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

兩個人度蜜月一般膩歪了三天,蘇策結束調研,跟着同事回A市了。蕭琮江則坐上了去往H市的火車,兩人暫時分別,各忙各的。

氣象臺播報氣溫32度,溫度不算太高,但在H市這樣的近海地區,吹來的風總是透着潮濕粘膩,皮膚裸露在外,仿佛裹着一層穿不透的屏障,更加悶熱難耐。街上常見一種半電動半人力的載客車,客座上蓋着遮陽篷,按路途遠近算錢,在H市內跑一條最長的直線,估計也要不了一百,經濟實惠。在不太正式的場合,很多人穿着百慕大短褲和人字拖,加上自成一系的語言,整個城市有點東南亞熱帶風情。

H市分主市區和南區,主市區其實就是原來的老城區,街道狹窄,保持着七十年代的城市規劃,一下雨便滿城堵車,治理成本太大。南區是幾年前新開發的工業區,一開始各種外地投資建的廠房,人少地多,但最近幾年也陸續有主市區的居民搬進南區新建的商業樓,相應各項生活社區也多了起來,更加便利。

蕭琮江師兄在H市的工廠就在南區,負責人叫王慶澤,大家叫他王廠。四十來歲的年紀,圓圓的臉,聽別人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擡着眉毛張着嘴,好像很謙遜懵懂的樣子。但有時也有點謙遜過頭了,蕭琮江到H市那天,王廠親自去車站接他,管這位足足小了他二十歲的年輕人稱呼“蕭總”。

蕭琮江知道現今這社會上這總那總的滿地跑,王廠未必真把他當回事,只是聽說他是總公司大老板的什麽人,這次是下來看看新買的廠房。王廠無非是看着老板的面子,再者他還摸不清蕭琮江的底細,先客套一下罷了。

蕭琮江年輕,外表又太像一個靠臉吃飯的,商務場合和人談事情,有時會被人故意輕視,或者輕浮地親近。但最後他總能用強硬的手段和缜密心思,扭轉別人對他的第一印象,讓人不敢造次,心甘情願地追随。

不過這一次到H市是來試水的,蕭琮江面上不動聲色。

他沒有跟着別人管王澤慶叫王廠,而是叫他王哥。其實也算占便宜,要知道如果結婚早,王廠兒子都能有蕭琮江這麽大了。

上車後,王廠張羅着要給蕭琮江洗塵,酒樓包間都訂好了。可蕭琮江說時間還早,不急,先去王哥辦公室喝杯茶。

王廠只能載着他回廠裏。

一起作陪的有生産部的劉華陽,和另外幾個行政部的人。大家都看出來蕭琮江這個臉蛋漂亮得跟電影明星一樣的年輕人不是善茬,慢慢收斂了剛見面時的玩笑模樣。

只有王廠還是忙前忙後地熱絡。

“來一根。”王廠給蕭琮江遞煙。H市禁煙,但執行力度不太行,何況在工廠、機關這樣帶有老式管理模式的地方,領導抽煙,別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別的場合,蕭琮江直接一句“不抽煙”就推掉了,可今天他接過王廠的煙,還主動給王廠也點上一根

“新買的地,是不是拐角進來那一片?”煙霧背後,蕭琮江眼光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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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那裏,包括現在跟廠房相連的地,還有宿舍樓底下的部分都是。”

“那麽說轉手之前宿舍樓是租的?”

“跟村裏租的,這次轉讓我們要求把宿舍地也轉過來。”王廠有問必答。

蕭琮江在煙灰缸裏滴了點水,輕彈煙灰,一邊說:

“這塊地上一手交易手續不齊備,除非H市這邊有特殊政策,否則到了我們這一環節,做不了土地證。”

“都一樣,H市雖然說對投資辦廠的企業有優惠,可你只有村委的章沒村民簽字,沒人敢給辦證。這種事情鬧不好要上新聞的。”

蕭琮江心想,既然你知道這塊地這麽亂,還急着讓總公司批款幹什麽。

他不說話了,等着王廠自己憋不住開口。

辦公室裏只有王廠洗茶杯倒茶的聲音,劉華陽則看着茶杯一動不動。

一陣靜默之後,王廠才說:

“工廠搬到南區20年了,以前一直是跟村委租的地。你也清楚,這裏邊變數太大。買地的事我們也是考慮了很久,這裏位置好,盡量不想再搬。要不問問公司的法律顧問,看有沒有其它解決辦法。”

蕭琮江知道除非搞通村民,否則不會有其它辦法,何況這塊地還有別的問題,土地證辦不下來的,後續廠房消防也通不過。這塊地他們啃不下。

“王哥在廠裏很多年了,廠裏情況都熟。”蕭琮江咬着煙嘴說。

“我畢業後就分配來廠裏了,劉華陽是改制那年來的。現在大學生畢業沒有包分配的了,自由,想去哪去哪。我剛來那會H市比現在小三分之一,南區這邊全是耕地。”

“南區是發展得很快。”蕭琮江看着用地圖紙,心思轉了一圈。

王廠出去接個電話,全程沒幾句的劉華陽便坐過來招呼蕭琮江。

蕭琮江發現劉華陽挺健談,只是剛才王廠在場他不怎麽說話,應酬功夫是很好的。他比蕭琮江大七歲,蕭琮江也叫他一聲劉哥。

幾個人又談了些其它事情,蕭琮江說想去車間看看,便由王廠帶着他,劉華陽還有事,沒有一起去。

晚上吃飯的時候少不了喝酒。H市生活節奏慢,喝酒卻是莫名彪悍。王廠叫了幾個人陪席,不把蕭琮江灌倒不罷休的架勢。

這種場面蕭琮江見慣,吃不了虧。他喝酒幹脆,不推不擋,尤其是今天對着王廠,絕對不認輸。一頓大酒喝下來,把其他人喝得管他叫爸爸。而王廠早早就不省人事,被人擡去隔壁房間挺着了。

酒喝多了,席上開始有人裝瘋賣傻,蕭琮江冷眼瞧着他們,腦子裏将今天見的人說的話過了一遍,來之前看不清楚的事情,現在逐漸清明。工廠設備和人員結構都很好,土地事情只要斷得幹淨,後續處理不會太麻煩。他想拿下這間工廠,原來工廠的老人應該收攏幾個,有些可以繼續用,有些則不能留,得重新安插自己的人。等年後,他會找機會跟師兄正面談這事,李槐冬差不多也該過來接手。

想起李槐冬,蕭琮江罵了一句,本來這一趟應該是他來的。可前段時間他開車跟人發生刮蹭,向來嬉皮笑臉的李槐冬居然跟對方車主打架,腿折了,現在醫院躺着。說打架是李槐冬單方面說法,蕭琮江當晚趕到警局撈人的時候,看到兩邊情況,覺得純粹就是李槐冬挨揍,估計又是嘴賤的。

蕭琮江用茶水漱了漱口,又按服務燈叫人進來倒杯濃茶給他。他自己知道,雖然看着沒失态,但喝到現在也有七八分醉了,興致比平時高,很想做點什麽。

蘇策,如果在身邊就好了。

下午一點多的飛機,現在應該到家了。

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整晚一個電話都沒有......

或許又睡着了。

這家夥最近精神不濟,吃完晚飯就犯困,八點睡到十一點,睡醒了就玩手機,一直玩到淩晨,第二天早上又睡不醒。

作息習慣越來越差,跟了自己那麽久,怎麽沒學點好的。

蕭琮江在桌子上順手拿起一包煙,叼出一根,側頭點火,又緩緩吐出煙圈。他此刻身心放松,姿态危險又性感,把進來送茶的服務員看得臉紅心跳。

同席的劉華陽喝得六親不認,但也少了拘謹。他跟蕭琮江幾輪酒喝下來混熟了,發現蕭琮江盯着手機看,便問他:

“等女朋友電話哪?”

“嗯。” 蕭琮江突然惡意地想知道,如果他說是男朋友,劉華陽會是什麽反應。

估計只會覺得自己喝醉了。

劉華陽那邊不知道蕭琮江的心思,仍自顧自感嘆起年輕的好,又說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過得很精彩的。中年人的牢騷被幾杯黃湯催化,需要有很強自制力才能克制住那股傾訴的欲望。如果王廠在場,大概還會教授起蕭琮江一點人生經驗。

蕭琮江突然想着自己十年後會是什麽模樣,是不是也會像王廠,劉華陽一樣有這麽多迂回曲折的妥協。

但他是如此傲氣,遇事殺伐決斷,此時此刻,想不出有什麽事會令他無可奈何。

整桌人最後就剩蕭琮江還拿得穩手機,他分別打電話叫人叫車把其它人一個個送走。又獨自在大堂坐了一會,抽了根煙,自己叫車回酒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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