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驚鴻掠影(八)
本戰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詫異道:“願望?你的願望莫不是也做出一個人偶來?”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我的願望與什麽人偶無關。那只是我的一個執念罷了。”
本戰神哦了一聲,白珏見我沒有追問下去,繼續朝我解釋着缙雲的事情。
以前白珏是個很好懂的人,可如今,我卻是看她不透。
在天宮裝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曉了,自然是要貶下凡間受三世輪回之苦。縱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動心,但白珏當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見的時候,就已經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緣的決心。
當年我看白珏一襲白衣緩步走上凝霄殿,滿堂傾慕之色,天後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時候是冷厲無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時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讓坐擁天界母儀天下的天後都嫉妒的一個女人,一笑傾天宮,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對天帝不感興趣,三番兩次拒了天帝賞賜,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錯,天帝對于這麽一個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間。
不過與白珏相處了好幾萬年,我倒從來不知道她還有什麽執念。
她以往總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雲,得道飛升,按理來說,就該功德圓滿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無緣無故摻和進三公主的事情裏來,還打着執念的旗號,這不由得讓我好奇。
白珏說,三公主曾愛過一個死去的美人。
那個美人,是天帝的一個寵妾。說寵妾,也不大準确。那是幾萬年前的舊事,天帝尚且從上一任老天帝那裏接過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穩,神仙們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間的事情。
風雨雷電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風雨雷電來昭顯天威。凡間失了雨水,失了晨陽,失了春風,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間建造宮殿,內憂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們為了祈求上蒼的憐憫,在窮天臺進獻了一個人間的絕色美人。那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擁有超凡脫俗的容貌和為民獻身的勇氣。她在窮天臺這個離九重天最近的祭祀臺上,告別自己的親生父母,義無反顧的拔劍自刎。
此舉自然驚動了在水鏡中窺探人間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獻身的勇氣所震驚折服,不惜違背天條,使用仙法,在千鈞一刻之際奪下少女手中的刀劍,将她帶回了天庭。
沒有任何意外,事情就這樣順利的發展了下去。天庭當時已經穩固下來,司命帶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認罪,天帝從通天鏡中看到了人間的慘狀,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責,聽從了凡間少女的請求,降下風雨雷電,讓人間百年風調雨順。
那個少女是個紅衣的美人,穿着大紅的衣裳,有着風姿卓絕的一張臉,活潑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歡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頭神獸狻猊拉載着那個凡人女子,踏過萬裏紅霞,入主天宮。他在天宮修建了一處朝霧宮,把這個美人安置在朝霧宮中,待她萬般好。
那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陽下初開的玫瑰,上面還帶着晶瑩剔透的朝露。
可後來她死了,連帶着腹中懷胎三月的孩子,都變作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葉細長,在沖入銀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後,茶水先是呈現淡青色,繼而變成五彩缤紛的奇異之色。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會有的一種茶。萬年以來,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們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還有她們送入天界為寵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說着,我卻挑了挑眉,只說道:“怎會?這些事情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白珏靜靜的看着我,堅定的說道:“這是三公主親口告訴我的,她的母親殺了那個從人間而來的寵妃,就用她們蛇族獨有的碧水青天。”
我搖了搖頭,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編亂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個女子,那個美人也是個女子,你要說她們兩個女子之間有情,豈不是贻笑大方?再說,你我不過活了三四萬歲,那三公主的母親被抓去幽冥無盡島的時候,你我才不過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麽會知道情愛?”
白珏的眼神十分認真,她靜靜的盯着我,一言不發。我說着說着,像是想到一個不可能的事實,只有些詫異道:“這三公主不會真和那個寵妃生了磨鏡之情吧?這三公主的母親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兒啊!”
白珏見我神色詫異,只低聲道:“我就知道你是這反應。”
言語間有些苦澀。
我皺眉,只問道:“那木偶,和那個死去的寵妃有什麽關系嗎?”
磨鏡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只可惜,那兩個曾經相愛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諱,被打下凡間受了百世輪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豬狗還是蝼蟻。
我在修道之時,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過這兩個人的反面教材。前車之鑒,後車之師,這些見不得臺面的情愛,終究是不為天理所容。輪到我這些後人看來,不過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說的忌諱。
我将目光投向白珏,白珏恰好也在看我,視線相撞之時,她竟躲閃了一下,朝我說道:“那個寵妃,叫做驚鴻。”
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聽。白珏慢聲道:“而那個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愛上了那個曾經的寵妃,驚鴻。
在自己的母親毒殺了驚鴻之後,三公主成為了天庭裏一個活着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淚洗面,對着思過宮的梧桐木忏悔。
“驚鴻曾和缙雲有過一面之緣,她美豔而明麗,親易近人,善良溫柔,總之,驚鴻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歡呆在驚鴻的朝霧宮。三公主的母親忙着争寵,忙着去圍着天帝打轉,驚鴻卻不一樣。她對名利看得寡淡,只喜歡在朝霧宮看芙蕖。天帝欣賞她的這份淡薄,時常來找朝霧宮看望她。”
我嗯了一聲,白珏嘆息了一聲,只慢慢道:“若是缙雲公主沒有那麽依賴驚鴻的話,驚鴻也許就不會死了。”
我道:“蛇蠍婦人心,何況三公主的母親本性善妒。她嫉妒別的妃子得了寵愛,下了殺手,這也不怪三公主吧?”
白珏搖搖頭,只說道:“不,不只是那個原因。受寵的妃子那麽多,她為何就找了驚鴻下手?不過是天帝寵愛她,自己的親女兒又整日往朝霧宮跑,她覺得自己的夫君是天帝,兼愛天下雨露均沾,那是不得已。可自己的親女兒,不親近自己,卻在整日和一個妃子在一起。她嫉妒了。”
“她覺得驚鴻搶走了她的一切,連女兒都沒有留給她。所以三公主的母親起了殺心,她将那碧水青天交給缙雲公主,讓她送給驚鴻,請她品一品這唯有凝霄殿和蛇族少君才能嘗到的極品。”白珏有條不絮的說道,“凡人之軀,怎麽承受得起蛇族劇毒之地所一脈産出的茶葉?三公主親手将驚鴻送上了死路,還有她腹中剛滿三月的孩子。”
這段故事,以往的天命錄上可真是沒有寫。本戰神也是個愛聽八卦的,聽到白珏與我講起這種事情,自然全神貫注。
我點點頭,朝她說道:“然後呢?缙雲公主還同你說了些什麽?”
白珏往旁邊走了走,只擇了一處院子裏露天的石椅坐下來,朝我說道:“三公主一心以為那個梧桐樹掉落的半截枯木便是上天受她誠意所動,才讓驚鴻得以轉生。”
我也坐在白珏對面,看着她撐起一截細白的手臂,如雲絲綢廣袖滑落,露出白膩絲滑肌膚。
她撐着頭,朝我帶了絲低嘲,道:“驚鴻早就死了,入了輪回,哪裏來的什麽轉生?驚鴻便是驚鴻,掠影便是掠影。枯木成靈,點石成金,皆是可遇不可得。”
她将那半截枯木放在石桌上,對我說道:“我當初與缙雲見了一面,聽她說了這些事情,便察覺她與普通仙人有些不同。”
我伸手握了那半截枯木,木質溫潤,卻是毫無生機之物。
我不知道這死物之中有什麽蹊跷。白珏朝我低聲說道:“這半截枯木,便是那纏心咒。”
我握住它,翻來覆去的看,左右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白珏嘴角挂了一絲笑,朝我說道:“我聽缙雲說,只要像這樣,兩個人同時握住這半截枯木的兩邊——”
她伸了一只細白的手,垂了廣袖,輕輕的握住了那梧桐木的另一端,帶了一絲狎昵的笑,朝我笑道:“便能心意相通,生死與共。”
我吃了一驚,掀了掀眉,沒有放開握住枯木的那只手,只好奇而詫異問道:“當真?”
這世上若是真有這般寶物.......等等,這心意相通生死與共,好像拿來形容相愛之人的吧?
白珏臉上一陣得逞的笑,我連忙摸着燙手山芋一般把手撤開,她臉上挂着一幅鎮定的模樣,耳根卻泛了紅,只說道:“逗你玩的,你還是這麽好騙。”