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雖說如今知道自家是名正言順的鐘離家的人,可那個不知打哪裏冒出來的靖國公夫人,還是叫林敏敏心頭一陣發怵。

換了芯的林敏敏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即便平時她已經很用心去觀察學習周圍人們的言行舉止了,但不是原裝的就不是原裝的。面對幾個孩子,她自覺還算是有幾分把握去糊弄,可換了比孩子們精明百倍的大人,她還真就沒有那個自信去應對。

“那個,你們真不知道那個……呃,靖國公夫人,跟我們家是什麽關系?”她忍不住向孩子們打探道。

她這明顯底氣不足的模樣,豈能瞞得過姐姐那精明的眼睛。鐘寧卉——鐘離卉——很是不屑地瞥了林敏敏一眼,直指人心道:“娘怕什麽?!人家只不過是派人來打聽一下我們家的門庭罷了,又不是正式拜會,娘只當不知道就是。這種事,原就該是底下人和底下人之間相互通報一聲的事兒,不過是因為我們家沒有下人,才由我們自己出面罷了。人家若真想跟我們家走動,自會派人拿着名貼過來拜訪,到時候娘若是不想應酬,只說我們身上守着孝,不方便見客就好。”

頓時,得到指點的林敏敏一陣讪笑,摸着後脖頸道:“也是,我們正守着孝呢。”

既然沒了後顧之憂,當弟弟滿心跑馬地想要去見識一下那個小雜役誇耀過的豪華大餐室時,林敏敏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于是,一家人手拉着手,樂呵呵地去了那頭等艙客人們專用的大餐室。

*·*

林敏敏以為,這頭等艙的乘客素質總要好過那三等艙的,可等她帶着孩子們來到餐室時才發現,她這張狐貍臉大概到哪裏都不會消停。

且,這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越是容易無所顧忌,盯着人看的目光也越是肆無忌憚。

被人盯得渾身不自在的林敏敏十分後悔沒有披了那鬥篷出來,姐姐和弟弟則忙着沖那些無禮瞅着她的人瞪回去。這時,忽然聽到隔壁桌一個老婦人高聲對與她同桌的一個老頭兒喝道:“看什麽看?沒一點子大家氣象!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妾室,且還是個死了夫主的。你若是不嫌晦氣,去找他家主母要來就是,這麽直勾勾地瞅着,像個什麽樣子!”

看着那老婦以不屑的眼神瞪着林敏敏,孩子們頓時怒了,林敏敏則是一陣冷笑。她拉住暴跳而起的弟弟,以誰都能聽到的“小聲”勸着弟弟道:“不過是個沒見識的,怕是家裏才剛剛富貴起來,還不懂得什麽叫作禮儀。你若跟她計較,才真是失了‘大家氣象’。”

她故意重重咬着那最後四個字,不顧身後傳來的桌椅響動,又自顧自地勾下頭去問妹妹要吃些什麽。

妹妹卻是好奇地扭頭看着身後。不一會兒,那重重的腳步聲果然過來了,老婦人沖她惱怒地喝道:“你是個什麽東西?膽敢歪派我!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林敏敏眨眨眼,扭過頭去,一臉“驚訝”地望着那老婦人道:“老夫人這是在跟我說話嗎?”

“當然!”那老婦人怒道。

“那,夫人是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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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認識你啊!你以為你是誰?!”老婦人身旁,一個看上去眉眼利落的丫環扶着老婦人的手臂沖林敏敏嚷嚷道。

林敏敏還尚未答話,就只見姐姐的小臉兒一板,瞪着那丫環嚴肅地道:“主人家說話,哪有個丫環也能随意插嘴的道理!你家主人沒教過你禮儀嗎?”

頓時,那老婦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林敏敏贊賞地看看姐姐,嘴裏卻柔聲責備道:“姐姐失禮了,老夫人最是講究‘大家氣象’的,豈能不懂得教導下人。”

“哼,是他們先失禮的!”弟弟雖然聽不懂林敏敏話裏打的機鋒,卻知道維護姐姐,當即跳起來替姐姐打抱不平。

林敏敏笑眯眯地看看弟弟,偏又裝出一副教育孩子的模樣,輕聲細語道:“即便是有人失禮在先,也不代表我們就能失禮于後。”說着,又招呼姐姐弟弟一起起身,沖着那老婦鄭重行了一禮,擡頭道:“我這幾個孩子年紀小,說話難免直了些,還望老夫人不要見怪。孩子嘛,都這樣,總比不得大人懂得的道理多,知道什麽叫作口舌,什麽叫作是非。”

她流轉着那雙桃花眼,沖着老婦妩媚一笑,那笑容要多妖嬈有多妖嬈,偏偏手裏卻使着這些日子跟姐姐學來的禮儀,無比優雅地朝老婦人斂袖颔首,那禮行得要多恭順有多恭順,直氣得那老婦渾身都發起抖來,偏偏還發作不得。

林敏敏拉着兩個孩子直起身,又彬彬有禮地沖那婦人一颔首,說了句:“抱歉,我的孩子們都餓了,失陪。”便領着孩子們扭身又坐了回去,也不看身後的動靜,拿起筷子就夾了一筷子菜給弟弟,囑咐道:“別光吃肉,也吃些素菜。”

如果不是顧忌着這頭等艙裏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以林敏敏的脾氣,還怕噎不死那老太婆,偏她不能,只能這麽輕描淡寫、柔中帶剛地回擊一二。

這大海上行船,原本就是件極枯燥無聊的事,除了新從潮南碼頭上船的客人外,頭等艙的客人們相互也早就已經認識了,如今忽然來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寡婦,原本就夠叫人側目的了,偏偏這小寡婦還勾得那個何姓色老頭多看了她兩眼,頓叫他家的河東獅打翻了醋壇,故意高聲去羞辱于她,卻不想那美人兒竟是個帶刺兒的,只簡單幾句話就噎得那個向來嚣張的何姓老婦無語相對。頓時,頭等艙裏這些窮極無聊的貴客們全都生出了興致,看向那個落敗老婦的眼神裏仿佛都帶了手一般,只恨不能在她背後推上一把,好叫這二位搞個決鬥來提一提神兒。

那老婦在之前也早就打探過一番,知道這次從潮南上船的人家沒一個是有重要背景的,故而才敢出言挑釁,卻是沒想到她這一腳踢在了鐵板上,那個小寡婦居然如此牙尖嘴利,軟綿綿幾句話竟就叫她丢了顏面,偏偏衆人那等着看戲的眼神又叫她發作不得,只得回手拍了那個扶着她的丫環幾記,罵罵咧咧地罵着“狐貍精勾人魂”的話,氣呼呼地坐了回去。

林敏敏卻悄悄松了口氣。她向來不是個能忍得住委屈的人,直到忍不住刺了那老婦幾句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有些魯莽了。一家不知一家事,她自己知道,他們一家是去投親靠友的,萬一真跟那個老婦撕破臉,只怕到最後吃虧的只能是他們自己。

而,就在她以為風波已經過去之時,卻不想餐室門口忽然響起一聲冷哼:“說的好!別人可以無禮,自己卻不能失禮,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風範。果然不愧是京川鐘離家的人。阿秀,你去問問船家,如今這頭等艙是怎麽回事,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住進來?”

頓時,林敏敏的頭皮一緊。這是誰啊?!這是要幫她還是要害她?!

她探頭看向餐室門口,卻只見那邊忽啦啦竟出現了一群人,粗略數數,大概有二十幾個。除卻那些明顯是執役的仆婦丫環外,主人家裝扮的,也有十來個之多。

這十來個人,全都衆星捧月般圍繞着一個黑衣貴婦。

這位老夫人看着年近六旬的模樣,雖然生得瘦小,卻依舊身姿挺拔,眉眼也依稀還能看出她年青時的風采。只是相對于她的瘦小來說,那雙如鷹隼般喜歡盯着人不放的眼眸,則顯得過于淩厲了些。

而且,顯然,林敏敏那張妖媚的狐貍臉也不讨這位貴夫人的喜歡。雖然幫她說了話,可在看清她的相貌後,那位老夫人沖她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頭。

不過,即便那位貴婦對林敏敏神色不善,出于禮貌,林敏敏還是領着孩子們站起身,沖着那貴婦沉默行了一禮。

她的沉默,顯然也不中那個貴婦的意。貴婦的眉又是擰了一擰,忽略過林敏敏,沖着三個孩子招了招手,道:“你們是五郎的孩子?”

姐姐一怔,擡頭道:“老夫人……認識我父親?”

老太太身後一個年輕媳婦站出來笑道:“我們是靖國公府上的,我們老祖宗是威遠侯的姨婆,論輩份,你們該叫一聲太姨婆婆才是。”

見兩個孩子仍是一臉狐疑,老夫人望着姐姐道:“你是卉姐兒,長得跟小時候倒是沒什麽變化。”又看着弟弟道:“倒是寶哥兒有些不敢認了。當年你替七郎壓床時,還被你娘抱在手裏呢。”

妹妹聽她點了哥哥姐姐的名兒,便往老太太跟前湊了湊,那小模樣,明顯是想叫老太太也點一下她的名字。偏偏這老太太大概不常跟孩子們打交道,看着妹妹一陣沉默,頓時惹得那小的不樂意了,扭身就跑回來,抓着林敏敏的裙擺躲在她的身後,撅着個小嘴兒不願意再看向那個老夫人。

可以看得出來,這老太太不是個情感外露之人。林敏敏覺得,無論如何她也應該上前去打聲招呼才是,于是便拉着不情願的妹妹上前一步。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行禮,那老太太就忽地一轉身,拉着姐姐和弟弟的手便要走人。

兩個孩子不禁一陣猶豫,全都扭頭看向林敏敏。

老太太見拉不動他們,這才扭回頭,以睥睨蒼生般的高高在上看了林敏敏一眼,半晌才恩賜般道了句:“你也來吧。”便領着孩子們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那一幫人尾随貴婦而去,林敏敏不禁悄悄一撇嘴。如果不是她綁架了她的兩個孩子,鬼才會跟她走!

她彎腰抱起妹妹,一擡頭,忽然發現隔壁那桌找她麻煩的人居然都神奇地消失不見了!

果然是人怕狠的鬼怕惡的,這老太太,倒是一座極好用的鎮妖寶塔!

她這裏抱着妹妹兀自在心裏腹诽不休,不想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娘子莫怕。”

林敏敏扭頭,赫然對上一雙水霧蒙蒙的杏眼。

“太夫人只是為人嚴厲了些,卻不是那等不講理的人,娘子莫要擔心。”

身後,宋子瑜的笑容如同一塊溫潤的玉石,叫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上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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