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醉不歸
沈景行随即面色一凜，幫爺爺擦幹淨嘴角的血。
他匆忙起身道：“您有什麽話，等您身體好些再說，我都聽着，現在您身體要緊。”
說罷，沈景行的手指伸向那個安在床頭的呼叫鈴。
“等等！景行！”
一陣咳嗽過去，爺爺氣色突然好了不少。他的臉上有了久違的光澤，面頰上甚至浮起一片紅暈。
爺爺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紮着起身拽住沈景行的衣服，艱難道：“景行，你先聽我說。”
爺爺語氣強硬，手還死死抓住沈景行的衣服，沈景行拗不過他，只好暫時回到了床邊，但依舊随時準備着站起來。
爺爺的手指忍不住地顫抖：“我一直都知道你的父母不快樂，也一直都直到你在什麽樣的環境裏長大，但卻還是固執地覺得自己做的沒錯，自己是在為他們好。可是……當我知道你回到公司的時候，內心卻是一刻都不得安寧，我知道你父母正在對你複制着我對他們的老路。”
爺爺又重重咳嗽了幾聲，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你爸爸曾經跟我說他恨我，是我毀了他的一生，我後來想想，确是沒錯。你爸爸從小的每一步，都是我規劃好的，我從不允許他自己選擇。”
說到心酸之處，爺爺無奈地笑了笑，聲音裏透着疲憊：“我逼他們，他們逼你。到現在啊，咱們家确實家大業大，但就像是一臺提前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哪裏還有個人味啊。”
沈景行看着頭發花白的爺爺，一時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
沈景行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您現在也不晚……”
“晚了，咳咳咳，已經晚了，”爺爺又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得面紅耳赤，似乎下一秒就要駕鶴西去。
爺爺慢騰騰地，把手上的一串佛珠戴在了沈景行的手上：“我被查出了肺癌晚期，這也是罪有應得，是佛祖給我的報應。”
“我這段時間來一直吃齋念佛，也不圖自己多活幾個日子。你父母我是勸不動了，只盼着你，別再被這些所束縛……”
爺爺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小，最後，他緩緩阖上了眼，臉上的表情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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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沈景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死死抓住爺爺的手，爺爺的手指卻逐漸僵硬起來，從沈景行的手心滑落。
爺爺再也沒有回話了。
沈景行深吸口氣，勉強穩住心神。
忽然，幾聲輕輕的敲門聲打破了屋裏的寂靜。
是那個保姆。
保姆見爺爺遲遲不叫自己進去，屋裏也沒個動靜，不免擔憂起來。
聞聲，沈景行從床邊站了起來，低聲喊了句：“進來吧。”
“沈老爺子——”保姆探着身子走了進來，當她走到床邊，看到爺爺緊閉着的雙眼的時候，忍不住狠狠打了一個寒顫，慌亂地伸手去抓爺爺的手。
自然，爺爺再也不能給予她任何回應了。
沈景行在一旁站着，語氣沉重：“就在剛剛，爺爺離開了。”
保姆照顧沈家爺爺多年，十分了解爺爺的身體狀況，也與爺爺感情深厚，她心知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但真面對生死離別的時候，依舊忍不住悲從中來。
保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沈景行痛苦地閉上雙眼，又緩緩睜開，保姆的哭聲讓他只覺得腦子都亂成了一團。
他走到窗邊，沉默着點了支煙，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在一旁的保姆肆意地恸哭着，她突然想起了什麽，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個密封好的信封，遞給沈景行：“沈小少爺，嗚，這，這是老爺子留下的東西，說是……說是等他不再了，要我親手交給你。”
沈景行掐滅了手中的煙，手指略微顫抖着接過那個信封。
那是一封給沈景行父母的信。
走出爺爺的住處，外面刺眼的陽光甚至一瞬間讓沈景行覺得有些喘不過起來，他的腦袋中是一片混亂，急需要找個地方來冷靜一下。
沈景行開着車，路上毫無目的亂逛着，爺爺給了沈景行一個從未想過的選擇。
沈景行的腦內飛速閃過曾經的畫面，母親逼着他許下的承諾、曾經配音時候的肆意與瘋狂……
“叮咚”，“叮咚”
驀然地，消息提示音打斷了沈景行的思考。
沈景行腦子一片混亂，随手把車停在路邊，拿出手機來看。
是葉先青的消息。
葉先青：[沈哥，今天《聖上》就要殺青了，姜導說要聚餐。]
葉先青：[你來嗎？]
“叮咚。”
沈景行正看着，又有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葉先青：[沈哥，我好想你。]
沈景行的瞳孔驟縮，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葉先青主動發來的。
葉先青一向是腼腆而羞澀的，沈景行閉着眼就可以想想出，葉先青有多難受多糾結，才掙紮着打出這句話。
驀然的，沈景行眼前閃過了葉先青微紅的面龐，和他配音時眼底的星光。
沈景行原本幹涸的心髒中，注入了一股溫暖的血液。
窗外的天色緩慢低沉了下去，沈景行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要回去，回到自己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他也想葉先青，想迫切地告訴葉先青，自己想要和他一起繼續配音。
沈景行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回複道：[我會去的。]
随後，沈景行又點開《聖上》劇組，裏面正在熱烈地讨論着晚上去哪裏吃飯的問題。
沈景行敲了兩行字。
沈景行:[到AC大酒店吧。]
沈景行：[我請客。]
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坐在沙發上，葉先青才看到沈景行的消息。
葉先青的瞳孔驀然收縮，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複盯着屏幕看了好幾次，才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沈景行……真的會來嗎？
AC大酒店裝修豪華，喜慶的氣氛也濃，唯一不足的就是，它距離市中心較遠。
葉先青看到消息就忙不疊地跑了出來，但第一次到這裏，對路況不熟悉，繞了好幾大圈，才終于摸到了門。
走進屋內，葉先青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最顯眼的處的沈景行的身上。
幾日未見，沈景行好像瘦了一些，一雙桃花眼也多了幾分深邃。
葉先青一直心心念念着，真見到了沈景行反而有些膽怯。
他害怕着，這會是最後一頓散夥飯。
如此一來，葉先青的目光躲閃起來。
葉先青到的時候，屋裏的人基本上都坐滿了，只剩下沈景行身旁和沈景行對面兩個位置。
他的腳步遲疑了一下，走到沈景行對面的那個位置上坐下。
葉先青一進門，沈景行就看到他了，沈景行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葉先青，卻眼見着葉先青卻坐在了與自己距離最遠的位置上。
沈景行的眉頭擰了起來，張嘴正要叫住葉先青，坐在一旁的餘苗苗先開了口。
餘苗苗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衣服，看着喜慶的不行，她的語氣也很歡快：“诶！小葉子！沈哥旁邊還有個座位呢，你去坐呀！”
餘苗苗這麽一說，衆人皆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工作室裏一直有沈景行和葉先青的傳聞，但敢像與餘苗苗這麽大膽的當着人面說的還真沒有。
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剛進門的葉先青身上，葉先青身邊坐着的一個人也跟着起哄道：“去嘛去嘛，沈哥正等着呢！”
葉先青愣怔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向沈景行，沈景行含着笑意的眼睛是那麽閃耀又刺眼，葉先青驀然別開了眼睛。
他環顧四周，發現姜紹良也還沒來，找了個借口道：“我、我才剛來工作室，一會兒姜導坐主位比較合适。”
說罷，葉先青低着頭坐了下來，沒再去看沈景行的反應。
沈景行的眸色一黯，葉先青的反應像一根針狠狠地戳在了他的心頭。
先前那段時間，他确實冷落葉先青了。
沈景行垂下眼睛，再等等，等聚餐結束之後，他就把前因後果都原原本本告訴葉先青，剩下的一切，就等葉先青來定奪。
葉先青不願意坐在沈景說身旁，衆人又調侃了幾句，這個話題也很快過去了，而此時，姜紹良也總算是姍姍來遲。
姜紹良平時就喜歡卡着點來，大家也都習慣了，眼見這會兒姜紹良終于到了，沈景行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姜紹良手裏還提着兩瓶高度的白酒，見到沈景行，他鼻頭一酸。
姜紹良一直清楚沈景行家裏的狀況，這段時間他也一直保持着與沈景行的聯系，沈景行接觸新的公司、學習新的業務，這些他都心知肚明，只覺得心酸可惜。
沈景行這次決定匆忙，還未來得及與姜紹良解釋清楚，姜紹良與葉先青一樣，也以為這就是散夥飯了。
姜紹良在沈景行身旁坐下，把手裏的那兩瓶酒遞給旁邊的服務生打開，他豪言壯語道：“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沈景行有些奇怪地看了姜紹良一眼，知道姜紹良肯定是誤會了什麽，只是現在正在吃飯的當口上，他也不好多做解釋，只好偏着頭，壓低聲音道：“我沒事，放心吧。”
姜紹良只以為沈景行是在安慰自己。衆人酒皆入杯，姜紹良站起來，雙手舉着酒杯，語氣凜然：“今天，咱們咱們劇組正式殺青了，是個高興的日子，我敬大家一杯。“
葉先青看着姜紹良臉上不自然的表情，更确定自己心中所想了，他不由得心髒一墜，作勢端起自己滿滿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水進入喉嚨，葉先青被沖得睜不開眼睛，但他又招呼服務員，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姜紹良也一仰頭喝完了杯中的酒，他沒有坐下，又倒了一杯，繼續說道：“你們沈哥最近事務繁忙，還特意抽時間請大家吃飯，是樂事，我替他再敬大家一杯。”
葉先青又是沉默不言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沈景行眼看氣氛不對，皺着眉頭把姜紹良拽着坐了下來，低聲對他道：“我已經決定留下來了，你別亂想。”
姜紹良心裏一直憋着一股氣，他太替沈景行可惜。
聽到沈景行的話，姜紹良覺得更難受了，留下來？留哪裏？不就是留到他家族的公司裏去嗎？
姜紹良掙脫沈景行的手站了起來，繼續舉起酒杯：“這些年來，景行一直為工作室付出，帶新人、找資源，盡心盡力，”他看向沈景行，眼角已經染上了些許醉意，“這第三杯酒，來，景行，我敬你一杯。”
聽到這話，葉先青心裏咯噔了一聲，一直懸着的那根繩終于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