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看着那只遞過來的酒盅,林敏敏一陣眨眼。

屋脊上,放在兩人中間的那只托盤裏,有一只波斯式樣的細頸酒壺,和一只淺口酒盅。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剛才這人對月獨飲時,用的就是這一只酒盅。

她擡頭看看鐘離疏,又低頭看看那酒盅。

鐘離疏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手中。倒酒、遞過去,可以說,全是他下意識的動作。如今被她這麽一看,才叫他醒悟到,這只酒盅是他剛剛用過的。

頓時,心底的某處輕輕一動。

他眼一眨,心一橫,擡頭以無辜的眼神看向那張狐貍臉。

他這明顯耍無賴的眼神,頓叫林敏敏一陣哭笑不得,只得伸手接過那只酒盅。

就當這也是懲罰的一部分吧。她無奈地想。

見她接過酒盅,鐘離疏悄悄松了口氣。與此同時,臉上則是一陣微微發熱。他忙低頭拿起酒壺,就着細長的壺口飲了一口酒。

此時已是四月中旬,屋頂上雖然有風,這風吹在身上卻并不帶寒意,反而攜着一股隐隐的花香。林敏敏不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這花香有些熟悉,卻一時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麽花。

“槐花。”旁邊,傳來鐘離疏的聲音。

林敏敏扭頭,只見那人又躺了下來,正以一只手墊在腦後仰望着星空,就仿佛剛才那兩個字不是他說出來的一般。

夜空中,一輪半月像個熱衷于捉迷藏的孩子般,在薄如輕紗的雲層間穿梭着。林敏敏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那月亮,便又低頭看向鐘離疏。

月色下,鐘離疏的臉顯得出奇的年輕。那總是因不耐煩而微微皺起的眉心,此刻也全然放松了下來。

望着這枕着手的男人,林敏敏頭一次意識到,卸下那侯爺的尊稱,卸下這大将軍的盔甲,這孩子也不過是個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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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她在看自己,鐘離疏也扭過頭,看向林敏敏。

此時的她,雖然看着還是那副妖孽模樣,卻又叫人感覺她身上似乎多了些不太一樣的東西,某種柔軟的、溫暖的、令人向往的東西……

他望着她,她也看着她,不知不覺中,二人竟就這麽相互凝視了良久。

直到那只讨厭的貓頭鷹再次發出一聲凄厲的慘號。

林敏敏一眨眼,擡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鐘離疏心頭頓時升起一陣惱意,撐着手臂坐起,瞪着那個方向怒道:“什麽怪鳥?!”

“貓頭鷹吧。”林敏敏道。頓了頓,又問:“你怎麽知道是槐花?”

這突兀的問題,在鐘離疏那裏卻并不顯突兀。他重新躺了回去,望着月亮道:“這後面有好幾棵槐樹,小時候我經常爬。吃過槐花嗎?”他扭頭問她。

林敏敏搖頭。雖然知道槐花可以做菜,但城市裏長大的她,實在分不清路邊那些樹,哪些是槐樹,哪些又是榆樹。

“你等等。”鐘離疏忽然站起身,幾個跳躍,便順着屋檐消失在黑暗中了。

他那矯健的身手,不禁叫林敏敏一揚眉。剛才那人的突然襲擊讓她吓了一跳,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的屋頂。不過現在看來,這家夥果然和那個纨绔景王不同,确實是個身經百戰的大将軍……

驀地,林敏敏眼前閃過那襯衫領口下的一道淡淡傷疤。

頓時,船上的一切又在她的眼前一一閃現。那人壓在她頭頂的手臂;襯衫下那隐約可見的肌肉線條;纏繞在鼻翼間的、淡淡的、海風的味道……

直到鼻翼間再次飄過那熟悉的味道,林敏敏才吃驚的發現,那人竟無聲無息地回來了。

月光下,他的目光專注地投在她的臉上。那份專注,頓叫她有種無所遁形的錯覺。她甚至覺得,他已經察覺到了她腦海中那些迤逦的畫面,不由一窘,忙擡起手,借着将碎發挽至耳後,悄悄移開了眼。

鐘離疏攀回屋頂時,就只見那丫頭抱着雙膝坐在那裏,不知在想着什麽。直到他來到她的面前,她才緩緩擡起頭來,卻是以一種神思不屬的迷離眼神看着他。莫名的,這眼神竟叫他渾身一陣發燙,連心跳都不自覺地快了幾分。

而,轉眼間,她就移開了眼。

那移開的眼,頓叫鐘離疏無來由地感覺一陣尴尬。他忽地将手中那串槐花往她懷裏一扔,馬後炮般粗魯地低喝一聲:“傻看什麽呢?!”便轉身在離她遠遠的地方躺了下來。

林敏敏拿起那串槐花,歪頭看了半天,才一陣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槐花啊,我見過的。”

鐘離疏不由就斜睨她一眼。

她忙幹笑一聲,“呃,那個,我知道這槐花可以做菜,只是……有些分不清槐樹長什麽樣罷了。”

她偷眼看向他,見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便忙消了聲音,默默坐在那裏翻來覆去地看着那槐花。

鐘離疏從眼角看向她,見她一副不知該拿這花怎麽辦的模樣,便又忽地坐起身,過去一把搶過那花,拔下花蕊遞給她道:“這麽吃。”

林敏敏接過花蕊,卻并沒有放進嘴裏,而是疑惑地盯着那花蕊看個不停。

見狀,鐘離疏幹脆轉身往她身邊一坐,也拔下一枚花蕊送進嘴裏,道:“你不知道槐花長什麽樣,倒知道這東西可以做菜,也太奇怪了。”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海裏那麽多種魚,我也沒有全都見過,不一樣都能做來吃?”見他吃了,林敏敏這才猶豫着将那花蕊送進嘴裏。

鐘離疏立刻扭頭看向她。“怎麽樣?”像個炫耀玩具的孩子般,他帶着些許急切問道。

林敏敏眨着眼品味了一會兒,道:“有點甜,還有點澀。”說着,彎腰過去,從他的手裏又摘下一朵送進嘴裏。

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他一直盯着她看,不由擡頭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鐘離疏移開眼,撐着身軀往下一滑,在林敏敏的身邊躺了下來。

兩人就這麽一個躺着一個坐着,在帶着槐花香氣的夜風中,像兩個無聊的孩子般,默默咂着花蕊中那一點點甜中帶澀的滋味。

一串槐花自然經不起兩個大人共同的摧殘,很快便告罄了。鐘離疏看看那花梗,随手将它抛過屋脊。不經意間,卻看到林敏敏手中拿着那只酒盅,正一邊望着月亮,一邊将酒盅遞到唇邊。

頓時,他只覺得胸口一悶,從身體到內心,都出現一陣叫他無所适從的騷動。這身體上的蠢動他并不陌生,叫他感覺陌生的,是內心深處蓬勃而起的,某個雖混沌,卻強烈到幾乎令他無法克制的渴念……

他驀地移開眼,将那雙蠢蠢欲動的手壓在腦後,擡頭看向那在薄雲間若隐若現的月亮。

“是米酒呀。”

耳旁,傳來那女人柔軟的聲音。

鐘離疏不自覺地握起拳,仿佛這樣就能壓抑住內心深處那股叫他無法理解的渴求一般。

林敏敏卻是不知道他此刻腦中翻騰着的念頭,她正帶着些許意外低頭看着杯中的酒。她還以為作為一個大将軍,怎麽也該喝個老白幹什麽的。

扭頭看看仍沉默不語的鐘離疏,她将酒壺遞過去,問道:“你不喝?”

鐘離疏略一掙紮,便忽地扭過頭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中的酒盅。

直到這時,林敏敏這才想起來,手裏的酒盅是這人用過的。她不由一窘。可轉念一想,反正喝都已經喝了,便幹脆将這個問題抛過腦後,搖着酒壺道:“我還以為你會喜歡烈酒呢。”

她的鎮定自若,竟漸漸就平息了那股在他心頭積聚的莫名騷動。鐘離疏擡起眼,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撐起手臂坐起身,伸手接過酒壺道:“我不喜歡喝酒。”

“這是……”

“這是甜酒。”他打斷她,仿佛這樣就能解釋一切似的。

林敏敏不由就眨了一下眼,“啊,原來你愛吃甜食。”

鐘離疏靜靜看了她一會兒,伸過酒壺,往她的酒盅裏斟了一些酒,然後又躺了回去,就着細長的壺口淺斟慢酌起來。

漸漸的,除了偶爾伸手給對方斟酒,或向對方要酒之外,屋頂上的二人都不作聲了。

夜色如水。夜色下的沉默,出人意料地平和安詳。這奇妙的、如海水般蕩漾着的靜默,溫柔地包裹着那默契分享着甜酒的二人,也叫過來查看情況的阿樟一陣猶豫,最終沒舍得打破屋頂上那和諧的一幕,轉身悄悄隐入暗處。

直到一壺酒喝完,林敏敏這才微帶遺憾地看看已經上了中天的月亮,扭頭對鐘離疏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鐘離疏卻是有些還不太願意結束這場意外的酒宴,忍不住道:“我請你喝了酒,你打算以什麽作為回禮?”

林敏敏眨眨眼,歪頭道:“槐花餅如何?不過事先聲明,我可從來沒做過。啊,對了,槐花餅好像應該是鹹的……”

“你可以試試做成甜的。”鐘離疏望着她笑道。

原來,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細長的鳳眼會跟妹妹一樣,彎成兩道可愛的月牙兒。

望着他的笑臉,林敏敏不禁一陣失神。

她的失神,頓叫鐘離疏也跟着一陣失神。

這眼神的糾纏,直将先前的和諧默契一掃而空,連夜風中原本清淺飄渺的花香,都在瞬間變得濃郁粘稠起來。

林敏敏只覺得心頭一陣突跳,驀地垂下眼簾。

鐘離疏一眨眼,也別扭地轉開頭。

直到此時,林敏敏才想起她跟着阿樟過來的用意,便又擡頭道:“那個,很抱歉,我不該在你背後說你的是非。”

鐘離疏微微一愣。他都忘了這茬了。想到她所說的話,他心頭頓覺一陣刺痛,不由冷哼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說,當着我的面,就可以說我的是非了?”

又來了!林敏敏瞪他一眼,剛要指責他這孩子氣的挑刺,卻忽然意識到他那隐在行為之後的悔意,不由就閉了嘴。

感覺到原本良好的氛圍被自己破壞殆盡,鐘離疏不禁一陣懊惱,猛地擡手覆着額道:“你說得沒錯,我是個懦夫!”

林敏敏一怔,“我可沒說你是懦夫。”

“我就是個懦夫。”鐘離疏打斷她,望着月亮道:“你說得對,如果我不願意,可以拒婚。可我反抗不了我老子,只好轉過頭去欺負……我這樣的一個人,不是懦夫又是什麽?!”

他話語中的自我厭棄和悔意,頓時令林敏敏伸過手去。

“你不是懦夫,”她的手安撫地覆在他的手腕上,“你肯這麽說,就表示你不是。”

感覺着她掌心的溫熱,擡眼看着頭頂那雙溫柔的桃花眼,瞬間,那原本模糊混沌的渴求變得清晰起來。他忽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道:“你可知道,要是被人發現,這大半夜的,你跟我在這花園裏獨處,你會是什麽結果?”

林敏敏一陣眨眼。她又忘了,這個時代是個對女人行為有着不同标準的時代。

“我想,大概會說我勾引你什麽的吧。”她道。

“你是在勾引我嗎?”他側過身,以一種勾魂的、略帶嘶啞的低沉嗓音緩緩問道。一邊問着,那粗糙的拇指還一邊在她的脈博處來回輕撫着。

林敏敏心頭一跳,忽地抽回手,“不,我不是在勾引你。”

見他撐着手臂,盯着她的眼閃着攝人地光芒,她不禁一陣心慌意亂,忙正色聲明道:“我知道我的行為有些不合規矩,但我絕不是有意要勾引你或是什麽,我……”

她有些詞窮地揮揮手,“你就當我是失憶,還不太了解這些做女人的規矩吧。總之,我不想勾引你,我也不想給人做妾,想來你也不可能娶我為妻……你可別誤會,不是因為你不會娶我我才……我只是、只是對你沒那方面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偶爾像這樣,”她指向那只托盤,“坐在一起靜靜地喝杯酒,什麽話都不說,只是喝杯酒而已……”

真是的,越說越亂了!林敏敏不由就住了嘴,抱住膝蓋,喪氣地埋下頭去。

忽然,頭上落下一只手。

林敏敏擡頭,只見鐘離疏的眼神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亮得吓人了。“是我不對,”鐘離疏道,“是我破壞了氣氛。很抱歉,吓着你了。”

說着,他拉起她,趁着她愣神之際,攬着她的腰毫無預警地跳下屋頂,又扶着她站好,有些戀戀不舍地收回手,後退一步道:“你是個好姑娘,是我孟浪了。”

話雖如此,明明已經後退了一步的他,卻仍是忍不住伸出手,更加孟浪地輕輕撫過她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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