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上吃完飯,其餘人都走了。蔣捷在收拾殘羹冷炙和桌子,周銳昀坐在一邊。

“那個方唯真是你同學?”蔣捷疊着盤子,問道。

“嗯。”

“沒聽你提起過。”

“有什麽好提的,不怎麽熟。”

蔣捷調侃道:“人家喜歡你,還叫不熟?”

周銳昀正在看手機,聞言擡頭看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很明顯吧。”蔣捷提高了聲音,“你呢?看你那樣子,是在耍着人玩兒?”

“這也很明顯?”周銳昀反問。

蔣捷歪着腦袋想了會兒,轉頭盯着他:“當局者迷,他應該看不出來。那人看着挺單純的,你真的是一肚子壞水,非得逗人家。”

周銳昀短促地笑了下:“自己湊上來的,不玩白不玩不是嗎?”

燈光束成一條線,周銳昀的臉在其中毫發畢現,詭谲而危險。

蔣捷轉過身去擦桌子,換了個話題:“晚上上我那兒去嗎?”

她問的漫不經心,本分的遵循着炮友的身份。

周銳昀站起來,說:“不了,明天早上約了醫生,要帶我媽去做檢查。”

“怎麽又做檢查?”

“腿又疼起來了,去看看。”

“行吧,那你現在回去?”蔣捷說,“我這裏有客戶送的營養品,放着也沒用,你拿回去給你媽吧。”

蔣捷把人送到門口,看着周銳昀消失在夜色裏。她靠着門框,半晌沒有進門。

方唯回到家就看見玄關處多了雙女士高跟鞋,方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是個綜藝節目,叽叽喳喳吵得煩人。

“回來了。”方母驚喜的迎過來,“去哪兒了?今天周末。”

“跟朋友出去玩兒。”方唯換鞋,“你過來怎麽不跟我說?”

“我才到沒一會兒。”方母走去廚房,“吃過晚飯沒?今天詹姨煲了鴿子湯,你愛喝,我就拿了點過來。”

“吃過了。”方唯走到桌前坐下,他從修理廠回來時,在樓下餐館随便吃了點飯,“這種事哪要麻煩你來一趟。”

方母給他盛了碗湯:“我來看看我兒子給送份湯,叫麻煩?”

方唯不跟她頂嘴。他清楚自己媽媽過來是想查崗,不放心他一個人住,偷偷配了把鑰匙,隔三差五就“不請自來”。

“跟哪個朋友出去玩兒了?謝衡嗎?”方母摸了摸兒子的頭發,“你身上這是什麽味?”

“不是謝衡,跟別的朋友玩兒賽車去了,你不認識。”方唯沒有說出實情,撒謊道。

“玩歸玩,要注意安全。”方母提醒他。

“知道啦。”方唯臉埋在碗裏喝湯,聽着他媽媽說話。

方母待到晚上十點多才走。甫一出門,方唯就拿出手機給周銳昀發了條微信(通過手機號搜索,方唯之前主動加上了周銳昀的微信)——「我到家了,你在做什麽?」

一晚上過去,并沒有收到回複。方唯衷心希望微信可以出個「已讀」功能,讓他知道對方到底是讀了沒回還是并沒有看到。

可能是他睡了。方唯這麽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上午也沒收到回音。方唯喪氣,現代人會十多個小時不看手機嗎?明顯是不想搭理。

可他還是鼓了勇氣,中午吃飯時又發了一條:「明天晚上七點半,在峽烏西路見行嗎?那裏有幾家不錯的店。」

直到下午三點十六分才收到回信,周銳昀:「抱歉,明晚有事。」

又是這樣!方唯把回信一字字讀完,心沉到了海底。自己說的後天有空,卻又放了鴿子。

方唯第一次沒有回複周銳昀的信息,他關上手機,感到了一絲難言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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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忙忙碌碌,方唯趴在自己辦公桌上。手機屏幕已經自動暗下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想着剛剛收到的回信,接二連三被放鴿子,難免有些火氣,也有些洩氣。

“怎麽?困了?”譚西原正巧從他旁邊走過,見他耷拉在桌前,給人遞了瓶軟飲。

方唯直起肩背,帶着輕微鼻音說道:“譚哥,剛從外面回來嗎?”

譚西原搬了個椅子旋轉一圈,坐到方唯對面:“嗯,跑了一天。你怎麽趴在這兒?身體不舒服?”

方唯眼睛泛紅,無精打采,卻還是強裝着搖搖頭:“沒有。”

譚西原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對方不想告知原因,他也不多問。便站起來,說:“那好好工作吧。”

“嗯,謝謝送的可樂。”方唯拿起桌上呲呲冒着寒氣的可樂說道,“對了,譚哥你嘴巴怎麽回事?”

譚西原腳步一頓,回過頭來,他下嘴唇破皮了,挺顯眼:“吃東西不小心咬到了。”

方唯哦了一聲,點點頭。

譚西原一走,方唯後面辦公桌的女孩椅子往後退,靠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你是故意問的還是真不知道啊?”女孩子比方唯大兩三歲,方唯一直喊她濛濛姐。

“什麽?”方唯不明所以。

濛濛狐疑的看着他,壓低聲音說:“你也太純情了吧,譚哥那嘴唇明顯是被人咬的。”

“被人咬的?”

方唯左邊的女孩子也坐了過來,附和道:“對呀,明顯是接吻時太激烈了,情難自控留下的痕跡啊。”

方唯:“不會吧……”

“譚哥不知道什麽時候談的女朋友,瞞得真好。”濛濛說,“看樣子還是野蠻女友款,能咬的那麽重。”

另一個女生嗔怪的拍了她一巴掌:“說的真色情。”

“本來就是嘛。”濛濛不服。

左邊那姑娘卻語出驚人:“咬的那麽用力,指不準是占有欲特別強的霸道男友呢。”

濛濛揪她的臉,說:“你少看點那些奇怪的東西,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呢。”

幾個女孩子鬧作一團。方唯猛然想到了謝衡。

謝衡也工作了,被提溜進自家公司,每天朝九晚五,跟坐牢似的。上班時間不能溜號,他就貓在辦公室打游戲。前幾天在酒吧逮住譚西原,還弄來了人家的手機號,每日騷擾不斷。

謝衡正給譚西原刷屏發聊騷的話,手機來電了,喲,他吹了個口哨。

“怎麽想到找哥哥了?”謝衡問。

方唯在公司茶水間摸魚打電話:“突然想到的。”

“上次把我一人丢酒吧的事兒我還記得呢。”謝衡陰陽怪氣,“什麽人約你那麽急啊?我一出洗手間人就溜得沒影了。”

方唯靜了幾秒,輕聲道:“就那個人呗。”

“哪個?”謝衡腦子轉了幾秒,“哦,高冷大姐姐。”

方唯心裏憋悶,聽到高冷大姐姐時不免對上周銳昀鋒利冷淡的臉,違和感爆棚,不禁笑了下。

謝衡聽到這笑聲,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不要這樣啊方方,提一句你就笑的這麽浪,有進展了?幾壘了?哎我說,你還是處男吧?本壘前我建議你找我做做功課,以防出糗。”

“什麽本壘不本壘的……”方唯面子薄,對這玩笑吃不消,又思及他和周銳昀的發展進度,消沉道,“連手都沒碰着好嗎?”

謝衡驚訝不已:“手都沒碰到?你這個進度也太慢了吧,我都親上……”忽然聲音斷了。

“你親上誰了?”方唯皺眉。

“能是誰。”謝衡說,“Lynn啊。”

方唯:“!”

“哎行了,說說你跟高冷大姐姐怎麽回事?”

“你跟Lynn是什麽情況?”方唯沒放過他。

他就隐約猜到了譚西原嘴唇上的傷,始作俑者會是謝衡。

謝衡打哈哈:“你關心這麽多做什麽,Lynn跟你什麽關系啊?”

方唯自然不好說是自己的直屬上司,只能暗暗警告他:“你有點分寸,Lynn哥人挺好的,你別玩人家。”

謝衡敷衍道:“是是是,這個Lynn不會是你前姘頭吧?這麽護着。”

“少瞎說。”

謝衡跟他打趣幾句,方唯還是把自己和周銳昀這兩天的接觸跟謝衡說了。

謝衡聽完,半晌才說出話:“說讓我不要玩 Lynn,但是方方,你自己不會是被人玩了吧?”

方唯不高興道:“怎麽會。”

謝衡噼裏啪啦一大堆:“這個高冷大姐姐明顯是個蛇蠍美人啊,帶刺又帶毒,段位高你一大截,完全是把你玩兒的團團轉。”

“……”方唯想着他和周銳昀這幾次的接觸,一時也說不準了。

喜歡可以麻痹人的神經、迷住眼睛,但經旁人一提醒,事實逐漸明朗起來。可方唯還是存着一點兒念想,不肯死心:“不一定吧,可能他性格就是這樣……”

謝衡正色道:“現在你別上趕着聯系人家了,這人我看少接觸為妙。你這樣的巴巴湊上去,別最後被人家吃的骨頭都不剩,還以為對方是真喜歡你呢。”

挂掉電話,方唯蹲在茶水間半天沒動。謝衡說得每個字他都聽到了,可組合在一起,譜成的事實卻難以接受。他打開手機看這段時間以來和周銳昀的聊天。

對方偶爾不回,偶爾回複冷淡,也有時候說話暧昧。心思難測,百轉千回。方唯确實不是他的對手,直接被KO。

他蹲在那兒許久,上方光線被遮擋,他擡頭。

“怎麽又蹲在這兒了?”譚西原出來泡咖啡,看見有人蹲在茶水間,湊近一看是方唯,哭笑不得,“今天怎麽了?”

方唯趕緊起身,起的猛了,眼前一黑,逐漸轉明:“沒事,就是……就是想偷個懶。”

“偷懶……”譚西原好笑,“行吧,要不你再偷會兒,我不告發你。”

“我回去工作了。”方唯腼腆一笑,跟着譚西原一同走出去。

走路間他偷觑譚西原的嘴唇,受傷的地方真的非常明顯——這是謝衡咬的。

方唯想到真相,卻腦補不出那個畫面。譚哥和謝衡已經進展那麽迅速,要在一起了嗎?

不會吧。明明才見過幾面,譚西原看起來又是直男,聽公司人說以前談過女朋友的。怎麽會願意和謝衡攪和在一起。

每件事都很複雜。方唯腦子超負荷運轉,懶得再去想。

熬到下班的點,方唯緩慢的收拾着東西,把桌上的材料和工具一樣樣歸回原位。辦公室的張姐、濛濛等同事跟他打招呼:“方唯,我們先走咯。”

“再見。”方唯提起嘴角笑道。

等人走了,嘴角又耷拉下來,面色愁苦頹喪。

出了辦公室等電梯,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沒去看。擠進電梯到了公司的公用停車場,等坐進車裏才拿出手機來。

上面是一條微信,周銳昀發來的。方唯無神的雙眼瞬間瞪大,急忙解鎖。

他還沒來得及看,電話響了,還是周銳昀。

“怎麽沒回微信?”周銳昀開門見山,“不高興了?”

電流傳輸聲音,是一層朦胧的溫柔與磁性。方唯感覺自己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在這一句“不高興了”裏盡數傾瀉,以至于開口時聲音澀啞。

“沒有不高興啊,一直在工作,沒看見微信。”他撒謊了,可語氣暴露了他。

周銳昀的聲音裏含着點疲憊:“抱歉,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明晚工作上有個飯局,臨時通知的,必須得去。”

“哦……”方唯拿不準這話的真假。

周銳昀嗯了一聲。

兩人隔着電話,忽而無聲沉默下來,耳邊只餘對方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那就下次再約,行嗎?”最終周銳昀先開口詢問。

方唯攥着手機,停車場白慘慘的燈光有些黯淡,他盯着牆柱上的髒污痕跡,好一會兒才回答:“下次是什麽時候?”

帶着點怨氣和執拗。

周銳昀幾不可查的頓了頓:“你定時間。”

“後天行嗎?”

“後天可能有事……”

方唯緩緩眨動眼睛:“那這個周五呢?或者周末?”

“下周吧。最近我都……”周銳昀說。

這根本就是敷衍吧,自己厚着臉皮一次次逼進,對方一步步後退。

方唯猛然拔高聲音:“如果你不想跟我見面直說就好了,沒必要這樣。”

腦子充血,全憑一口氣吼完這氣吞山河的一句話,沒等對面反應過來,他直接挂斷了電話。

方唯靠在座椅上,手機滑落到車上鋪的毯子裏,那股勇氣在頃刻間煙消雲散,整個人像患了一場熱病,喘着氣半天沒動。

手機又歡快地唱起了歌,方唯低頭去看,周銳昀三個字在屏幕上跳躍閃爍。

不想接了。不想再上趕着被人拿捏了。但還是伸手,把手機撿了起來。

接通以後卻沒人說話。方唯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實是正在通話中。他想了想,聲音平緩道:“不好意思,剛剛我不小心按到了挂斷鍵。”

這自然是漏洞百出的謊言,雙方心知肚明。周銳昀說:“嗯。我這周是真的有事,過兩天要去出差。”

“哦。”方唯說。

周銳昀在玩打火機,啪嗒啪嗒的聲響突然中斷。

“要是你周五有時間,一起去,怎麽樣?”

方唯一怔:“什麽意思?”

“說是出差,其實借機會自駕游。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一起來。”周銳昀解釋了一長串。

方唯消化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這樣不好吧……只有你一個人嗎?”

“還有個同事,他帶了朋友,我也不認識。”

“我……”方唯大腦尚未運轉過來,嘴裏卻急不可耐的搶先道,“好,我先去跟領導請假。”

“嗯。”周銳昀又把玩起了打火機。啪嗒啪嗒,“請好假跟我說一聲。”

這進展太快了。柳暗花明、峰回路轉。方唯挂了電話坐在車裏,情緒一路飙升,恍然從谷底飄上雲端。

假挺好請,他在辦公OA裏提交完就被上級審批下來。于是又發了微信告知周銳昀,對方回複道:「嗯,我周四告訴你時間地點。」

這事恍若不真實,方唯飄飄然好幾天。周四晚上下班坐電梯,譚西原不禁多瞧了他幾眼,問這兩天怎麽這麽開心。

方唯只笑,說沒什麽呀。

尾音一個“呀”字,既軟又甜。譚西原一雙眼睛利得很,哪能看不出什麽。電梯門開了,停車場有幾只野貓,正發春般咿咿叫着。

“看來是春天要到了。”譚西原調侃道。

方唯被說的耳根一紅,瞟了眼他的嘴唇,那被啃咬出來的傷痕已經快要愈合,顏色淡的幾乎看不清了。

“譚哥的春天是不是也要來了?”方唯難得揶揄自己的上司。

譚西原順着他的目光摸了摸嘴角,無奈一笑:“冬天到了還差不多。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方唯不再壞心眼地追問,跟他揮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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