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 病房

蘇策時睡時醒。

應該說,他的意識時睡時醒。

因為即使清醒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動彈不得。

只有意識,模模糊糊的意識。

能聽見有人說話,但也不是總能聽清楚。

身體不受控制,意識也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過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突然睡過去。

睡過去的時候思維一片黑暗,整個人就跟斷了電似的。

第一次醒過來是什麽時候呢?

蘇策不知道。

不是想不起來,而是他沒有很清晰的時間概念。

一個星期前,還是一個月前,還是一年前?

說不好。

總之,他第一次醒過來,就已經是現在這種狀态了。

睜不開眼睛,連彎曲手指都做不到,想叫喊,拼了命,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自己是在哪裏,身下觸感,似乎是洗滌地有些發硬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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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安靜,有風,一陣消毒藥水的味道。

漸漸地能聽到有人說話,再後來,蘇策感覺到身體被人翻動。

很舒服,好像有人在用濕熱的毛巾擦拭着自己,輕輕喚着自己的名字,和自己說話。

媽媽......

是媽媽的聲音。

蘇策心想,自己這個樣子,大概已經很久了。

因為媽媽的語氣很平靜。

她有時候會一邊給自己擦身,一邊跟爸爸聊着日常瑣事。

經常抱怨護工偷懶,覺得護工不盡心。

爸爸就勸她,現在靠譜的護工難找,這次這個人還算老實,幹得算是不錯了。

如果是剛剛發生的事情,爸爸媽媽語氣不會這麽平靜的。

蘇策心想,大概連他們也接受了這個事實。

什麽事實?

昏迷的事實。

這是蘇策有一次聽兩個女的說的。

她們把蘇策上衣扣子解開,然後在蘇策身上貼了不知道什麽東西。

其中一個說,家屬照顧得不錯,昏迷一年多了,身上挺幹淨的。

後來她們還說了什麽,蘇策聽不到了,因為他又睡着了。

來探望自己的人不多。

昏迷時間久了,除了家屬,也沒有誰會經常過來了吧。

躺在床上百無聊賴,蘇策清醒的時候,就支着耳朵聽聲音。

偶爾能認出來,現在說話的是誰。

但來的人,蘇策都不認識。

有一次,來了一個男的,媽媽說是公司領導。

叫什麽何總的。

什麽公司,蘇策莫名其妙。

大二的時候在711找過兼職,也沒印象有這麽個人啊。

何總安慰了爸爸媽媽幾句。告訴他們,主治醫生說,蘇策各項指标都很好,很有希望醒過來。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二老要照顧好自己,放寬心。

蘇策覺得這位叫何總的人還不錯。

但奇怪自己怎麽沒印象認識他呢,難道還失憶了?

更奇怪的是,為什麽沒有學校的人過來。

學生出了事,學校總該有人來看看吧。

輔導員什麽的,

但一次都沒碰見過。

連同學都沒有。

陳立方呢,這家夥也不來。

蘇策胡思亂想,是不是他和自己一起出了事。

也跟自己一樣,昏迷了,躺在床上了嗎?

別是,比自己更嚴重?

不然,陳立方不會沒來探望自己的。

蘇策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回憶點別的事情,轉移下注意力。

最後一刻,自己似乎就是跟陳立方一起來着。

在哪裏呢。

那天晚上,吃完飯,在碼頭散步。

陳立方那會有沒跟自己一起走?

倒是記不太清楚了。

那天晚飯的時候被陳立方灌了點酒,風一吹,頭有些犯暈。

學校雜七雜八的事情,不是很順利。

心情悶悶地。

所以才會想去走走。

後邊的事情,還是想不起來。

就像走進一座迷宮。

時間流水一般淌過。

蘇策是一個随遇而安的人,除了無聊,除了無法操控自己身體的無力感,除了每次聽到媽媽的聲音他都想哭以外,現在這樣也沒別的難受的地方。

這一天,那個人又來了。

蘇策聽到搬動椅子的聲音,這個人如往常一樣在自己身邊坐下。

他從不說話,只是看着自己。

蘇策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

很玄對不對,可蘇策就是能感覺得到。

蘇策還能察覺到他的氣息,平穩的氣息,不喜不悲。

能這麽不聲不響地在病床旁坐這麽久,一定是一個很沉得住氣,很有耐心的人。

蘇策回憶不起來身邊有誰是這樣的。

他大概跟自己很熟,除了爸爸媽媽,就數他來得勤了吧。

真是抱歉啊,難為你這麽有心來探望我,我卻想不起來你是誰。

要不然你說話,讓我聽聽你的聲音,也許就想起來了呢。

蘇策在心裏這麽對他說。

他說過話的,跟蘇策媽媽說的。語氣很溫柔,就像怕吵到蘇策一樣,聲音輕輕地。

蘇策半睡半醒,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聽見媽媽叫他的名字,琮江。

跟學校裏那位風雲人物名字挺像的,但自己平時跟他沒有一點交集,肯定不會是他吧。

他們又說了一會話,然後媽媽就走了,這個叫琮江的人又坐着看了自己一會,也走了。

別都走,好歹留一個啊,陪陪我,我無聊死了。

醫生不是說自己很快會醒,到底得等到什麽時候啊。

蘇策也幸虧自己身體沒感覺,不然每天就這麽躺着,骨頭都得躺散了吧。

有一天,他來了。

慣例又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地。

這次他帶了一本書過來,蘇策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

他有時候就是這樣,上次,蘇策還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音。

有電話進來,他就去病房外邊聽,事情說完了才進來。

慢慢地,蘇策感覺到他是在工作。

跑到一個昏迷不醒的人的病房裏工作,大哥你真浪漫。

也不知道是誰在陪着誰。

過了好一會,蘇策聽到高跟鞋走進來的聲音。

腳步快且急,顯示着這雙高跟鞋的主人的性格。

“李槐冬說,找不到你,就來蘇策這看看,果然你在這。”女孩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子,蘇策躺在床上,聽見沙發響動。

“嚯,還給安排了高級病房,蕭琮江你對他可真有心,什麽時候也對我這麽有心一次?”

對你有心一次?蘇策哭笑不得,很想跳起來對姑娘說要不然這高級病房給你住,換你跟這躺着。

可惜說不了話,只能幹着急。

“他現在昏迷不醒,這種待遇你也想試一次?”

這個叫蕭琮江似乎跟蘇策心有靈犀,替蘇策把心裏腹诽說出來了。

姑娘也不惱,冷笑一聲說道,“我真是開了眼界,還以為你是個冷心冷情的人,沒想到也有這麽護着一個人的時候。”

她聲音很清脆,說出來的話直往人心口戳:

“你不是最讨厭別人要挾你?那為什麽他要死要活的,你還這麽護着他?幹這事的人如果換成我,你也會這麽對我嗎?”

蕭琮江合上筆記本電腦,蘇策感覺到他深吸一口氣。

“第一,這件事是一個意外,他沒有要挾我任何事情。第二,我不希望你出事,但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在你身上,我也不會認為你是在要挾,我同樣會照顧好你。第三,有什麽事情出去說,不要在這裏吵。”

姑娘站起來,踩着高跟鞋走到蕭琮江面前:

“蕭琮江你連跟女朋友吵架都像和下屬開會,什麽就一二三的。我這些年受夠你的冷暴力了,別人都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男朋友又帥又有錢,也從不出去胡搞,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時候真的寧願你去胡搞,起碼讓人覺得你是個活人,而不是個講話做事一板一眼的機器人,冷冰冰的機器人!”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哪裏做的不好,你也不說,心裏扣我的分對吧,哪一天分扣完了,就讓我滾蛋。”

“我讓你滾蛋?這話是不是說反了?”蕭琮江話只說一半,另一半讓人無盡遐想。

林妙心裏明白,她氣勢稍弱了下來:

“你總沒時間陪我,我有事情找你的時候,還得看你忙不忙。男朋友是幹什麽的,不就是有事的時候能在身邊嗎?我需要你,可你問問你自己,你的心在我這裏嗎?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我說,如果你有心你就能明白該怎麽做的。你這麽聰明,難道你不知道原因在哪嗎?”

“前段時間公司出了點事,的确對你疏忽了。這件事情責任在我。所以我尊重你任何選擇。”

這話火上澆油一般,林妙又不滿意了,她要的是蕭琮江得知自己的背叛後暴怒,後悔,而不是現在這樣輕松放手。所以她非要刺激蕭琮江,用最不堪的事情刺激他。

“你這也太潇灑了吧,真看得開。女朋友跟別的男人這麽玩了五天四夜,你一句尊重我的任何選擇,一點都不生氣?你是不當我是你女朋友,還是不當自己是個男人?”

蘇策躺在床上叫好,他這會幾乎成了植物人,跳動的依舊是一顆八卦的心。等不及想聽聽蕭琮江那邊什麽反應。

就聽蕭琮江用異常鎮定的聲音問林妙,“他讓你爽到了嗎?”

挖槽這也太敢說,蘇策覺得這臺詞勁爆得自己快能坐起來了。

蘇策看不見林妙此刻臉上的表情,但從她被噎住一般的反應,一定很精彩。

蕭琮江又接着說,“五天四夜我陪不了你,有人陪你是好事。如果跟他過得爽,你失去我這麽個男朋友也不算得不償失。”

“蕭琮江你混蛋!”

“你冷靜一點。”蕭琮江慢悠悠地說。

蘇策真想讓蕭琮江還是少說幾句吧,他有點理解林妙,這個叫蕭琮江的,表面看挺溫和,其實內裏壞得很,專挑別人最忌諱的地方紮刀子。

果然蕭琮江的話讓林妙情緒更崩潰了。每次都是這樣,自己心痛到了極點,生氣到了極點,滿腹怨氣,可蕭琮江卻事不關己一樣,用公式化的語氣說,

你冷靜一點。

林妙抄起手裏的小皮包,就往蕭琮江臉上招呼,說又說不過他,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

蕭琮江三兩下就把林妙制住了,扛起還在喋喋不休的林妙走出病房。出去前,回頭看了眼病床上沉睡着的蘇策。

怎麽又走了兩位,在這聊沒關系的我不嫌吵。

好容易看了場好戲的蘇策,惋惜地用意念目送他們離開。

下次還來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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