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別扭
蘇胤軒捏緊拳頭,這分明是個上好的機會,按照計劃,葉檀絕對是要下獄!可這怎麽就賜婚了?
隐在袖中的手握緊成拳,關節處都有些發白,眼下的情況對他完全不利,不管事情真相如何,這二皇子鐵了心要護着葉檀,他們又能如何?
葉檀偏了目光,看着一言不發的蘇胤軒,對着葉浔輕笑了聲:“只怕他還以為這次能扳倒我。”
自從花燈節時葉檀當衆捅破了蘇家的陰謀之後,蘇家在很長一段時間擡不起頭,即便有錢,走到哪裏都受所有人異樣的目光,從前蘇胤軒走到哪裏都是大爺,現在他依舊是蘇家大少爺,可身邊圍着的人卻少了許多。
他又如何能忍受這樣的變化。
蘇胤軒恨恨地瞪了葉檀一眼,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空隙匆匆離開。
葉檀等人回了府邸,圍觀的衆人也紛紛散去,樓大人趕回衙門,就着江渡塵的寥寥幾句話,好生編輯一番,将這件事情編撰成葉檀與江渡塵深入虎穴為求大業平安的故事傳了出去。
當夜,葉家難得湊齊人吃了一桌飯。
所有人吃的格外謹慎,在江渡塵面前都戰戰兢兢的,白日時江渡塵在外對待流言時候的态度,他們是知道的。
他們也知道,這樣一位爺,喜怒哀樂難以猜透,這一頭可以與你溫聲笑語,轉頭或許森冷狠厲。
大業的皇子,就算是葉家,也得小心招待。
江渡塵夾了一道菜,他們才敢夾菜。整桌飯吃下來,也就只有老夫人一人和江渡塵其樂融融,其他人都吃的膽戰心驚。
老夫人看着坐在對側戴着面具的江渡塵,一雙泛黃的老眼在他與葉檀身上不停的打轉。
這二皇子戴了面具,想來是面容有損,但畢竟是中宮嫡子,又是皇後好不容易才保下來的,面容有損算什麽?人健全已經是萬幸。
她其實也不解為何陛下會把葉檀指給他,但是這不重要。中宮的嫡子啊……
葉老夫人蒼老的面容第一次出現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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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代表,二皇子将來登上皇位的機會非常大!
當年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以為二皇子早夭,還追封為慧賢皇太子,這如今二皇子沒死!
眼下這陛下的心思大家都捉摸不透,但是自從二皇子回來後,二皇子的名聲響徹大江南北,就連當年如日中天的三皇子七皇子都隐隐有些比不過。皇帝這是有心讓他多在百姓面前露面!不少人都在猜想是皇帝為了将來扶持他為太子做的準備。
總而言之,不管如何,這二皇子成為太子的可能太大了!
姑蘇葉家,或許,能出一個皇後!
葉老夫人想着想着,連眉梢都有些許喜意。
葉檀是她最疼愛的孫女兒,如今她有機會坐上鳳位,那真是天大的機緣!
葉檀坐在江渡塵身側,只覺得渾身緊繃繃的,他不回來還好,葉檀還不會記起那件事,可他一回來,葉檀想不記得也難。
她有很多的疑惑和不悅,可她不敢向從前對江渡塵那樣對他。
這頓飯對于葉檀來說,也是味同嚼蠟。
“檀兒。”江渡塵忽然說話,夾了塊豆腐放在她碗中,溫和道:“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葉檀抿唇,挪開了眼神,疏離恭敬道:“多謝殿下。”
更多的話,也沒有了。
葉浔看氛圍有些不對,連忙給葉言投了個眼神過去,葉言頓了一瞬,忽然笑道:“嗨,我們檀兒這是害羞了,殿下,來,咱們喝酒!”
江渡塵移開目光,捏着酒杯同樣回敬了幾杯。
周氏今晚也是食不下咽,尋常人眼裏的大好事在她眼裏就是個麻煩,宮廷人家,也就明面兒上的富貴風光,可這暗裏多少肮髒的事情?她出身金陵大家周氏,周家和葉家不一樣,光是周家,那些明争暗鬥都不在少數更何況皇家?
在她眼裏,葉檀就是個天真的姑娘,若進了那樣的地方,只怕骨頭都給人吃了!
她越想越害怕,心裏堵的慌,葉斬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問了幾句,她也推脫只說沒事。她放下玉筷,看着江渡塵道:“二殿下,我有疑惑不知當不當問。”
江渡塵順着周氏的目光,溫和道:“夫人請問。”
“您與檀兒不過數面之緣,何以讓陛下賜婚?”她繼續道:“還是說,您曾經見過檀兒?我左思右想,如殿下這般霁月風光之人,相配的姑娘想必不在少數,咱們也只是姑蘇普通人家……”
“蓉兒說的這是什麽話!”老夫人有些不悅地指責了她,這帝皇家賜婚是多少人盼不來的好事情?周氏還有什麽好問?
江渡塵也放下了筷子,他也同樣回以目光,認真道:“我與檀兒倒不只是夫人所言見過寥寥幾面,從前有幸目睹檀兒風姿,一見難忘罷了,至于賜婚……自然是我向父皇請的旨。”
周氏抿唇,忽然咧開笑:“既是如此,那殿下想必對檀兒也是有情,那最好不過,咱們葉家只是普通人家,家中慣來一夫一妻,在這方面檀兒或許不夠通情達理,金陵路遠,若将來殿下與檀兒成婚,咱們也不好顧及,只望若是檀兒日後被那些後宅瑣事争鬥纏身時,殿下能顧念昔日與她的情分,和今日說的這番話,好生護着檀兒。”
周氏知道葉檀與二皇子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皇帝賜婚,任是誰都無法反抗,這二皇子嘴上是這樣說,周氏便信那麽一兩分,她現在只希望日後,着二皇子的妾室們欺負葉檀的時候,他能記得今日說的這番話,護着葉檀幾分。
如此,她就萬分感謝了。
葉檀有些訝異,這聖旨竟然是江渡塵請來的?她心裏沉沉的,江渡塵坐在身邊,她就渾身不對勁。
江渡塵意會到周氏的意思,他的眸光定在葉檀的身上,一雙鳳眼極盡溫柔:“父皇從前想讓我娶金陵鎮北侯府的姑娘,可我拒絕了。夫人的擔心是多餘的。”
他的目光移到周氏臉上,右手捏起一杯酒,正色道:“我不會有除葉檀之外的女子。”
周氏一驚,她眯着眼看着他,這二皇子話說的情真意切,可周氏也知他不可能做到。
葉斬從前也這樣說。
但一個皇子都這樣信誓旦旦說了,周氏也不好再發難,含笑應下:“既是如此,多謝了。”
葉沉的身體微微顫抖,葉靈側目,捏住她的手低聲道:“都這樣了,你還想争什麽?”
葉沉沒說話,她沒有看葉檀,二皇子的話在她耳邊重複回蕩。
這葉檀憑什麽?憑什麽能擁有那麽多?葉家長女的身份,葉老夫人、葉浔葉言的寵愛,大家的傾慕,姑蘇的盛名,如今,連高高在上的皇子都為她拒絕金陵侯府的女子,更甚至放言只有她一人。
葉沉不明白,不明白她差在哪裏。
周氏問完了話,葉斬又同他說了幾句,男子之間自然缺不了酒。氣氛在酒的催促下逐漸暖和起來,這種場合向來最跳脫的一直是葉檀,她葉檀不精通什麽詩詞書畫,但是喝酒劃拳,還是不遑多讓的。
可眼下就算如此,葉檀也始終容色冰冷,她站起身,梨花椅刮擦着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打斷了衆人。
她淡淡道:“父親,檀兒不勝酒意,先回去休息了。”
葉斬猶豫地看着江渡塵。
江渡塵看着她好一會兒,見她不肯直視自己的眼睛,低沉道:“回去吧。”
說罷,他看也不看葉檀一眼,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葉檀的離去讓江渡塵興致缺缺,不過一盞茶時間,所有人都散的差不多,江渡塵依然安排在之前的住處,老弱婦孺等早就回房,葉言喝多了,早早地被下人帶回院子裏,走之前還嚷嚷着要繼續喝酒。眼下只有他和葉浔二人在外頭胡亂走着。
夜涼如水,秋季本就短暫,夜晚的姑蘇一日比一日寒冷,江渡塵站在花園的涼亭裏望着遠方明亮盈盈的月亮,葉浔站在身側,同樣望着遠方的月亮。
二人沒說話。
“檀兒也喜歡這般看月亮。”葉浔忽然出聲打破了寂靜。
“嗯?”
葉浔望着遠方似乎陷入了深思,容色溫和至極:“檀兒小時候就喜歡看月亮,當年分院子的時候,她就圖無心閣幽靜,視野好,又有個小閣樓供她賞月,才選那邊。我從前不懂為什麽她那麽愛看月亮,後來我懂了。”
“有好幾年,我父親、二叔三叔都在外面忙碌,那時候檀兒還小,沒有什麽朋友,平日也就愛纏着我和阿言玩,那段時間我和阿言去了金陵,她一個人孤單,後來學着寫信寄過來。”
他忽然笑出聲,用手比劃着仿佛想表現出葉檀的字:“那字跡歪歪扭扭的。”
江渡塵也笑了,葉檀小時候寫字确實難看的很。
“回來後我才知道,檀兒愛看月亮,看着月亮就好像看見了思念的人。”
江渡塵沒說話,望着那輪明月,似乎回到了那四年的時光。
他那時候一直在想葉檀今日做了什麽,會不會有那麽幾天想他,會不會在江湖的某一個角落看着月亮,而江渡塵,在冰冷的皇宮,在黃河邊,在長城腳下,也是這樣望着月亮。
他側過臉看江渡塵:“你說你不在的四年,檀兒會不會看月亮,想着某個人呢?”
江渡塵沉默許久後,道:“或許吧。”
葉浔淡聲笑道:“所有人都覺得檀兒驕縱蠻橫沒心沒肺,可我知道她是個內心極為柔軟的姑娘,只是從小驕縱到大,有時候就是有些……”
他想了想,終于找到一個詞彙:“別扭。”
江渡塵疑惑:“別扭?”
葉浔含笑點頭:“好面子,畢竟驕縱這麽多年,忽然發現有人欺騙了她,或者做了讓她不高興的事情,但是按着檀兒的性子,若是尋常人,直接甩臉色不再往來就是了。”
聽道葉浔的話,江渡塵的心裏驟然一緊。
葉浔睨着他緊張的神色,意味深長道:“但是啊……她要是別扭,就值得深思了”
“我從前在想,像檀兒這般美好的姑娘,到底會是誰那麽有眼光,從她的皮囊裏探尋真正的她,愛她而不是愛皮相、家世。可是世上男人總是庸俗的。後來覺得,庸俗又如何,只要檀兒喜歡就好。可是我左思右想,都不知道檀兒喜歡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
江渡塵側過身直視着葉浔,他覺得葉浔仿佛知道了什麽。
“葉公子以為,是什麽樣的?”
“我又不是她,我怎麽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葉浔笑意淺淺,眼神堅定:“但是,若是讓檀兒這樣的人都別扭,最起碼,檀兒對于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江渡塵稀裏糊塗聽葉浔說了一通,聽到這句話,眼底才閃過一絲光彩。
看着豁然開朗的江渡塵,葉浔眼底擒笑,認真道:“所以,渡塵,你自己惹她不高興,你自己得想方設法地去哄。”
江渡塵看着葉浔,忽然笑了,摘下了面具,恭恭敬敬道:“多謝葉大哥。”
葉浔抿唇無奈:“二皇子的一聲大哥,有些承受不起。”
“承受的起。”江渡塵神采奕奕,剛剛在飯桌上葉檀的疏離讓江渡塵覺得而自己被針紮,心髒泛着微微疼痛,經過葉浔這一番疏導,忽然覺得有些茅塞頓開。
說罷,他急匆匆地離開,心道馬上召集所有人,今晚必須整理出十套有效可行的方案,誓要将葉檀哄得服服帖帖。
看着急匆匆的江渡塵,葉浔忍不住失笑。
好歹從前也是個溫文爾雅不慌不忙的江公子,現在也是心懷天下身負重擔的二皇子,怎麽一到葉檀身上,就和個毛頭小子似的。
葉檀回到房內,看了小金蟲的狀态,又滴了幾滴血進去,這才躺到床上。
她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回到姑蘇後,她好像就沒怎麽過過安生日子。
好不容易檀意順利開張,她有了經濟來源,自己的病也在逐漸好轉,周氏安排的相看也推了幹淨,宋書略那邊也終于說清楚,趙氏也不會再有興風作浪的機會,頂多就是葉沉和蘇胤軒出來找找存在感,可是,怎麽江渡塵就回來了呢?
葉檀有些心煩意亂,如果那件事情沒有發生,她會很希望江渡塵回來,她和江渡塵會是一輩子的好友。
可偏偏……
她煩得睡不着,用力翻了個身,剛想凝神靜氣,就聽窗子外傳來一個聲音。
聽到聲音的剎那,葉檀睜開了眼睛,她猶豫片刻,還是支開了窗子,探頭出去。
江渡塵站在窗子底下,外頭月色正好,他的雙眼映着月光,在這深夜中,就好像會發光的星子,明亮而清澈。
葉檀抿唇:“你怎麽來了?”
江渡塵唇角揚起,認真而堅定地道:“我來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