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 逼宮上山

天亮前,梅千嶺做了個夢,夢到陰間的魑魅魍魉鎖他去往奈何橋,飲孟婆湯,

渾渾噩噩地跟到了橋前,見到橋對面站着一個一身紫衣的人,正沖他招手。他仔細看了看,看不清是誰,幾個鬼催促他喝湯過橋投胎。

他正要喝,那紫衣人卻臉色一變,從橋那邊飛快跑到橋這邊,狠命打掉他手裏的碗,對他大喊:“千嶺,快逃!”

他這才看清楚,那紫衣人正是小仙,于是拉起他一起逃,可手腕變得很滑,怎麽都抓不住,身體不由自主,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他拼命大叫着“小仙快走”,夢醒了。

小仙正盤腿坐在對面,緊阖着雙眼,臉色白得滲人。

忽想起那個夢,顫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所幸氣息尚存。

他放下心來,稍微運下內力,體內似有一股極為陰綿的力肆意激蕩着。

這并不是自己的原力,他看了看對面的小仙,突然明白發生了什麽。

“小仙!小仙!”

搖着他的肩膀,不祥的預感瞬時陰霾密布。

小仙一直保持坐姿,對呼喚沒一點兒反應。

他想起那個夢,在自己差點被陰間鬼索命時,幸虧有他提醒,可是現在…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嶺兒,你可醒了!”

石壁打開,從洞外趕過來的喬景天和菊奉南一起趕來,一見梅千嶺的光景,就知道危險已經過去了。

燒退、脈象平穩、血斑消盡、內力蓬勃…稍加檢視,即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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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疫毒勾引百毒并發,險些就見閻王了,”他頓了頓,略有激動,眼眶發濕,舉袖拭淚,“幸好眼下都痊愈了。可身體還弱,将養一下也就好了。讓老夫扶你出去吧,這木神樹下和寒池水邊都不易久留,出去後你養精蓄銳,我們還有大事要辦。”說着向菊奉南使了個眼色,暗示他等自己離去後,向小仙下手,卻被梅千嶺隔空截到。

“等一等!”

梅千嶺警覺推開要攙扶自己的喬景天,将小仙攬在懷裏,

“我要将他一并帶出,請醫生診治。”他高聲說。

“嶺兒,你自顧不暇,先跟我回去,菊叔會負責顧他的。”喬景天反對。

“是啊,嶺兒,你大病初愈,先顧好自己,其他的交給我們來處理。”

菊奉南得到指令,上前一步要從他懷裏搶人。

“菊叔,我無妨,我的人還是我自己來。”梅千嶺疑窦頓生,将小仙打橫抱在胸前,就往石壁外走。

喬景天與菊重陽面面相觑,這“我的人”三個字眼格外刺耳。

恍然大悟這其中的玄機,喬景天堅決攔在二人前面,加重語氣道:

“你不能帶他出去!你可知,江小仙答應老夫救你是為了換得白曼陀羅,從始至終,他來君子島,都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從老夫手裏拿到唯一的一株白曼陀羅,救他要救的人。你被他騙了,他哄着你,不過是在利用你——”

“呵,島主,您在說笑嗎?他要那曼陀□□-什麽?白曼陀羅在君子島是稀罕物,可在內陸,到處都有種植,他是大夫,整天和花草打交道,幾經波折跑到君子島只為取一株随處可見的花草,他為何要如此,你倒是告訴我。”梅千嶺當然不信。

“唉——你有所不知,白曼陀羅是很有價值的藥引,此時江南不是花季,君子島的花期一向比內陸長,他來這裏取花一定是有急用。他接近你,不過是想利用你拿到此花…”

“他只是想要這花?”梅千嶺詫異道,“若當真如此,老島主,我知您最疼我,若真有那白曼陀羅,就送與他吧,日後千嶺為您種下千株萬株,在這島上,種一輩子都無怨!”

喬景天一震,斥責道:

“胡說八道!君子島的白曼陀羅豈是內陸那些俗花可比?自那場大火,如今土壤發生異變,再種不出曼陀羅了,豈能說送人就送人?再說,我還要用它救你娘親——”

“我娘親?”梅千嶺仍不知真實身世,以為他口中的娘親指的是梅夫人,便迫不及待問,“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娘還活着?”

喬景天暗怪自己說漏了嘴,指着他懷裏的小仙說,“嶺兒,對這個人,老夫懂得你的一片赤誠,可是他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他來君子島的時候還帶了兩個皇城司的爪牙,他們暗地裏結成團夥查探我們,這些你可知?”

“他引皇城司的人來?”梅千嶺皺了下眉,垂首看了看昏迷的小仙,越想越亂。

“是啊,一個叫山櫻,一個叫螢火,是皇城司的四大高手之一,朝廷派人來君子島作甚你有想過麽?”

梅千嶺答不上來,在他看來,小仙雖為朝廷醫官,但無論如何也不該與皇城司的人牽扯在一起。

喬景天趁勝追擊:“嶺兒!你是君子島未來的島主,也是未來的盟主,老夫已經将那些島主、洞主、山門各派悉數囚禁在這木神宮內,種下蘭毒,他們插翅也難逃,只要你跟我出去,逼他們就範,承認你是武林盟主,我們就成功了,這也是你娘的心願。”

“我娘的心願?”梅千嶺更迷茫了。

喬景天平靜地點了點頭,濁目裏露出光芒:“是你娘的心願。只要你做了盟主,我們就可以诏令武林,殺遍完顏那些金狗,為你娘血仇。”

“為我娘血仇?我娘不是病死的麽?”梅千嶺越聽越吃驚。

喬景天知再瞞不住,不得不道破實情:

“嶺兒,梅夫人并不是你的親生娘,她只是負責把你養大,你的親娘是被金狗殺死的,她本是大宋的公主,靖康一役,朝廷為了議和,被送到金營充當供金狗淫樂的工具…我歷盡萬死,将她救出來,可她還是沒能活下去。”

“大宋公主?你說我娘是大宋的公主?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梅千嶺驚訝得瞪大眼睛。

喬景天胸口臌脹萬分,隐藏了三十年的身世之謎,無法對他隐瞞下去:

“你母親,福金帝姬,曾是狗皇帝趙佶最美麗的女兒,卻成為戰争的第一個犧牲品。她死前留下遺願,要你為她報仇,要你血刃仇人,殺光完顏一家狗頭!”

乍聞身世隐秘,梅千嶺但覺五雷轟頂,驚退了幾步,失神摔回塌上,小仙人也從手中滑了下來,他連忙攥緊衣袖,卻感到透心至涼的無力。

“你,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如何證明?”

“你要證明?那我就給你證明!”喬景天悲憤交加,走上前抓起他的肩膀扒下衣物,露出肩頭的皮膚,那上面赫然一個模糊的墨刺,可辨認出“金”字紋樣:

“你肩膀上這個‘金’字,就是你出生後你娘用針墨刺上去的,這就是證明!”

金,為何是金?

這個從小出現在肩膀上的,困擾了自己多年的墨字,原來就是自己親娘親手刺上的,梅千嶺兀自不信,瑟瑟發抖着問:“我不信,不信!為什麽是‘金’?‘金’代表了什麽?和金狗有什麽關系?….這是你的一面之辭,我憑什麽相信你?”

“梅千嶺!”喬景天暴怒,一個巴掌扇過去,半邊臉腫起了老高,他揪起梅千嶺的衣服将整個人提離了地往外拖,“你娘親被完顏設馬也那個畜牲強-暴,這才有了你,因此才會在你身上刻下‘金”字,就是要你不忘國仇親恨!你有何資格不信?你要不是福金的兒子,我早把你碎屍萬段,你要不是福金的兒子,你就是金人的孽種!我這就到你娘面前打得你信!”

“你說謊——!”梅千嶺刷地湧出了眼淚,大吼着,“我不是金人的孽種!你說謊!”

“島主!”菊奉南見事态嚴重,連忙上前阻止喬景天,“別忘了木神宮關着的那些人還不安穩,嶺兒大病初愈,不易動怒,不易動怒啊!”

喬景天強壓情緒,停下手,出了一把老淚:

“福金她雖死,可遺體仍完好保存。這麽多年,我從沒放棄救她,我要複活她,而複活她的關鍵就是你,梅千嶺,在這之前,你必須完成她的遺志,她才有重生的願望,走!現在就跟我去木神宮,當着那些武林高手的面,宣布你承襲盟主之位!”

“我不要做什麽盟主!我要去見我娘!我不要見我娘!”梅千嶺言辭混亂哭成一個淚人,情緒顯然崩潰,倒在地上蜷成一團。

“哼哼!”喬景天越忍怒氣,心火燒得越旺,抽劍出鞘,橫在小仙項上:

“你不跟我走,我就殺了他!”他目露兇光,威脅道,“他對你很重要對麽?那麽你也要為了我很重要的人做點什麽,我逼他救活你,不是要你和我做對!”

“你,你放了他!”梅千嶺終被激怒,沖上前扒住喬景天的劍,利刃割膚,三分入骨,雙手剎那鮮血淋漓。他大吼着,手腳亂揮亂砍,喬景天冷不防挨了幾下,驚覺他內力綿綿,竟似波濤洶湧,大為震驚。

他并不知,短期內接受了小仙的內力,梅千嶺體質又虛弱,一時無法控制氣的運行,在體內激蕩鼓塞,又遭逢身世刺激,導致精神崩潰,狂亂大作,脫開了喬景天的鉗制,他在洞內四處飛躍碰撞,好幾次撞到樹上,激下一陣黑蛇雨。

“快将他攔下!”

喬景天縱身飛起,與菊奉南展開輕功,上演了一場貓捉老鼠的戲碼。

怎奈梅千嶺輕功神進,面對兩位高手,竟絲毫不落下風,他邊狂叫,邊不停游走,邊撕着自己的胸口,好好一件長衫頃刻被撕得稀巴爛,他感到身體膨脹即将爆炸,只有繼續抓扯胸膛,才能緩解這種炸裂般難受的感覺,不多時,胸脯處救被指甲抓得血肉模糊,縱橫數十條一尺多長的觸目血痕。

“趕緊攔下他,莫讓他傷到自己!”

喬景天腳下發力,速度更快,和菊奉南一左一右,終于将梅千嶺抓住,按在地面上。喬景天伸指點他定穴,竟毫無用處,就像一條被活捉在岸的鯉魚,梅千嶺拼盡全力打挺翻滾,試圖掙脫束縛。

“島主,他這是怎麽了?”菊奉南不解地問。

“發狂了!”

喬景天拼命按住雙臂,吩咐菊奉南按住雙腿,兩人就忙得大汗淋漓。

“解齡還需系鈴人,看來江小仙暫時還不能殺。”喬景天長籲一口氣,對菊奉南說,“奉南,你制住他,我把江小仙弄醒。”

“是島主。”

喬景天放開梅千嶺走到江小仙身旁,将他扶起穩坐,然後運氣送功,将擎天內力源源不絕輸送入體內。小仙本因損耗過大昏迷過去,元氣既補充進來,過了一陣就回轉過來,睜開了眼後,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喬景天一張怒氣未平的狼狽的面孔:“喬島主?”

“嗯。”

喬景天悻悻地應着,又輸了一些內力給他,确定已足夠支撐許久,這才收功歸元:

“江大夫,嶺兒受了你的內力,無法控制,已然發狂,恐怕只有你才有辦法解他燃眉之急,你可願意再助他一臂之力?”

小仙轉過身去,果真看到發瘋的梅千嶺,渾身是血地兀自掙紮狂叫。

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方意識到這是碎玉功受者正常的反應,便道:

“他受了我的內力,自然會有排異反應,這個過程無需醫治。”

“多少也讓他平靜下來吧,這麽下去,我怕他會傷到自己,可否?”喬景天強迫自己表露出誠懇。

小仙點點頭,起身走過去,從懷裏取出四枚金針,分別紮在頭頂何虎口處,三入三出,緊提慢按,果見梅千嶺漸漸平複了下來,又在肩、胸、腹、臍幾處穴道施點揉撚,激蕩鼓塞的不适感慢慢退卻,梅千嶺終于恢複了神志。

“小仙——”他嗫嚅着幹裂的嘴唇,用帶血的手去摸小仙的手。

小仙沒有躲,将手遞給他,随即被緊握,他淡然一笑道“無妨了”,轉頭問喬景天:

“排異反應雖厲害,卻不至如此,他是不是受了什麽言刺激才會發狂?”

“這——”喬景天吱唔着答不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親人去世,所以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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