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蘇門
宋書略抱臂看着眼前小臉通紅的葉檀,有些新奇,這個樣子的葉檀他沒見過,覺得有趣的緊。
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葉檀有朝一日也會吃癟。若是他沒上來,難以想象葉檀會遭遇什麽。
葉檀也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清冷桀骜的眉眼融了下來,摻着絲絲醉意,一臉認真地道謝:“今晚多謝宋公子,今日之事,葉檀來日必定湧泉相報。”
宋書略擡了擡眉,看着她扶着欄杆的手:“還能走嗎?”
葉檀支撐着欄杆,覺得身上有些無力,點了點頭:“可以的。”
下一瞬,宋書略欺到她身側,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若不是怕葉姑娘不悅,在下倒是可以抱您下去。”
“……”
葉檀沒有應他,二人也不管在地上癱着的林公子,慢慢悠悠往樓下走去,葉檀有些奇怪道:“你怎麽會來?”
宋書略悠悠嘆氣:“我追求葉姑娘而不得,只好來六合樓求一醉,剛好瞧見你去了頂樓,本想上去找你說說話,下一刻就看見這姓林的跟上去,他這人吧,內圈的人都知道他名聲不好,我這不是擔心你,就跟上來,還好上來了。”
葉檀當然是不信什麽愛而不得,宋書略什麽為人她還是打聽過,但此一時彼一時,就算她從前對宋書略無感甚至有些厭惡,但畢竟,他今晚救了她,葉檀最讨厭欠人情,特別這樣大的恩情,葉檀也不好再像從前那樣冷漠。
葉檀的包廂在上層,也多是雅間,宋書略攙着她下來,一路上也沒被人瞧見,他将葉檀送到雅間時停下,低聲道:“裏面的人信得過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葉檀搖了搖頭,笑道:“多謝,不用。”
宋書略一臉吃癟:“哎,想找個借口送檀兒回家真難。”
葉檀含笑不語,他嘆氣,無奈道:“自己小心,我先走了。”
葉檀颔首,宋書略目送她進去後這才離開。
她進去後沒有再飲酒,反倒是衛靈玑喝的上頭,葉檀頓時不敢喝了,開了一道小窗子坐在風口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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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意的下人基本上沒有來過六合樓頂層,今晚他們吃喝的也是十分盡興,不少人都紅了臉,待宴席散了後,葉檀吩咐了一些人去送那些醉的走不了路的人回去,劉掌櫃喝了一晚上,倒是若無其事,甚至連臉都沒有紅,葉檀不由得對這個人有些側目。
葉檀的酒醒了,她一臉無奈地看着笑意盈盈的衛靈玑,細細打量着,只覺得她眼下的樣子比素日柔軟溫和的樣子有趣的多。
她親自送衛靈玑回去,沒有走正門,翻的牆進去,輕車熟路地找到衛靈玑的卧房。
開什麽玩笑,衛家這樣的書香世家一向不允許女子爛醉如此,她今晚本也不允衛靈玑喝酒,六合樓的酒有些烈,熟料這小妮子一杯接一杯,而後就上了頭,整個人活躍起來,葉檀無奈,又不好阻止,難得她有這樣宣洩情緒的時候。
她從懷裏取了一粒解酒藥,又喂了些溫水,安頓好衛靈玑後,天色已晚,家家戶戶基本上都落了燈,她聽着衛靈玑綿長的呼吸後,掖好被角,這才離開。
回到葉府後,葉檀稍事沐浴後就歇了過去,無心閣的燈火也熄下,反倒是趙姨娘的卧房還點着燈。
自從那次葉斬下過命令後,她就不被允許出門,好不容易托人出去打聽消息,得到的是娘家人全部被趕了出去,還有好些甚至受了些牢獄之災,自己那個弟弟吃喝嫖賭花的都是葉家的錢,趙氏這邊沒了供應,他又受不了從前清貧拮據的生活,竟去借了錢,還不還,被人告上府衙,坐了牢。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趙氏險些暈厥過去。
而葉斬,也再也沒有踏入過她的院子,門庭冷落,下人都被換了一批。
屋內燈火通明,趙氏穿着整齊,肚子已經明顯隆起,她撫摸着肚子,神色陰冷:“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沒下手?”
趙氏對座的人赫然是沉寂幾月的葉沉,在葉檀意氣風發的這幾月裏,葉沉收斂鋒芒,也很少出現在衆人面前,行事也更加低調。
她一臉溫和:“葉檀什麽人你不清楚?我沒找到機會能随意下手?她現在比從前更難對付,反倒是你怎麽那麽不小心,做事也不曉得做幹淨些,被葉檀抓到了把柄,眼下你被禁足,我的影響力又不如葉檀,葉檀警戒心那麽強,我能如何?”
趙氏的聲音提高了三分:“你是什麽意思?!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你想下船?!你做夢!”
葉沉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語氣趨于冷淡:“眼下收斂羽翼靜待時機就是了。”
趙氏明顯不滿葉沉的決策,她低了聲音:“再等?我可聽說這葉檀的名聲越來越大,你再不下手?等她名冠姑蘇的時候再下手?到時候你還能有法子?我如今不得勢,你也別想下船,當年葉檀的事情你我一起做的,你要是不下手,等葉檀逼我走投無路,你也別想好過!”
葉沉的臉色瞬間冷下,她盯着面前這個近乎有些瘋狂的女人,嘲諷地勾了勾唇角,又伸手輕拍趙氏的手背以示安撫:“我知道了,于你我而言,葉檀就是敵人,我自然不會抛下你不管,就算我不管你,我自己又如何容得下葉檀?你如今肚子大了,眼下趕緊生下兒子,到時候說不定二伯會對你有些憐惜。”
“以你的本事,勾起二伯對你的情意,又有兩個孩子,他必然不會一直冷落你的。”
聽到葉沉的話,趙氏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葉沉的話仿佛一劑定心針,也是,就算葉沉不管她,可葉沉也容不下葉檀。
好不容易安撫好趙氏,葉沉這才離開,門外的下人送她去門口,錦心在院門等她,一見到葉沉過來,忙跟了上去,見葉沉臉色不好,忙問:“姑娘?這是怎麽了?莫不是趙氏對您不敬?”
葉沉沒說話。
這四年葉沉的盛名漸起,包括在葉家的地位,趙氏暗中都有幫扶,二人都有共同的敵人,葉沉不介意此時幫趙氏一把,但是趙氏竟敢以此作為威脅葉沉的籌碼。
如此,她不得不提前籌劃了。
葉檀這幾日将收尾的事情做的差不多,自從那日與林公子争執時裂開的傷口也借了淺淺的痂,她看着這透着紅的痂,又想起無先生的傳話,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這看病之事一直拖着。
若店開了起來,忙的事情自然多了,到時候賺了銀子,她後續才好調養。
打定主意後,葉檀當即去了藥廬,無先生剛剛下了診,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前腳剛關上門,後腳葉檀就來了。
藥童将葉檀帶去了書房,無先生坐在其中,見到葉檀來,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古籍,看了眼藥童,藥童默默退下。
“讓你早些來,你這時候才來?”
葉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這……這不是最近忙嘛。”
無先生輕哼了聲,葉檀做什麽他略聽聞過,他沒有問這件事,只是打開古籍,翻到其中一頁,緩緩道:“你之前說在落霞谷受傷,可我翻遍了醫術,你的病,只有一種可能。”
書籍上是一張地圖,無先生幹枯的手指從落霞谷處緩緩往上移動,是一處沙漠。
落霞谷鄰近北疆,北疆大漠不少門派林立,無先生的手定在了一處,葉檀的臉當時就僵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一處,仿佛看見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
無先生沒有注意到葉檀的神情,緩緩道:“從建立蘇門起,這蘇家人便世世代代都在北疆,北疆那麽多江湖門派,只有蘇門會南疆巫蠱之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接觸過蘇門,但是你的病症……也只有蘇門符合了。”
葉檀沉默片刻,她是去過的。
“蘇門有一種蟲,此蟲極為難養需以人血喂養,但離開人體的血不算活血,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寄宿在人體,由活人之身喂養此蟲,且作為宿主的人要求頗高,不管是生辰時日還是體質,都有要求,一個合适的宿體是十分難遇的。”
“練蟲蠱之術的人很多都就會在自己身上種蠱,以達到讓自己功力大增的目的。”
無先生從前是個游醫,見識過各種奇奇怪怪的病狀,後來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不太行,又不願自己一身醫術沒落,這才在姑蘇定居下來,收了徒傳承醫術。
他從前救過一個蘇門的人,只是那人爆體而亡,他親眼看見有一只血紅色的蟲子從那人的心髒處鑽出,這才知道蘇門。
“我那日按壓時就發現你的手裏不對,還好你回來的早,這蠱蟲還是有法可治的。”
葉檀沉默,緩緩道:“那我的傷為何難以愈合?”
無先生打開藥箱子道:“這蠱蟲是一點點進入心肺,你這蠱蟲大概就是在受傷的時候種下,蠱蟲一直在傷口處活躍,你這傷口怎麽愈合?”
他讓葉檀伸出手,一手捏着小鉗子,一手捏着一支翠綠的葉子,低聲道:“別動。”
他手裏的葉子散發着淺淺的香氣,葉檀忽然覺得手臂上一陣酥麻,感覺手臂裏有一個活物一點點地移動,直到快接近傷口處時,葉檀眉頭微蹙,有些疼痛感。
她感覺到有個東西,一點點頂着薄痂,不多時,只見一只金黃色指甲蓋大小般的瓢蟲鑽了出來,無先生眼疾手快地鉗住它,徑直放入一個琉璃瓶子裏,又往裏頭丢了幾只葉子,牢牢地蓋上扣子。
無佑松了口氣,又取了紗帶好好地将她的傷口裹了起來:“看樣子是沒錯了……金色的,應當是萬蟲之母,有傳言,母蟲見狀,遠在別地的子蟲也會精神興奮。說起來合适的宿體也很難遇到,也不知他們是怎麽找到你的。” ”蠱蟲是取出來了,但畢竟在你體內待了一段時間,我對蘇門不太了解,這幾日你好好調養,要是有什麽不對勁,立刻找我,還有藥已經送過去了,你這五髒六腑亂七八糟的,一定要溫養知道嗎?你就按着我的方子吃,切忌急功近利!這幾日也別動武,好好休息!”
無先生吩咐了一通,葉檀點頭,他又将養着蠱蟲的方法告知了她,葉檀也是一應幾下,帶着琉璃瓶子就打算離開。
不知是不是無意,無先生忽然道:“哎,好久沒有見到渡塵了,這藥廬實在冷冷清清。”
他搖了搖頭,道:“你這幾日有見到渡塵嗎?要是見到他,記得喊他過來拿藥。”
葉檀聽到無佑說江渡塵,她就不由回憶起那一天,這幾日江渡塵一次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她有些疑惑道:“拿藥……?”
無先生點了點頭,一邊收起藥箱子,一邊道:“哎你不知道嗎?渡塵沒告訴你嗎?”
“……沒有吧。”
無先生嘆道:“前些日他來找我,問你的手的事情,我就如實告訴他了,這夜幽草生長在峭壁之上,又多有毒物相伴,他為了取這些,受的傷可不小。”
葉檀有些驚愕,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她望着手裏的夜幽草,心中五味陳雜,緩緩道:“這些事情,他沒告訴我。”
無先生‘噢’了聲,狀若無意道:“哎,應該是不想你擔心吧,渡塵這孩子就是這樣,或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你,這孩子一向對你很好。”
“……他,确實一向對我很好。”葉檀沉默片刻,道:“先生,我走了。”
無先生點了點頭,猶豫片刻,還是叫住了她:“檀兒。”
葉檀側過身:“嗯?”
無先生嘆了嘆氣:“這四年也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那蘇門的人一向陰狠惡毒又極其擅長僞裝。”他頓了頓:“不要再和蘇門的人有牽扯,蘇門的人不是那麽好對付的,這母蟲死了,蘇門的人是會察覺的,若你不想留着它,交給我,我有辦法讓蘇門延遲發覺,也找不到你身上的。”
葉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多謝先生費心。”
無先生低低道:“其實對你好的人有很多。”
葉檀沒說話,好像沒聽見一樣。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回房寫了封書信,快馬加鞭送去了金陵。
葉檀抱着琉璃瓶子,腿上宛如灌了鉛,她走的極慢。
明月被雲層蓋住一半,路上有些昏暗,葉檀的眉眼寡淡冷漠如同這晚間穿巷過弄的風,有些陰冷。
無先生的話猶如一塊石子激起一陣漣漪,她想起了自幼相伴的江渡塵,又想起另一個人。
那個救她于水火,護着她三四年的男子。
蘇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