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還是鐘離疏回府後,第一次去見呂氏。

看着那緊閉的院門,說實話,他的良心小小不安了一下。趙家老太君那過份的言行,照理說,該由他這個做小輩的主動去陪個不是才是。只是,一想到他得管這個曾經的“姐姐”叫“母親”,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吱呀”一聲,自趙家老太太來後就一直緊閉着的院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一個胖胖的仆婦站在門口,親熱地看了一眼鐘離疏,沖他笑盈盈地行了一禮,道:“老夫人有請。”

這些年鐘離疏很少回老宅,即便回來,也是來去匆匆,因此,他并沒有認出這婦人就是他那位亡妻的陪嫁奶娘,只一撩衣擺,進了院門。

客廳裏,呂氏端坐在上首的八仙椅裏,手中拿着一盞茶,正漫不經心地以茶蓋拂着茶碗裏的茶葉。見這繼子進來,她淡淡一擡眉,道:“侯爺辛苦。老身體弱,不堪承受那種傷心的場合,五爺的喪事,老身也就不過去添亂了。”

見她明明年紀輕輕,卻一口一個“老身”,鐘離疏的眼不由微微一垂,嘴裏卻和這呂氏一樣,客氣道:“五哥總是晚輩,也不好驚動老夫人。只是……”

他單刀直入,講了三個孩子的事,又道:“無論如何,這三個孩子總是鐘離家的血脈,不好放任不管。如今這府裏也只有老夫人能夠承擔起教導他們的責任,所以……”

“所以,你想叫我幫你照顧那三個孩子?”呂氏放下茶盞,接着他的話說道。

鐘離疏擡頭看看她,垂眼道:“是。”

呂氏那修得細細的眉微微一挑,嘲道:“老太君同意?”

鐘離疏又擡眉看她一眼,忽地起身,沖着呂氏一叉手,垂首行禮道:“姨婆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做事難免任性,若是有得罪之處,還望老夫人海涵。”

呂氏被他這突然的道歉堵得一陣無語,半晌,才輕笑一聲,“果然是個有殺伐決斷的大将軍。只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侯爺回來時就該聽說過此事了吧?怎麽直到今兒想起老身的用處,才想着過來道歉?若是用不着,侯爺大概也不打算來道歉吧。畢竟,比起身份高貴的老太君來,我只不過是攀了你父親的高枝,才有幸被你叫一聲‘母親’罷了。”

說着,她站起身,又道:“很抱歉,老身體弱多病,連自己都照顧不來,可別耽誤了那三個孩子才是。侯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看着呂氏的背影,鐘離疏一皺眉,揚聲道:“聽說老夫人鐘愛法蘭西的蕾絲。船隊要跑了一趟法蘭西,老夫人若是願意,不妨可以算上一股。”

呂氏的眼忽然一沉,猛地轉身,盯着鐘離疏的雙眼看了好一會兒,忽地又是一笑,道:“利誘不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威脅了?侯爺果然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自大呢。”

她轉身緩緩走回原位坐下,又道:“我知道你是怎麽看我的。想知道我是怎麽看你的嗎?我一直覺得,你打小就是個又固執又自大的小渾球,也只有阿欣才覺得你好……”她忽然收住話尾,揮着手道:“算了,你已經這麽大了,就算我這‘母親’願意對你說教,怕是你也是聽不得的。也罷,誰也不會嫌錢咬手,既然你願意花這麽大的一筆錢買個清靜,老身就不妨從操舊業,再給人做一回女先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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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疏驀地一眨眼。這呂氏原也是勳貴之後,只是因為家道中落,才被容家聘去給容家小姐們做了西席。這在勳貴圈中曾是一樁笑談,他還以為呂氏會忌諱這一點,卻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及。

“怎麽?”見他神色怔忡,呂氏嘲諷一笑,道:“覺得我不知羞恥?”

“不……”

鐘離疏才剛說了一個字,呂氏便打斷他,“行了,你身上唯一的優點就是坦率,再沒了這一點,你就更不能看了。好了,我乏了,你走吧,叫人把孩子們送來就好,你就不要跟着來了。”

看着鐘離疏轉身離開,王媽媽急了,上前一步,小聲道:“老夫人,您怎麽沒提……”

呂氏擡眸橫她一眼,道:“你是容家的奴才,我可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老王他們幾個在背後搞的那些事兒!你們要興風作浪,盡管去做好了,只是別把我摻和進去,我還想安度晚年呢!”說着,她一甩衣袖,回了裏間。

看看那晃動着的門簾,王媽媽一咬牙,轉身追着鐘離疏的背影出了院門。

當她叫住鐘離疏時,見他神情淡漠地望着自己,便知道,這人早就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忙自我介紹道:“奴婢是容氏夫人的奶娘。”

頓時,鐘離疏的鳳眼就眯了起來。

王媽媽只覺得身上一寒,硬着頭皮笑道:“請侯爺不要生老夫人的氣,老夫人她就這個性子,跟誰都是淡淡的,也就跟我家小姐還親近些……”

“你想說什麽?”鐘離疏打斷她。

“奴、奴婢是想,”王媽媽被他的冷眼一瞪,頓時結巴起來,“奴婢的意思是……若、若是侯爺有個妻子,就、就不必有這等煩惱了。說起來,這府裏也該再有個女主人了,我家小姐已去世多年,想來也不願意看着侯爺再孤苦下去,侯爺也該替自己想想,再、再續上一門親事才好……”

鐘離疏将這胖婦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忽然一笑,道:“你倒是個忠心的。”

王媽媽松了口氣,道:“當初随小姐嫁過來,老奴便把自己當作是這府裏的人了。”

“既如此,媽媽可有什麽想法?”鐘離疏和藹問道。

“想法?”

“我該娶誰比較好?”鐘離疏笑道,“畢竟我長年在海上,對各家閨秀都不熟悉。”

王媽媽沒想到侯爺居然會這麽問她,頓時兩眼一亮,道:“說到這個,我們小姐的親妹子,容家九姑娘今年才十六,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生得那叫一個……”

“呵,呵呵,哈哈哈哈……”鐘離疏忽然放聲大笑起來,頓時吓得王媽媽不敢再說話了。

侯爺卻上前一步,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道:“果然是容家的好奴才。”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直叫王媽媽出了一身冷汗。

*·*

林敏敏發現,她又小瞧古代人了。

那個彎眉,可以說,是“丫環”這一行當中的傑出代表。雖然知道她這個主子不過是個“登不得大堂”的妾室,可人家對她依舊言語恭順,服侍得周到利索,一點兒都不偷懶耍滑,很多事情更是不待林敏敏交待便做在了前頭——比她年幼時家裏雇過的那幾個保姆可強多了。

只是,直到第二天,林敏敏才真正領教到人家的厲害之處。

這彎眉,那笑眉笑眼的小模樣兒,看似很好說話的樣子,其實人家有一肚子正主意。林敏敏想要從她嘴裏打聽點孩子們的事兒,卻發現這竟是千難萬難。

那彎眉也不說什麽拒絕的話,只是東拉西扯,左彎右繞,直從天文說到地理,幾乎把最近長寧鎮上所有的趣事都扯了個遍,就是一個字兒也沒扯到侯府和那幾個孩子的身上。

看着日頭漸漸偏了西,彎眉的話題又有往杭州城裏扯的傾向,林敏敏趕緊擺手認了輸。

其實,就以林敏敏自己那點有關小妾的知識,她也知道,古代的妾,除了是男主人的玩物外,就只是個生孩子的容器。這世家大族,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妾室跟孩子們過多接觸的,更不會允許一個妾室教養孩子。

她忽然就想到聽說她只是一個妾後,趙家姐妹們那驟變的臉——妾,自然是沒資格和她們這些世家女子平等交往的。

雖然明白,卻仍叫人有受傷的感覺……

一陣春風吹過,青藤架下那一串串花苞随風輕舞。望着那不知何時才會綻放的花苞,林敏敏只感覺一陣孤單寂寞。

從上輩子起,她最害怕的就是這種感覺。自穿越以來,她的身邊總是熱熱鬧鬧地圍着那三個孩子,如今忽然只剩下她一個,頓叫她一陣無所适從。

就在她茫然望着那架青藤時,小院裏忽然來了個陌生的丫環。

那丫環身材高瘦,長相嚴峻,一雙白多黑少的吊梢眼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林姨娘?”她問。

林敏敏默默點頭。

“老夫人叫你。”那丫環又道。

老夫人?

老太君嗎?老太君叫她……難道是……孩子們?!

“是孩子們……出什麽事了嗎?!”林敏敏小心翼翼問道。

“嗯。”

那丫環居然不知避諱地直接應了一聲。頓時,林敏敏只覺得眼前一黑,搖晃了兩下,扶住青藤。

“他們……怎、怎麽了?!”她上前一步,也不待細問,拉住那丫環的手臂便道:“快、快帶我去!”

她拉着那丫環才剛走到院門口,就被門外守着的那倆門神婆給攔住了。

“姨娘這是要去哪裏?!”

被攔住的林敏敏頓時大怒,擡手就把那倆婆子推了個趔趄,吼道:“誰敢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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