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鹿泱這一晚上都沒有回過神來,先有莫淩躍表露心意,後有程卿北深情告白,前者他可以果斷拒絕,而後者呢,鹿泱不知道。
相識八年,程卿北是鹿泱最好的朋友之一,程卿北承當知心大哥哥太多年,現在一下子要變成相愛的男朋友,鹿泱轉換不過來。
沒有一點兒心動嗎?
是有的吧。
鹿泱說要自己想想,這一想,就睜眼到第二天天明。一夜沒睡,鹿泱在床上翻來覆去,被子揉成了一團,心裏也亂成了麻花。
鹿泱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兩個巨大的黑眼圈挂在臉上,照鏡子的時候被吓了一跳,這個樣子是沒法出去見人了。
程卿北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鹿泱正在啃面包:“你別煩我了,我還沒想好。”
“你慢慢想,不過也別太慢。”這都想一晚上了,肯定是有戲,程卿北抑制住內心的激動,“下午季優回國,你跟我一起去接他?”
“不去,”鹿泱一邊抹藍莓醬一邊說,“我才不湊熱鬧。”
程卿北笑得賤兮兮的:“你就不怕他把我拐跑了?”
“神經病。”鹿泱罵完就挂了電話。
這是拿上次的事兒呲他呢!還沒完了,裝糊塗這麽久,結果上來就是一個重磅炸彈,鹿泱差點沒給炸暈。
程卿北也是夠壞的,幹嗎要告訴他季優要回來,搞到現在也不敢跟痘哥說,都快憋死了。
怕什麽來什麽,手機唱着歌顯示着“伍明明”三個大字的時候,鹿泱差點沒噎着。
“喂,”鹿泱接起電話,故作鎮定。
“豆苗兒,出來吃飯嗎?”伍明明還是像往常一樣眉飛色舞,“我發現一家超好吃的披薩店,你出來呗。”
Advertisement
“不來,昨晚沒睡好,困死了。”
“沒睡好啊,”伍明明笑得更歡了,“為什麽沒睡好啊?”
“伍明明你想什麽呢!”鹿泱要氣死了,偏偏還心裏有鬼,想一個男人想了一晚上,丢死人了。
“真不陪我?”
“不去,你找猴子吧,他肯定宅家裏打游戲呢。”
挂了電話鹿泱松了一口氣,他可太心虛了,這萬一要是說漏了嘴,還不成千古罪人了。雖然不知道能瞞多久,但瞞一天是一天。
鹿泱被這一通電話搞得突然有點想吃披薩,不過就按他現在的精神狀況來說,還是先睡一覺比較靠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睡得着。吃完了最後一塊面包,鹿泱回床上繼續躺着。他把窗簾全拉上了,現在一片漆黑,跟晚上沒什麽區別。
鹿泱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他們上大學那會兒。那時候沒什麽煩惱,除了期末過得像高三,平時還是挺自在的。大頭和猴子經常訓練得比下課晚,他和程卿北就坐在操場旁邊等,下訓了就一起去後門的小吃街吃飯。
常去的幾家店老板都和他們熟了,經常會特殊照顧。鹿泱記得那裏有一家特別好喝的奶茶店,店主是個漂亮的小姐姐,大頭和猴子每次去都移不開眼。他們都喜歡喝布丁奶茶,而每一次,程卿北的那份布丁總是會多一點,為此大頭憤憤不平了四年。
不知道奶茶店還在不在,鹿泱吞着口水進入了夢鄉。
再次起床的時候,已經過了一點。鹿泱拉開窗簾,靠着落地窗點外賣。上次吃的那家披薩還不錯,店家推出了新的單身狗套餐。鹿泱點了一份,心裏忍不住吐槽,這家店遲早倒閉。
去洗了把臉又認真刷了個牙,還是沒想到有什麽事兒可幹,他拿過電腦坐在地毯上,找半天找了部紀錄片看。紀錄片是英文的,講經濟發展,又沒有字幕,鹿泱只能看懂個百分之八十,很多專業名詞都靠瞎猜。雖然當年鹿泱學的是金融,但他對這些根本就不感興趣,大學也是得過且過,現在專業知識也早忘得差不多了。
這個專業并不是鹿泱自己選的,鹿正葵當年還對鹿泱繼承家業抱有幻想,後來也徹底不指望了。鹿泱算是大多家長口中的乖孩子,成績優秀,不用父母操心,長得也像是乖乖牌。可其實鹿泱骨子裏是一個很犟的人,不會輕易被左右。上了大學之後,就更加明顯了,他從來不激烈地反抗,但你就是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表面上總是很順從,對什麽事兒都不上心,鹿正葵一直覺得猜不透自己的兒子在想什麽。
直到有一天,鹿泱拿着新買的單反回家,鄭重其事地告訴他爸他不會學做生意,他以後要當一個自由的攝影師。這是第一次,鹿正葵明确地知道鹿泱想要什麽,他沒辦法阻止,也沒有立場。
鹿泱小的時候鹿正葵事業剛剛起步,他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公司,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顧不上看一眼。那個時候他覺得錢是最重要的東西,他以為只要有富足的物質生活,鹿泱就會開心,但是他錯了,而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鹿正葵上了年紀,徹底不再管公司的事情,今天他得去公司簽股權轉讓合同。現在掌權的是朋友的兒子,他多少還是不甘心的,但漸漸就想開了。這些年自知虧欠鹿泱太多,也已經無法彌補,他不想要鹿泱走他的老路,決策者往往是很累的,要放棄的東西太多,鹿泱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簽完股權轉讓協議書,他就真的只是一個沒什麽話語權的小股東了,他把手上的大部分股份都轉讓了出去,只留一小部分等年底分紅。
鹿正葵把得到的這一大筆錢都留給了鹿泱,鹿泱看到銀行短信提示的時候吓了一大跳,下一秒他就接到了鹿正葵的電話:“苗苗,這兩天回家裏吃個飯吧。”
鹿泱答應了,那邊就挂了電話。
看着短信上這一連串的零,鹿泱其實猜出了個大概。鹿正葵這個時候的心情肯定談不上多好,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父子倆一向話少,何況這種時候什麽言語都會顯得蒼白。這些錢鹿泱估計一輩子都花不完,他也就攝影這一個比較燒錢的愛好了,何況他有手有腳能自己養活自己。鹿泱不像其他的富家子弟花天酒地,游戲人生,用錢的地方實在不多。他還是很乖的,盡管這種“乖”只是假象。
紀錄片才放到一半,鹿泱的心思早不在這上面了。找個時間回家吃飯吧,他想着,也該回去看看了。突然拿到這麽多錢的感覺并不壞,鹿泱雖然沒有多喜歡錢,但終究是個俗人,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麽花。
外賣小哥在外頭按了老半天門鈴,鹿泱才起身去開門,想事情想入神了,連門鈴聲都沒聽到。
剛送到的披薩還是熱乎乎的,鹿泱邊走邊拆盒子,拿出來咬了一大口才想起來沒洗手。轉身去廁所的時候,鹿泱又忍不住照了照鏡子,眼睛沒那麽腫了,但出去見人還是有難度。全都是程卿北害的,他可太心塞了。大好的周末只能待在家裏看紀錄片,伍明明約他吃飯都不敢去,心虛得不行。
被念叨的人正在機場煩躁地跺腳,季優再不出來程卿北估計要打人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忍不住要罵髒話。看着人都快走完了才露臉的季優,程卿北抑制住狂躁的心情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季優還是老樣子,一臉的雲淡風輕。兩個行李箱,就是他在美國生活了這麽些年的全部家當。
“怎麽就這麽點兒東西?”程卿北忍不住問。
“大件帶不回來,”季優回答,“能帶回來的也就這些了。”
程卿北繼續叨叨:“我怎麽覺得你見到我一點兒也不熱情?”
“兩個大老爺們兒見面了還得哭一場?”
季優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羊絨大衣,懶懶地窩在副駕上,眼皮子已經在打架了,一臉“我不想跟你說話”的表情。長途飛行加上時差的問題,季優困得不行,車裏暖氣很足,沒一會兒就該睡着了。程卿北內傷地握着方向盤專心開車,想聽個歌又怕吵着人,最後還是放棄了。
“這位爺快醒醒,”程卿北晃了晃季優,“到地方了。”
季優睜開眼一臉不耐煩,被程卿北催着下了車。北風灌進衣服裏,季優緊了緊大衣,徹底清醒了。
程卿北一邊走一邊催:“能不能快點兒,我都快餓死了。”
季優加快腳步跟上,竟然沒反駁,程卿北見旁邊的人沒出聲兒,倒還有點不習慣。要知道季優是出了名的會吵架,不管是法庭上還是現實中,他都沒輸過。當然還有一種情況,他懶得跟你吵,比如現在。
程卿北訂的一家很地道的川菜館,他不太能吃辣,但是喜歡作死,還硬要拉着別人和他一起作死。季優很久沒有吃過地道的中國菜了,他平時十指不沾陽春水,在美國一個人過得馬馬虎虎,好在他對吃沒什麽講究,忙起來也顧不上這些了,只要沒餓着就行。他夾了塊水煮肉片,然後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這種又辣又麻的感覺莫名美好。
程卿北舉起酒杯跟季優碰了碰,頗為正式地說:“歡迎回來。”
季優低頭笑了笑,道:“謝謝。”
“謝我什麽?”程卿北想笑,季優竟然跟他說謝謝!
“很多吧,”季優頓了頓,“就比如……今天你來接我。”
“回來了要和大頭他們見一面嗎?”程卿北問。
季優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不用了吧,麻煩。”
程卿北應了一聲:“好。”
之後誰都沒有再說話,程卿北不知道該說什麽,季優一直在忙着吃菜,好像餓狠了的樣子。其實季優的朋友很少,他當年在學校是個風雲人物,很吃得開,但真正交心的并不多。自從那件事去了國外之後,他跟很多人都斷了聯系,性格也變了不少,程卿北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很少去想這些事,也懶得再和這些人有牽扯,因為一想到就會痛,很痛很痛。
程卿北知道他并沒有表面那樣看起來那麽不在乎,季優把自己縮在一個殼裏,外頭寫着“生人勿近”。程卿北很想拉他一把,把他拽出來,但知道這不可能。當初季優一個人那麽決絕地走掉,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大概是真的很傷心吧。
程卿北一直沒問季優回來的真正原因,他不敢問,更不想問。他沒有揭別人傷疤的愛好,在自己的愛情沒有搞定之前,還是少瞎摻和閉嘴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