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妖豔賤貨(七)

可終究只是一場說不得的笑話。

集市上甚熱鬧,來來往往,天南地北。

我落地的地方正不巧,也偏緊于一片修真的地盤。青尢山鐘靈毓秀,靈氣旺盛,坐落在地盤上的九嶺派的開山師祖鴻雁,本尊以往也見過,還稍稍提點過他兩次,想想過了四萬年,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修的仙階,位列仙班,亦或是依舊輪回百世。

這一望,本尊便悠悠的想起些往事。九嶺派所坐落的山峰隐逸在雲霧中,高不可攀。本尊望着那雲霧缭繞的山頭,心下感慨萬千。

不僅如此,本尊還時常看到有穿着藍白衣裳的道門修士從旁經過,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嘴裏還讨論着什麽事情。旁的人一臉恭敬,全都不由自主的給那些道士們讓道,身邊還跟着許多衣着華麗的人,看樣子身份不低。

就着舊情,本尊尖着耳朵聽了聽,大抵是妖物,成形,吸人精氣什麽的話。本尊邊踱步,邊尋思着,這地盤按道理來說,是歸在青尢九尾狐族的麾下的。莫不是她們族裏哪頭狐貍不知深淺,想了什麽不正經的修仙法子,來了這人間嘗新鮮?

這些涉世未深的小狐貍,修得了個精怪的形,急于求成背道而馳,不知道這樣害人謀命會有損陰德,日後成仙艱難,反倒容易淪為魔物。

本尊穿着一身素淨的衣裙,玉簪挽着黑發,便進了一家客棧。那店小二正撐着腦袋在櫃臺上有一點沒一點的打瞌睡,腦袋起落的像是蜻蜓點水。本尊往前一走,随手變出一枚金子,放在他的面前:“一間房。”

本尊在凡間的時候,都是妖豔賤貨帶我四下游玩,我雖然知道住店是得用銀兩,但具體是要多少,我卻是不清楚的。、

那店小二被這聲音一驚,猛然吓跑了瞌睡,下意識的把笑臉擺出來:“客官.........”

他一看面前這一錠金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先是哆嗦着手去拿那金子,再者擡眼看着我,臉上有一種惶恐的表情:“客官真是折煞小的了!這麽大一錠金子!小店是小本生意,掌櫃的又不在,這讓小的怎麽找的開?”

這下輪到本尊詫異了。本尊故作鎮定,只說道:“不用找,多的當是賞錢。好酒好菜,熱水供着便行。”

店小二這下真是被吓着了,他傻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只顫着手将那一錠金子收進懷裏,說道:“一定的一定的!客官往樓上雅間請,不瞞客官說,咱們福字樓的酒家,飯菜那都是最好的!客官你稍稍等會兒,小的立刻叫後院裏的大廚給客官送上飯菜!”

這客棧一樓便是飯館,十幾張桌子凳子整整齊齊的擺着,上面擦得也幹淨。本尊左右看了半響,這偌大一個店裏,除了店小二,竟然還真沒有別的人。

眼看着也到人間的午時了,這過路來往的人這麽多,本尊倒納了悶,這些人莫不是不吃飯麽?

若是這裏的人都有回家吃飯的習慣,那這個客棧豈不是早就開垮了?

店小二傻呵呵的笑着,将本尊送上二樓。本尊回頭看他,只問道:“奇了怪哉,你們這店裏,素來都是這麽冷清麽?”

店小二還在傻笑,但嘴上還是幹淨利落的回答道:“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不知道,這一兩個人月前,古青城就頻頻的死人,死的都是些精壯年的男子,個個都是死相凄慘,開腸破肚,聽說全都是被妖怪活活的剜出了心。這段時間啊,古青城裏面妖怪吃心的案子是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幾個大家族出了錢,派人上九嶺神山求了許久,供了萬兩香火錢。這不,昨天晚上,九嶺神山派的道長們,就下來除妖咧!”

本尊笑道:“莫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他們除妖去了?”

店小二抽抽眉尖,只說道:“道長們說妖物感官異于常人,不讓我們這些俗人跟着,怕打草驚蛇。只是他們也說了,今日會在水澤岸處決那只妖狐。”

本尊心頭跳了一跳,只稍微有些在意道:“妖狐?”

店小二一臉向往和郁悶,滿臉都寫着遺憾,朝我說道:“客官你若是要去看,興許還來得及。掌櫃的他們早早都去了,就剩下我和後廚老張在這裏看店。”

本尊哦了一聲,只說道:“是什麽樣的妖狐?”

店小二郁悶道:“那個我也不清楚。道長他們設了一夜的法,今早才逮到那只狐貍。聽說那狐貍野性難訓,兇惡異常,還咬傷了一個小道長的手。”

本尊心中暗自思忖,九尾狐一族吸人精氣只有那麽一個法子,若古青城作祟的妖物真是一只九尾狐,死去的精壯男子也必然只是形容枯槁,皮包骨頭,怎麽可能挖心剖肚?

想來這幾個道士必然是抓錯人了。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就來除妖,實在是可笑。

本尊轉了身,朝他道:“你很想去看那些道士除妖?”

店小二剛得了一錠金子,美滋滋的說道:“想倒是想,但掌櫃說了我要看店,那就得看好店了。”

本尊心道你嘴上這麽說,剛剛還不是在打瞌睡。

他引我又下了樓,只道:“客官要是去看,現在還是來得及。就往城西走,不過小半柱香的時辰就到了。房我替客官收拾好,飯菜熱水也都是備着的。小的等着客官。”

本尊點頭,下了樓。

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但多數布衣的百姓卻都是往着城西去了。

本尊左右看了看,溜到個沒人的地方,單手捏了個決,化作了一縷青煙,落到了城西的巷子裏。

巷子前面有人跑過,想來都是去看熱鬧的。本尊慢條斯理的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去,前面看熱鬧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全是些再平常不過的百姓,粗布麻衣,一個個表情生動,既有好奇,又有害怕。

本尊悄悄的挑了個稍微站的高點的位置,站在旁邊一條船上卸下的貨物上,想了想,還挑了個分外舒服的看熱鬧姿勢,優哉游哉的坐下了。

那裏三層外三層圍着的中心裏,燃着一堆架起來的柴火。那柴火架子堆疊的極高,幾乎高出圍觀的人群半個頭。一個銀質的囚籠就被放在那木材架子最上面,裏面盤着一只白毛的九尾狐貍,閉着眼,四只爪子鮮血淋漓。她似乎累極了,只一動不動的躺在籠子裏,條條銀質的鎖鏈将她的四肢禁锢住。

若非那狐貍雪白的皮毛還有些許微弱的起伏,怕是連本尊都以為這只是一只拿來濫竽充數的死狐貍。

她雪白的絨毛上染了鮮血,優美的後脊梁尾骨處分了九條美麗而纖細的白色尾巴。

倒的确與普通狐貍不同,這世上除了青尢的九尾狐,沒有哪一族的白狐能長出九條尾巴來。

旁邊的人都在竊竊私語,一個婦人捂着帕子哭斷了腸,嘴裏喊着什麽我可憐的壯兒,旁邊的人将她扶起,都在小聲勸慰。旁邊一個少女則是怒火滔天,不停的哭喊着燒死這只妖物,為她的二哥償命。

幾個穿着藍白色相間道袍的道士裏,有一個似乎是為首的領頭者。他年紀稍長,朝前走了一步,朝那個哭的斷腸的婦人一拱手,只說道:“夫人,小姐,節哀。”

那個婦人的哭聲更大了,需要好幾個人來扶着她的肩膀,才能讓她不摔落在地。少女的喊聲更大了,聲聲泣血,字字都在喊還他的二哥回來。

旁的圍觀群衆們都群情激昂,說起這狐貍的滔天罪行。一個說狐貍害人不淺,一個說狐貍殺了她的丈夫,一個又說狐貍偷了他家的雞,總之,罪行滔天,罪不可赦。

那道士一拱手,揭了袖袍,露出手臂上一塊血肉淋漓的傷口,只悶聲道:“這只狐貍有萬年道行,所幸未能成形,此番才沒有吃她多少虧。若是她修得人形,再來危害人間,這古青城定是要生靈塗炭!”

這場上的千百來號人連忙感恩戴德,一疊聲的喊着道長辛苦。道士淡淡的應了,他單手持着火把,只走到那木材架前,朝那銀色囚籠裏的狐貍稍稍嘆了口氣:“九尾狐一族,本是靈獸,修行之路得天獨厚。奈何你這畜生,生了邪門歪道的心思,竟打了為禍人間的心思。如今這番除去你,也是順應天理,因果報應。”

那銀質囚籠裏的狐貍稍微睜開一絲眼縫,紅彤彤的眼睛裏一片慵懶。她稍微伸出一點舌頭,舔了舔自己爪子處鮮血淋漓的傷口,挑釁的看着那年紀稍大的領頭道士。

本尊愣住了。

本尊認狐貍,從來都是看眼睛。剛剛那狐貍閉着眼,倒一時半會沒看出來,這被抓住的狐貍竟然是昨晚我放生的赤炎。如今認出來了,倒有些陰差陽錯的感嘆。

看來是老天逼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赤炎慵懶的看着他,那道士皺了皺眉頭,只道:“還未修的人形,媚術便如此了得!若是以後化作了人形,還不知道要怎麽禍害一方!孽畜,早早認命吧!”

赤炎挑釁的看着他,嘴裏低低的嘶吼了一聲,又沉又啞。那道士面露愠色,擡起手中的火把,眨眼便要往那柴火架上丢去。

周圍一片伸長了腦袋準備看妖怪到底是怎麽個死法的看客。

“且慢!”

這一語既出,四座自然是驚的回了頭。

本尊從旁邊的貨物上起身,慢慢走近場中。不知怎的,旁的人都自動的給我讓出一條道來,還伴随着各種竊竊私語。

可惜本尊不是很喜歡被人用某些詭異的眼神看着的感覺。前面幾個道士一臉凝重,目光帶劍,一臉警惕。尤其是籠子裏的赤炎,她似乎很不可置信,彈起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像是渾身過了電一般,連耷拉下去的耳朵尖都立了起來,眼睛裏像是亮了光,殷殷的看着我。

本尊看着她用血肉模糊的爪子去撥那些鎖鏈,目光似乎燃着火,一副急不可耐要來到我旁邊的形容。

本尊走近那為首的道士旁邊,朝他稍微點點頭:“在下有一事不明,願道長為我指點迷津。”

旁邊的道士嘴裏估計正在醞釀一句你是何人,聽到我這麽一說,竟然鬼斧神差的把那句話咽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邊去。

好歹是修道中人,若是連曾經天庭第一戰神的一絲氣魄都察覺不出來,那他這個道算是白修了。

那個為首的中年道士雖然不知道我是何身份,但是也知道我來頭不小。他恭敬的朝我回了個大禮,畢恭畢敬道:“閣下這麽問,便是折煞明某了。不知道道友是有何要問?”

旁邊赤炎還在拼命的掙脫鎖鏈,跟剛剛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完全是兩幅面孔。

本尊眼角餘光瞥見赤炎淚光盈盈,張了嘴就要去咬那鎖鏈,心裏一動,朝中年道士道:“鑰匙呢?”

姓明的為首道士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只朝本尊恭敬道:“這只妖狐為非作歹,若是閣下放了她,日後怕是禍事難平........”

本尊看他一眼,只重複道:“鑰匙。”

明道士也并非冥頑不靈之輩,他看了旁邊的一個道士一眼,那個道士則是小心翼翼的從懷裏逃出一把銀質的鑰匙,去到旁邊,開了囚籠。

周圍的百姓們看的目瞪口呆。他們顯然不知道這幾個素來被人供奉的道長們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個尋常不已的素衣女子畢恭畢敬,還放了這只為非作歹為害一方的妖狐。

無知者無畏,凡人也有做凡人的好處,這不就是了麽?

赤炎從囚籠裏一躍而下,輕盈的身子三兩下就彈了過來,躍進我的懷裏,伸出舌頭胡亂的舔我的手,九條尾巴一個勁的胡亂甩,看樣子欣喜若狂。

這也該欣喜若狂,若不是本尊一時起了好奇和伸張正義的心來湊這個熱鬧,她今日怕就做了這道士手下的一縷幽魂。

我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頂,狐貍紅彤彤的眼裏水光盈盈,只擡着血肉模糊的小爪子,在我的手心裏寫到:“你為什麽每次都恰好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出現?”

本尊低頭朝她笑了笑,心道:“興許是孽緣吧?”

她舔了舔我的脖子,使勁的亂蹭我,又掂起小爪子,在我手心裏酥酥麻麻的寫到:“你這樣,我會愛上你的。”

本尊手一抖,差點就把懷裏這狐貍給摔了。

道長,我覺得,你還是把這狐貍給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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