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鴻掠影(一)

本尊坐在床邊和衣而眠。

雖是睡着,可五官六神卻都是輕靈透徹,旁裏的風吹草動根本避不開我的神識。

赤炎在被子裏扭了扭,慢慢的從被子一角鑽出個小腦袋來。她慢慢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腳的從我膝蓋上挪過去,輕盈的躍下了床頭。

本尊閉着眼,呼吸勻淨,心下卻在好奇。赤炎回頭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經睡着了,這才一溜煙推開了房門,留了一絲門縫,以極其柔韌的身體,活像一尾白鯉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門。

本尊抽了神識,尾随在她背後。赤炎輕快的躍上旁邊的柱子,藏進旁邊一個花瓶裏。

正對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對着賬簿。此時天色已晚,他捧着臉,正拿着算盤哔哔啵啵的算着銀兩。

他從懷裏掏出我給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進了貼身的口袋裏,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那賬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費給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給他的小費,這番算來,他既沒有憑空做假賬,還不用向掌櫃說明,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赤炎蹲在花瓶裏,歪着腦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邊挪了挪,正對着店小二的位置。

這花瓶青瓷白底,不過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飾品,若是從這裏摔下去,雖然不會鬧出頭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夠這個店小二暈乎好一會兒了。

沒想到這小家夥還有點記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惡作劇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還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頭一次被人說扒皮做毛領,心裏自然是不痛快。她這樣,也算無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顯形,單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頭上的花瓶。面前陰影将至,店小二渾身一抖,擡頭來看着本尊,顯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麽走路沒個聲啊?!”

他吓得渾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這還舉着個花瓶做什麽?”

語氣又氣又怕。

本尊悄無聲息的在他面前顯出形來,淡淡道:“鍛煉身體。”

想想當年,本尊可還是力能扛山的女戰神,舉個花瓶不算什麽。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樓,想了想還是轉了下來,踏着輕盈的步子走到我旁邊來,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擺。

本尊把花瓶放下,彎腰抱起赤炎,赤炎窩在我懷裏,一臉認錯的可憐表情。

本尊抱着狐貍,朝旁邊的店小二說道:“你最近,可遇到過什麽行蹤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臉懵懂,他看了我和懷裏的狐貍一眼,只有些後驚後怕的說道:“若是說行蹤可疑,您和您懷裏這只狐貍,小的都覺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聲,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記得,這幾天晚上,莫要出門,記得在房間裏不要點沉香木屑的燭燈。”

店小二似乎心裏有萬千疑問,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懷裏的狐貍,點了點頭又說道:“客官您說的真邪乎.....這大晚上,聽着怪滲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測的說道:“你只需記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連串記下了,本尊抱了狐貍便往回走,上了二樓,推了門,關上門,将狐貍放在床上。

狐貍跳進我的懷裏,似乎不理解我剛剛為何出手,又為何對店小二說那番話。

本尊抱着狐貍,她盤成一團,坐在我的膝蓋上,擡着腦袋看我。

燭火盈盈,本尊朝狐貍道:“那個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纏心咒。”

狐貍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獨特的法術。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這才發現,興許是睡好了,狐貍的眼睛不再是紅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話。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這狐貍臉上做出來,真是媚态天成風情萬種。

一點都沒有違和感。

本尊把眼睛從她臉上挪開,只淡淡道:“這是一種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萬年,就只有一次見過這種咒。”

那曾是天庭裏三公主的私事,距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萬年。

真沒想到,這種東西,竟然會再一次出現在人間的古青城裏。

天庭裏的三公主名叫缙雲,是個不受寵愛的公主。

她是個苦情的人,她那娘親當初是個桀骜不訓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張毒辣。天帝當初貪圖一時新鮮,從下界的黃金蛇族裏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沒想到蛇蠍美人心這句話真在她身上應了驗,這蛇女生了三公主沒多久,見不得天帝還有其他的寵妾,偷偷在一個懷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兩命俱隕。

事情暴露之後,天帝震怒,要把這蛇女貶谪西海幽冥無名山。結果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帶走,說是要帶三公主回老家,結果卻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來威脅天帝,讓自己繼續留在天庭。

本尊聽說,當時天帝就對下界的天兵天将們傳了話,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來做要挾,那就告訴她,她這個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這個女兒就當沒生過。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會親自主持操辦她的喪事,為她風光大葬。

聽說蛇女當時一聽這話,整個人都癡傻了,被送去幽冥無名島的時候,像是老了好幾萬歲。她原本想要恃寵而驕,卻沒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喪失了最後一絲生的念頭。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來,可整個天庭都知道天帝說過的話,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裏已經是個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當個死人看。

她一個人居住在思過宮,常年都是孤苦伶仃,連個說話的婢女都沒有。

本尊曾經與她見過幾面,她遺傳了她母親的樣貌,生的也是個絕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卻完全不似蛇族潑辣,反而是膽小,懦弱,說話都是口齒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淚。

當時我看她那樣子,還以為她只是個沒身份沒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說公主了,就是天後身邊那些端茶倒水的宮娥們都比這三公主更有氣派些。

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豔麗,真是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讓人印象深刻。

說起貌美,天庭還有一個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絕色美人白珏,光憑樣貌,她缙雲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讓本尊記得她,是因為之後天庭出了一件事,而這事,讓本尊觸動頗深。

本尊還在天庭的時候,聽說三公主缙雲自己跳了誅仙臺。

誅仙,誅仙,自然誅的是這世間的一切神仙。

誅仙臺有太古洪荒諸神所鑄造,白玉石下虛無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會形神俱散灰飛煙滅。

就連我這樣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計也讨不了半分好處。本尊當初很驚訝,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麽膽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強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萬萬不肯跳誅仙臺的。

但驚訝過去,本尊又分外疑惑。當初三公主的母親蛇女毒害天帝寵妾,讓她與腹中的孩子一同喪命,天帝都沒有發過那麽大的火。也不知道這仙道萬年才出一個被罰下誅仙臺的人,缙雲她到底是犯了什麽罪?

那與本尊談八卦的徼幸星君是個閑散人,他在天庭是個閑職,不過是每年立春後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廟,參問禪禮,游于酒肆自飲,教些凡人播種之術。他倒是與其他一本正經的星君不同,就愛好八卦這一口。

本尊雖然是個戰神,但也是個愛好八卦之人。由此,我與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當初本戰神對花飲酒,旁邊徼幸星君過來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時本戰神剛浴血征戰歸來,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戰神問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錯,會被逼得跳了誅仙臺。徼幸星君一臉神秘,朝本戰神笑道:“你不知道,那個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過宮撿到一截木頭。”

本戰神當時甚是稀奇:“撿到一截木頭?撿到木頭就得跳誅仙臺啦?”

那這要當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揀樹枝做窩的本戰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戰神微笑,擺手:“哪裏那麽簡單?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聽說她日日對着她宮裏那棵梧桐樹說話,那一天天的,過了一兩萬年,那梧桐樹上就掉了一截木頭下來,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嘆了口氣,只朝本戰神說道:“那三公主心靈手巧,一個人寂寞的緊,就做了個木偶出來。三公主啊,和這個木偶說話,教這個木偶跳舞,還和她喝酒嘞!”

本戰神連忙擡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麽?要随便撿根木頭削個木偶,她就活了,那豈不是天下都要亂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戰神一臉神秘的微笑道:“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處了。三公主對那木偶依賴異常,時常對着她說話。本君還聽說,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緊,三公主甚至大着膽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絲,拿來給她做頭發!”

本戰神這下倒是有些稀奇了,只搓了搓手問道:“白珏那麽酸唧唧的性子,還真應了那三公主的請求?”

徼幸星君朝我翻了個白眼,只說道:“白珏仙子心地善良,怎麽可能不許她?也就你這人對白珏仙子有成見,若是你這話被天庭裏愛慕白珏仙子的仙君聽到了,可都是排着隊找你麻煩呢!”

本戰神當時心想是是是,天下所有人都愛白珏,只有我知道白珏暗地裏其實是個又別扭又過分的妖豔賤貨,最愛勾引本戰神看上的男人。

徼幸星君回想了一下白珏的美貌,只一臉浮想聯翩的朝本戰神說道:“若是能與白珏仙子說上一兩句話.......”

本戰神當即不耐煩:“別扯別的,先說說那個三公主和那木偶的事情,我最讨厭別人八卦說一半了!”

徼幸星君回過神,朝我道:“我聽說,三公主摘了自己的蛇鱗做了她的衣裳,用白珏仙子的仙絲做了她的頭發,用珍珠做了她的肌膚。那真是一個絕色的美人。”

本戰神聚精會神的點點頭,表示在聽。

徼幸星君道:“而後那三公主更是對那個木偶投入了萬般心血,整日茶飯不思,只和木偶說話。只是此事不知道怎麽的,被傳到了天帝耳朵裏。天帝覺得這木偶必然是個邪祟,就下令天将把那木偶從思過宮裏帶出來,用金烏赤炎燒了它,将灰燼撒下誅仙臺。”

本戰神啊了一聲,只說道:“三公主那麽喜歡那個木偶,若是要燒了它,再扔下誅仙臺,豈不是就是要了她的命?”

徼幸星君點點頭,又繼續道:“三公主自然是不肯的,聽說那一向懦弱膽小的三公主第一次闖入了凝霄殿,跪在天帝天後面前,說是願意以命換命,只要天帝放過那木偶,她就替它跳下誅仙臺。”

本戰神啧啧了一聲,只說道:“雖說三公主一個人在宮裏寂寞的緊,但木偶終究是死物,她為了一個死物也願意割舍性命跳下誅仙臺,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那徼幸星君高深莫測的微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三公主說跳就跳,半點沒有含糊的,轉身就去了誅仙臺,在那個被押着的木偶面前,跳了下去。”

本戰神愣了愣,只說道:“難道就沒有人為她求情麽?”

徼幸星君嘆口氣,道:“她不過是一位不受寵的苦命人。這三公主在天帝心裏已經死了,旁的人自然也當她是死了。我聽說,那一日,在凝霄殿的百來位仙君裏,只有白珏仙子挺身而出,為三公主求了情。”

本戰神嘆了口氣,徼幸星君又說道:“最奇的事情,可不是三公主為了一個木偶跳了誅仙臺。而是在三公主跳下誅仙臺後,那木偶竟然活了。”

本戰神大驚失色,道:“活了?”

徼幸星君點點頭,眉飛色舞:“聽說三公主跳下去之後,那木偶竟然活了,她掙脫了押着她的天将,也跟着三公主,從誅仙臺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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