三人放學回家,在校門口碰見了六年級的年級主任。楊潭帶着兩個兒子打招呼:“趙老師好!”老趙自然也聽說過楊潭這兩位小子的江湖傳說,忍不住上前調侃一番:“小朋友們成績這麽好,以後肯定一個清華一個北大!”楊潭還沒來得及謙虛,缪書茶先蹦出來響亮地喊了一嗓子:“不要!我要和哥哥去一個學校!要麽一起去清華,要麽一起去北大!”兩個大人都楞了一下,随即都被他這段理直氣壯的宣言逗樂了。楊潭又是好笑又是慚愧,彈了一下缪書茶的後腦殼:“小小年紀就知道說大話,你自己擡頭看看,牛都在天上飛了!”缪書茶才不管牛飛不飛,一把抓住他哥的校服袖口:“就是要和哥哥在一個學校!”缪暢已經懂事了,被這弟弟的大言不慚弄得十分不好意思,不敢擡頭看趙老師的表情,回家的時候都一路低着頭,臉熱得不得了。偏偏缪書茶是個傻子,還拼命往他眼前湊,問他:“哥哥你怎麽了呀?臉好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