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說書先生
繼豆漿和豆花風靡清平縣之後,興隆酒樓又推出了黃玉水晶糕和白玉堆雪糕,以及相配的若幹新菜式,頓時風頭更勝,不但平民百姓喜歡花上幾文錢嘗個新鮮,連富貴人家都有慕名前來的。
在顧玉成的建議下,孫長厚還将幾個菜品合在一起做套餐,開發了外賣業務,竟意外地受歡迎。特別是有老人的人家,更是隔三差五就點個套餐,一次消費就頂酒樓一桌客人。
生意紅火起來後,趙崇也從一個每日裏晚來早走的大少爺,變成了早來晚走的掌櫃,每天津津有味地盤賬,自嘲一身銅臭味兒。
顧玉成心說你那是金錢的芬芳好嗎,畢竟多的時候能一天淨賺三四十兩銀子,放眼清平縣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興隆酒樓日益紅火的同時,夥計也多了起來,一氣兒擴充到十四個人,都是趙家夫人派過來幫自己兒子的,全是精挑細選的家生子。
顧玉成就此對趙家的財力有了新認知,畢竟不是誰家都能送出十幾個奴仆還不影響日常生活的。人雖多了不少,幸好趙崇對他極為推崇,加上貢獻方子的功勞,沒人敢明面上小瞧他。
顧玉成趁機搞了一套規範,包括所有人必須勤洗手、做菜要頭上戴個紅色帽子等。雖然一開始有人抵觸,但在趙崇這個東家兼主人家的要求下,還是順利施行了。
這規範施行沒幾天,縣城南清街的一家酒樓就被客人發現湯裏有頭發,很是吵打一番,還砸傷了一個夥計。
消息傳來,顧玉成這管事名頭才算真正砸結實,除了賈老三之外,也能支使動其他人了。
如是忙碌半月,興隆酒樓請了個說書先生,在大堂正中間搭了個臺子,每日下午說上半個時辰故事。
這說書先生姓李,帶了個本家侄子做小童,幫他辦些跑腿收錢的雜事。
顧玉成這才知道,原來酒樓請先生也有一套講究,比如那客似雲來的大酒樓,說書先生想去說書,就得交入場費,多少不等。那沒幾個客人的酒樓,要想請個好先生來增加人氣,就給反過來人家付錢。
而新請來的這個說書先生就是收錢的那一批,綽號“李斷腸”。據說是每次講完一段故事,都能令人牽腸挂肚,恨不得将他扣下來繼續說。
就憑興隆酒樓以前的慘淡情形,哪怕給錢他也不會來的。畢竟對有些名氣的說書先生來說,賞錢才是大頭。
“且說那王姓書生,剛到破廟,點上一支蠟燭,忽聽得四周狂風大作,那廟門吱呀一聲緊緊關上,高處的佛龛卻散發出隐隐光芒。側耳細聽,似有女子在婉轉歌喉,唱得是那閨怨之詞,聲聲泣血。”李斷腸聲音一轉,“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話音未落,一個八九歲的小男童就端着托盤,在客人中間穿梭,嘴裏說着好聽話讨要賞錢。
“再說一段呀!那唱曲的到底是不是前次的張小姐?”
“我看得是李秀娘!”
“哎呀怎麽停在這裏?倒是把這一段說完啊!”
“就是!李斷腸你忒小氣了!”
“要不怎麽叫李斷腸呢?真是名副其實。”
“爺可是給了賞錢的啊,咋還這麽小氣?”
抱怨歸抱怨,衆食客也知道這說書先生的習慣,凡事必要留一段,才好勾得人下次再來。看那小童走近,有的扔碎銀子,有的扔銅板,倒也沒讓他空手而歸。
那小童收了托盤,就從側門避出去,和等在角落的顧玉成彙合,将十個銅板還給他。
“顧少爺真是聰明,今天的賞錢比昨天多不少呢!”那小童名喚李年,此刻捧着錢袋,整個人都喜滋滋的。
先生的故事雖說得好,卻是已經在其他酒樓說過的,就有那聽過一鱗半爪的客人不饒人,非說不該要賞錢。花花轎子人人擡,這一個不滿,連帶着其他人也跟着小氣,這兩天的賞錢猛然見少。
多虧昨天碰見顧家少爺,看他蹲着發愁,一番詢問後幫他想了個好主意,今天還親自上陣當托兒。旁人一看他一個少年都出手大方,也跟着扔了不少。
顧少爺真是個好人!
顧玉成微微一笑,接過銅板後又拿出兩枚放到李年手裏,道:“我也喜歡聽李先生說書,就打賞一點吧。”
李年知道這是給自己的零花錢,頓時更加開心,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顧玉成趁機道:“我聽你們先生說書,也是有本子的,不知他這本子是自己寫的,還是找人買的?”
他聽了幾天,發現李斷腸說的內容就是窮書生和富小姐的故事,只是因為此時僧道盛行的緣故,披了一層新外衣,總有那高僧和大師指點迷津。
要是這本子是買的……
這事沒什麽不好說的,李年痛痛快快地就告訴了顧玉成:“當然是買的啦,我家先生不會讀書,就專門買讀書人寫的故事,老貴了呢。”
恰好李斷腸也收拾停當過來,正趕上這話頭,就道:“顧小哥可是有什麽好本子?有的話盡管來找我,我本家有個開書鋪的老叔,待我講完之後,說不定還能雕版出書,再賺一筆。”
原來李斷腸每次找人買故事本子,都只買六個月的。六個月之內這故事只能讓他一個人用來說書,之後作者可以收回這本子再賣。
如果說書時反響好,還能去找他那老叔,從書鋪再收一次潤筆。
如此一來,李斷腸就經常有新故事可說,而且花的銀子還少。畢竟他只買了半年的使用權,萬一故事反響平平,書鋪看不上,那也與他無關,作者自可另尋門路。
李斷腸說完又客套了兩句,便帶着李年去另一家酒樓趕場。
顧玉成看着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暗道這李斷腸真是個伶俐人,怪不得能在清平縣打出名聲。哪怕故事質量不怎麽樣,他也能常換常新,遠遠好過守着一個段子吃老本的同行。
顧玉成這般想着,慢慢回到小廚房去看早上沉澱下來的洗面水,就發現澱粉和清水已經分開,可以準備做涼皮了。
正要倒了清水大展身手,厲伯卻笑眯眯地找過來,讓他出去看房子。
顧玉成有些猶豫,厲伯卻道:“你這孩子怎這般拘謹?這是大少爺吩咐的,務必要盡快辦妥,旁的事都能放一放。他今天跟人喝酒去了,不然也要去看看呢,你就快跟老頭子走吧。”
顧玉成于是對賈老三交待了餘下的工作,讓他先蒸一蒸試試,然後跟着厲伯去看房了。
厲伯不愧是趙崇倚重的老人,一邊忙着管家一邊捎帶着給顧玉成找房子,不過十來天就找了三家比較合适的。
顧玉成跟着看了一圈,其中一個房子最大,院子裏還種着花,但房租貴,他們就一家三口,沒必要住那麽大的房子。另一個則在兩個巷子的交叉口附近,四周商鋪小販頗多。顧玉成的小心症再次發作,唯恐小黑丫頭跑丢。
權衡一番,最後選定了水井巷子的一家,面積不大,是個一進的小院,但坐北朝南,有三個房間,還有一個廚房,家具比較齊全。
位置雖偏裏,出門不怎麽方便,但四鄰安安靜靜的,而且相對來說最靠近縣衙,每日早晚有衙役在附近巡邏。對于家裏沒個成年男人的顧家來說,安全還是很重要的。
就是沒有水井,需要走到街口那裏去打水。也正是因這口井的水清甜,這裏才叫做水井巷子。
顧玉成思量完畢,又問過厲伯的意見,便一次付了三貫錢,交了一年的房租,随時可以搬進來了。
因為他付錢痛快又是長租,房東還答應了明日把房頂和圍牆再檢查修繕一番。
厲伯圓滿完成任務,見天色不早,便和顧玉成道別,慢慢往趙家而去。
他面上還是笑呵呵的,內裏卻暗自心驚,畢竟當初因為大少爺的緣故,他特意去調查過顧玉成。油鍋二郎的名頭挺響亮,沒費什麽力氣就聽了個全。
這顧二郎少年喪父又被分家,在跟着少爺之前,恐怕全家都沒幾貫銅錢。現在雖然有少爺買方子的十兩銀,但對一個窮家小戶的少年來說,能一下拿出三貫錢在縣城租房,端的是行事果斷有魄力了。
他其實更想讓顧玉成租第二個房子,不但繁華一些,還距離趙家大宅更近,言語中頗有引導。沒想到顧玉成年歲不大,卻挺有主意。
莫非真的像少爺所說,不是池中之物?
厲伯想到此處,忽的笑了。自家少爺就是個沒定性的大孩子,又哪有什麽相人之術呢?
他真是年紀大了,想得也愈發細碎了,唉。
另一邊,顧玉成仍騎着心愛的小毛驢回了家,晚飯後就對王婉貞說了想搬家的事。
“搬去縣城裏頭?”王婉貞大吃一驚,“好端端的怎麽要搬走呢?咱家在這裏住得好好的……”
顧玉成便道:“娘,這房子不是咱家的,明年就要交租了。而且咱們在村裏,一畝地也沒有,現在雖然有點餘錢,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我在縣城這些天,發現還是人多的地方容易生計。”
王婉貞也沉默了。她是個柔弱性子,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就不想變動。但兒子說得很對,他們現在就是一時安定,實則身無片瓦。待餘錢花完,就是手停口停的窮困人家。
到了縣城,說不定她也能找個縫補漿洗的活計,補貼家用,不用靠兒子每日裏奔波……
看出她的動搖,顧玉成又下一劑猛藥:“娘,我還想讀書。”
“堂兄考中秀才,大伯娘便這般風光。夫子說我才學也不比堂兄差,我想以後攢了錢,就繼續去讀書,将來至少考個秀才。以後妹妹大了,就是秀才的妹妹了。”
對啊,不但要讀書,兒子還要娶妻呢!
靠現在這個家底,富裕是沒什麽指望了,要是能考出個秀才功名,以後說親也容易些。再不濟,也不至于落到贅婿的地步。
阿榮已經沒了父親,要能有個秀才哥哥,将來也不會被人說嘴。
想通此節,王婉貞頓時倒戈,咬了咬唇,堅定道:“就依你,咱們盡快搬去縣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