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常公公對于這趟差使,本來不大情願的,長途跋涉去接一個小女娃上京,萬一小女娃途中哭鬧生病等,他要擔多少責?沒想到事情跟他想的卻不同,先是從墨氏族長那兒得了好處,至領了娃兒上京,娃兒自有家人哄着,不須自己費半點心不說,娃兒家人得空還要來哄着他,攀攀關系。

一路上,因為墨玉和東方乖巧,常公公感覺省事之餘,又暗暗驚奇。東方五歲多了,又聽說是墨家揀來的娃兒,他乖巧懂事不奇怪,奇怪的是,兩歲多的小女娃第一次離開母親出遠門,居然不哭不鬧,有時候馬車停下,衆人下來活動,她還把小手負在身後,一副看着自家江山的姿态,站在小山丘上遠眺。

常公公六歲進宮,憑着察顏觀色和揣摩人心,最後當上崔萬治身邊的大太監,至崔萬治駕崩,本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監也要換一茬人,他又憑着先前的好眼光和好機算,被王太後留下了,當了崔承元身邊的大太監。與其說他有運道,還不如說他于某些方面的判斷極準。

常公公憑着自己過人的判斷力,認定墨玉不同一般小女娃,像這種人,一旦長大,肯定是一個不同凡響的人物。而這個人物,現在才兩歲多,将要進宮。

常公公今年才二十五歲,按照常理,他還有三十年以上的日子好活,而這幾十年,前一半時間因為有王太後在,應該不難過,但假如王太後過世了,後宮換了女主人呢?假如後宮那個新的女主人,是在自己幫忙下,遂步遂步上位的,結果會如何呢?

自己和後宮新女主人的感情,是從對方兩歲多就開始培養起來的,情份得多厚?

常公公身殘志不殘,進宮後,是變着法兒跟禦書房太監拉了關系,認了字兒,并看了不少史書的。他最佩服的人,便是秦朝呂不韋。排除呂不韋的下場,他之前的投資,是多麽有眼力價啊!

一路上繼續不動聲色觀察墨玉,常公公便作了決定,要投資在墨玉身上。縱将來墨玉不如他預想那樣成了後宮的女主人,那麽他所損失的,其實也不大。

墨金秋諸人,卻是漸漸察覺到常公公越來越好說話,已達到和顏悅色的地步,因大喜,認為是胡蘭擎奉承得好,出手的銀票幫了大忙。

最後幾日的路程,卻是轉了水道,開始坐船。船上無聊,常公公便和胡蘭擎下棋。

胡蘭擎得了這樣的機會,差點就和常公公稱兄道弟起來。

墨昌平半大小子,混不進大人堆中,只好陪着東方和墨玉抓石子玩,又指指點點一番江上景色。

墨金秋卻是心甘情願給常公公和胡蘭擎端茶倒水,服侍着他們。

看看近京城,常公公閑聊時,便趁機打探墨玉出生以後的事。

墨金秋見他對這個有興趣,自然是添油加醋說了,又道:“玉姐兒出生前一晚,我阿娘是夢見屋頂上站滿了五色鳥,至玉姐兒出生,雖是女娃兒,我阿娘總認為她不同一般娃兒,一直嬌養着。說起來也奇怪,玉姐兒早早就會說話,大人說些什麽,她也全聽得明白。一個院子裏住着,大她幾歲的堂姐,見了她倒有些怵,但凡她說什麽,堂姐們都肯聽的,兩歲多就當了孩子王。再說東方吧,其實是她喂了一顆糖救活的,因此東方只愛粘着她。”

常公公聽墨金秋說得略誇張,但細問一下,又知道有些是屬實,一下又堅定了想法。

這天晚上,船上卻有一個小娃兒誤吞了一只鐵介指,卡在喉嚨口,大人發現得快,把他倒提了,想要令他吐出鐵介指來,他一時吐不出來,叫嚷聲驚動了好多人。

常公公等人也過去看熱鬧,正好看見小娃兒親眷拿着東西去小娃兒喉嚨裏勾鐵介指,又有親眷滿船問着誰是大夫,也有女親眷哭着說,再不取出鐵介指,待到船靠岸,這個小娃兒鐵定沒救了。

墨金秋眼見那個小娃兒也就兩三歲左右,和墨玉差不多,他忙幫對方滿船去問誰是大夫,誰個有法子幫着取出鐵介指。

又有人問怎麽有鐵介指?小娃兒親眷告訴了,說道是小娃兒在船上玩揀到的,大人見他套在手上玩,也不以為意,沒想到他會塞進嘴裏了。

墨玉見事态緊急,忙拉住墨金秋道:“找磁鐵!”

常公公站在旁邊也聽到了,他心下一響,這小女娃果然不是常人啊!

墨金秋還回不過神來,說道:“尋大夫要緊,找什麽磁鐵?”

常公公這個時候插嘴道:“磁鐵才能吸出鐵介指。”

墨金秋恍然大悟,忙幫忙去問誰個有磁鐵。

胡蘭擎和墨昌平也幫忙去問了。

常公公站定看一下小娃兒家人的服飾,再聽了聽他們的口音,判斷着對方的身份,當下吩咐兩個侍衛道:“趕緊去尋磁鐵。”

兩個侍衛應了,他們身手敏捷,一會兒功夫就從船長那兒弄來小指大一塊磁鐵,遞給了常公公。

常公公用一個小小紗袋子裝了磁鐵,用線縛緊了,擠到人群前道:“走開些!”說着過去,見小娃兒被大人倒吊着,一張臉已憋得青紫,不由搖搖頭,跟大人道:“咱家有法子,可能救得他,你們撐着他的嘴,令他別動。”

大人見是一個作公公打扮的人,再一聽這個話,只紛紛求救。

常公公這才蹲到地下,把紗袋子塞進小娃兒嘴裏,用手指捅探了,另一只手捏着紗袋子的線頭,像釣魚那樣扯動着。

小娃兒雖已嘔過一場了,這會被塞了紗袋子進喉嚨,依然嘔了一些污物出來。常公公不顧被污物沾了手,又把紗袋子再塞深一些,待聽得“卡”一聲,便知道成功了,只深吸一口氣,右手扯動線頭,左手的手指在小娃兒嘴裏,伸長了去夠紗袋子,慢慢挪出來。

衆人屏息看着,待見常公公從小娃兒嘴裏扯出紗袋子,紗袋子一頭粘着一只小小鐵介指時,全籲了一口氣,繼而掌聲雷動,喝彩道:“公公手段高!”

倒提着小娃兒的人估計是小娃兒的父親,一張臉本已吓得青青白白,待見紗袋子粘着的鐵介指,他腿一軟,跌坐在地下,順勢把小娃兒倒過來抱着,給小娃兒拍背順氣,察看小娃兒情況。

小娃兒其它親眷見小娃兒明顯緩過了氣,有兩個已是跪到常公公身邊,實打實叩了頭,哽咽道謝道:“這回虧得公公了。”

常公公在宮中得勢,常有小太監小宮女跟他叩頭,但這回叩頭的,瞧着明顯是官眷,他難免有些得意,臉上卻不顯,忙忙去扶對方道:“無須多禮!”

這麽一個時候,終于有人尋來一位大夫。大夫給小娃兒診視後道:“喉嚨擦傷了,這幾天要靜養,不能吃粗硬的東西,也不能大聲哭叫,以免壞了嗓子。”

小娃兒父親問得沒有生命危險了,這才緩過氣來,把小娃兒交給一位女眷,他也過去跟常公公道了謝,至這會才發現常公公作了公公打扮,一時自行通報姓名道:“在下是到京赴任的陶守餘,敢問公公姓名?”

陶守餘?常公公一怔,這不是陵王新近提撥的官兒麽?聽聞此人有才幹,陵王特意提他上京就任,倒沒想到在船上相遇了。

“好說,咱家是服侍皇上的常思,這趟是給皇上出京辦事回來的,沒想到會碰上陶大人。”常公公一下生了交結的心思。

以陶守餘的性格,對宮中閹人是不會假以辭色的,但常公公剛剛救了他兒子,他無論如何做不出翻臉不認人的事,當下只好再次道謝。

常公公心下很爽,笑道:“你家娃兒剛受了驚吓,你們宜好生安撫,得空再和陶大人坐談了。”說着過去牽墨玉和東方,一道回了船倉。

待得坐定,常公公探問墨玉道:“你知道磁鐵能吸出鐵介指?”

墨玉反問常公公道:“公公不知道麽?”

常公公見墨玉一派天真無邪,又疑惑起來,難道這娃兒天生聰慧?

墨金秋卻是代墨玉答一句道:“玉姐兒在家時,就愛玩破銅爛鐵的,磁鐵吸鐵介指,她自然知道。”

常公公:縱然知道,腦子轉這麽快,也是異數了。

船漸至碼頭時,常公公便對胡蘭擎和墨金秋道:“船停岸時,自有宮中的人來接,你們不得近前。待玉姐兒在宮中安頓下來,咱家會設法告訴你們的。”

胡蘭擎趕緊遞上自家親戚的住址道:“公公,我們到時會住在這個地方,若方便,自可以令人到這個地方尋我們。”

常公公給面子,念一遍地址道:“記下了。”

墨金秋這個時候,倒是拿出宋問竹給白之畫的書信,試探着問道:“不知道能否請公公把這封信轉交給白畫師?”

常公公接過看了看收信人,收進懷中道:“包在咱家身上。”

墨金秋大大松口氣,忙塞過去一張小額銀票。

常公公一看數目太小,有些看不進眼的,便丢還給墨金秋道:“留着當路費罷!”

這個公公還是有人情味的。墨金秋對常公公的好感又增多了。

船到岸時,常公公要領墨玉下船,墨玉卻是緊緊牽着東方,看定常公公道:“公公,東方也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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